目的地很神秘,先要走过迷宫一样的树林,拐了十八弯已经不知道身在何方,不辨南北。朔月单凭她的方向感和直觉也不能确认位置。 等走了许久,才终于解开蒙眼的带子。 大雨过后晴空万里,如今已是初冬,四处的植物凋败后,现出肃杀的气氛。唯有耐寒的松柏犹青。 常忆走在砂石碎针叶上,心想着翩跹当日说的那句话。往日并没有人告诉她情义何等重要,反倒是微渐元君警示她牵绊如何拖累人。 故而她不敢有情,不敢与人交。 那时微渐元君说,像常忆这样的人是一把杀人的剑,不可犹豫半分。倘若心中有了牵挂,出剑便不能果敢,总会被人拿捏住把柄。届时便有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一天。 常忆奉为圭泉,深信不疑。 直到今日,她才发觉人行走世间,哪怕是萍水相逢之人也会留下牵绊。好比如赖以安和芸娘她们说会记挂着朔月的恩情。 常忆纵使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却也没有后退的路。是朔月于千万人中选中她,把牵绊的线递给了她,让常忆和她绑在了一起。 也是朔月带回她的灵根和剑,让她能置死地而后生。 回春谷主住在一处幽静的山谷中。冬水少了,但前些日子下的雨为溪流注入不少活水,泉水叮咚,倒很静心。 进山谷之后,翩跹不知从哪拿出一把羽扇,对着路口一阵扇,卷起风,把来时的足迹全打乱了。看起来真是怕有人知道这里。 朔月感觉这里极其寒冷,比外头不知冷多少,大概处于高山之上,人迹罕至。虽是初冬,已经有降雪的征兆。 她摸了摸胳膊,翩跹轻飘飘瞥了她好几眼,什么也没说。 层层林木掩映,又拐过几座木桥,才看见一处山洞,山前原本是个瀑布,现在断流了,只有一帘藤蔓的枯藤垂着。 翩跹拨开藤蔓,指着里头微明的一条小路。 “这就是师尊和我住的地方。走吧。” 过了小道,前路渐阔。偶然几声鸟鸣。 复行数十步,天气恍然转暖,眼前的景致有点四季如春的意味。 不过常忆觉得此处太古朴了些,或者说太原始,好像连屋子周围的摆设都是取之天然。 四周草木茂盛,全似没有打理过。大朵大朵的芙蓉已经开至荼蘼,如今颜色暗淡。 山谷近处的颜色像被刻意拉成两极,白的水花白如雪,黑的枯木黑如炭。更远的山与云却被洇成了虚无。置身其中,宛如一副水墨画。 从木栅栏围起的院墙进去,这也不过是个简单的木楼,两层,屋顶上堆茅草,门前堆放着药草,晒得失却了鲜色。附近最亮的颜色是屋舍边的田间,萝卜菜绿油油一片。 翩跹走在前面,她的白衣走过山水几程依旧素白,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她轻扣了两次门扉,唤道:“师尊,人到了。” 于是才有人来接应。 朔月偷偷从翩跹背后瞥了一眼来人,她看见一个容貌端庄又年轻的女子袖手而来,心想这大概是和翩跹一样的身份——回春谷主的徒儿。 朔月朝这女子行了一礼,不敢多说什么,也没多看第二眼,只听翩跹介绍道:“她是苏月,旁边这位——” 翩跹卡壳了,她还不知道苏月旁边这个道友的名字。回头望了一眼,正巧和常忆的目光对上。常忆启唇,正欲说。 忽然,翩跹眼前的女子冷了脸,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 “翩跹,送客。” 朔月呆在原地,她反应出原来这就是回春谷主。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这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画道人:我还包售后的?
第12章 闭门羹一碗 翩跹一下子垮了脸,不尴不尬站在屋前。大抵翩跹也猜不透回春谷主为何要送客。 她示意性看了朔月一眼权做让朔月放心,追进屋子里。朔月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声音,大概特地隔了音。 常忆几乎一下子就猜到回春谷主缘何回避。 朔月在边上焦急地张望,虽然一言不发,指甲都要嵌进肉里了。常忆心里好像压了石头,竟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这事情本就因她而起,现在办不成也全因为她。 待在微渐元君身边,自然没有比她更了解微渐元君的人。回春谷主以前中过微渐的计,对待常忆不可能有好脸色。 这她原先就猜到了,只是一直抱希望于谷主“网开一面”。何况朔月一直信誓旦旦,她也不忍心浇灭朔月的热情。 等了许久,日头渐渐起来了,也不知翩跹还会不会出来。但没人赶她们走,朔月就一直站在屋前。 常忆终于忍不下去,开口问:“朔月,我们走吧。” “我再等一会,”朔月摆手,“你若是觉得累了,先到外头坐着休息会儿。” “我并非此意。”常忆抿唇。 朔月笑了笑。常忆心想,朔月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算不到这一茬,可她不放弃,兴许希望回春谷主能因为她坚持而动摇。 常忆有些恨起自己的身份来。 她想劝朔月别继续等,可是那并非为常忆一人的坚持。朔月说过她和棠下真人有仇,而常忆要为她报仇。她必须拿回灵根。 看日头,她们已经站了整整两个时辰。耳边的风声和鸟鸣一阵一阵的,无聊至极。 常忆想起,有时微渐元君把她放在边上,一放也是老半天。 师尊不理自己的时候,常忆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神识漫游。好像打小就有了寡言少语的习惯,不是她不爱说,只是说起来无聊,也没人陪她说。 门吱呀一声,像针忽然刺向耳膜。朔月猛地抬眼,只见翩跹皱着脸朝朔月点点头:“你进来,她得留在外头。” 朔月心想,翩跹不会在里面和谷主争论了两个时辰吧? 她有些胆寒,轻步上前,走过门槛时朝常忆摆摆手。谷主就在里面坐着,依旧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看起来好像天下万事漠不关心。 朔月行了叩拜大礼,一字一字恭恭敬敬地喊:“天演墟无华道人门下道徒朔月,拜见回春谷主。” “你是天演墟的人。” “是。”朔月没有听到准许,便没有起身,依旧低着脑袋。 “天演墟前些天绑了丹鹤坞的人,是你放的火?” “……是。”朔月不知道她问这些是要确定什么,但都如实答了。 “你真要救她吗,那是微渐身边的人。身为丹鹤坞微渐元君的弟子,将来总有一日会反咬你一口。” 回春谷主确实很懂微渐元君。虎母无犬女,微渐元君教导出来的剑,怎会刺向自己?常忆会听她命令,然后斩下他人的头颅。 只要常忆将来有一天回到丹鹤坞,微渐元君就能再次利用她。 朔月深深俯身下去,又拜了一次:“谷主,我当真要救她。棠下真人残忍狠毒,竟敢杀害正道中人,而当今世上唯有常忆可以为我报仇。只要大仇得报,我无所谓生死。” 谷主盯着她的脑袋看了半晌,终于低下身子,扶了朔月一把。 “她死了多少年?”谷主没来由地问了句。朔月极快排除心中的人选,锁定了唯一一个人,她垂着脑袋回答:“快三年了。” “三年……”回春谷主喃喃,转而眼神又狠厉起来,“你不可乱来,她收你为徒又赐你玉佩自有考量,你怎能送死。” 朔月一惊,明白过来。回春谷主大概和她师尊无华道人是旧相识,才会这样了解师尊。也难怪翩跹打包票说谷主一定会见她。 这都是借着师尊的人情啊。 “我除此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了,”朔月头一次觉得前路如此难测,“我没有习剑的才能,光靠法器怎么能杀掉棠下真人?若是拼个两败俱伤那完全没意义。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世上自有杀他的人。” 朔月控制不住胸中的悲愤。然而有求于人,只得把气势收敛了强作冷静,声音却仍如箭在弦上绷得很紧:“师尊死了三年世上谁为她报仇了?丧师之痛日益煎熬大仇一日不报我寝食难安,还望谷主成全。” 谷主沉默了好一会,又蹙眉道:“她没有教好你。……难怪,她自己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朔月素日没有听师尊提起过谷主,今日从谷主口中,却觉得她们二人似乎十分熟悉。只是这话并不好听,朔月终于冷了脸。 朔月往日不是这样活跃的性子。无华道人是她的再生母亲,任谁也不能说无华道人教得不好。 回春谷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你们回去吧,这个忙我不能帮。棠下真人自有人去杀,你们两个小辈,只能白送性命。”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凝结了。朔月悔了,她若是能学到一些师尊的胆识,就不会让常忆被人剖了灵根。既如此,自然不需求人。 “当今仙门剑修至尊是微渐元君,她为成仙绝不会动手杀人,旁人就更不可能杀得了。只有常忆可以做到。”朔月往前几步,挡在回春谷主面前。 回春谷主眉眼淡漠,并不认同朔月。但她也懒于解释其中缘由,置若罔闻。 朔月觉得自己受了屈辱,不肯走。 翩跹看她们僵持,心上不好受。毕竟是她没搞清楚就把人带来了,给朔月一个空欢喜,又让师尊想起了不快的往事。 她把朔月往旁边一拉,低声说:“你先听师尊的话,这事还有待商榷。你想想,天演墟没几日就要去攻打丹鹤坞,届时定是两败俱伤。棠下真人夺取魔子,为的是增强他的修为。微渐元君即使为了抢回魔子也会去打棠下真人。” 朔月知道自己之前化名的事被看穿了,翩跹没有计较,她别扭道:“可是她未必会杀棠下真人。等到魔子苏醒就晚了。” “说着要报仇,你怎么连这也不打听清楚,”翩跹恼了,“魔子因为魔王被封印起来不能苏醒,微渐元君这些年不正是在寻找解除封印的办法吗?” 魔王被封印已经是约摸三年前的事情。 那时朔月的师尊无华道人也在封印魔王的队列之中。正是那次行动归来后,无华道人发现了棠下真人勾结妖族的证据,后来不幸丧命于棠下真人剑下。 临死前,无华道人把毕生修为缩进玉佩中,交给了朔月。但是死得太突然,朔月都不知道如何开启玉佩。棠下真人为了掩人耳目,对外称无华道人是走火入魔而死。 朔月在天演墟过得战战兢兢,她无时不在想如何为师尊报仇,然而却一筹莫展,还得时刻提防棠下真人迫害她。 所幸棠下真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了礼节不会和弟子多加往来,也不认为朔月这个废物徒弟能做出什么大事。他甚至觉得朔月不知道师尊之死是因为自己。 翩跹看朔月不答,一甩袖子,不欲说了。她抬眼时却瞧见回春谷主暗示的眼色,明白过来,对朔月劝道:“我今日说得口舌也干了,你们先在这住一阵子避避风头。天演墟肯定早就派人来追杀你了,丹鹤坞也未必不在寻常忆,在外头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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