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院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赖荣还没点着灯,心里发毛,把打火石一甩,嘟囔着:“什么鬼动静……” 他大喊一声:“阿福你人去哪了?” 外头没有人应。 赖荣只得自己去院子外头找新的打火石。他一瘸一拐走到门前,却看见院子里幽微的夜色没有一点光亮,隐约站了个人背对着他。 夜风微微,衣裳随之飘动。那是个活人。 不光如此,这人影还分外眼熟,赖荣单看她的发髻和身量就认了个大概。可他心里不敢相信。 分明是已死之人,怎么会又出现在此? 赖荣僵住不能动,半晌,才颤颤悠悠往后退了一步。四周静得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院子里那个人影忽然转了转脑袋。 赖荣猛地一下栽倒在地。 “婉婉,你……你怎么回来了!”赖荣哆嗦着说完,又擦了一下眼睛,摇头说,“不,你是芸娘,你是芸娘对吧?” 人影就这么站着,以微微侧身的角度,眼珠子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只是钉在那没动。 她没有说话。 赖荣咽了一口唾沫,心想,今日芸娘的确被送回陈家了这事不假,连阿福都知道。况且父亲在屋子里,谁敢把芸娘再绑回来? 芸娘和婉婉生得极其相似,这若不是芸娘,就只能是婉婉。 这是婉婉的魂魄来寻他了。 赖荣再一看,分明有根绳索挂在她脖子上! 他顿时心凉了半截,一个劲往后退,腿上的伤也顾不了了:“婉、婉婉,是你自己要上吊的,你可别怪我!要报仇就去找你那不识相的老母亲……” 风猛烈地刮起来,敲打着门窗,院子里的“吊死鬼”好像在摇晃,又好像往房间逼近不少…… 赖荣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冷汗唰一下就滴到下颚,手脚动弹不得。 他想喊人,却发不出声音,听见外头有人在低声哭。那定是婉婉在哭了,她来索命,她来索命了! 到了这个份上,赖荣还在想着这事不能让赖员外知道。 他终于有了知觉,慌张地翻爬起来,连拐都没拿就往后院的小门跑去。这家里有鬼已经不能待下去了。 外头正在刮风,一阵冷过一阵,赖荣哆哆嗦嗦跑出半条街远,发现附近安静得异常。他心想得赶紧找个热闹的地方避避风头,慌慌张张摸了身上的口袋。 所幸还有点零钱,够他去酒楼喝一晚上。 这样想着,赖荣捡了根树杈子当拐杖,往街市那头赶过去。走到半路,一个炸雷才让赖荣猛地清醒过来。 难怪这街上没有人,这地上还有树杈子。今夜要下暴雨了! 他已经走出赖家很远,想回去也要点时间。再说了家里面闹鬼,能安心待下去吗?赖荣无端想起父亲提到的道士,暗骂了一声。 还没等赖荣做好决策,闪电在天边一闪而过,雷声轰鸣,从树顶劈到树根。赖荣昏迷过去前,只感觉浑身像被蚂蚁爬满了,又像在油锅里炸了一趟。 * “今夜雨大,姑娘就先暂住在我屋里吧,有我在,谁也不会发现。明日雨停了,我亲自送姑娘回家。”赖以安一边帮芸娘解开伪装的发髻,一边说道。 朔月坐在一边关窗户,啧了两声。常忆听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许又在想:天助我也。 今夜的雷雨来得正是时候,还恰巧应了赖大少发的毒誓——出门就被雷劈死。不过死没死就不知道了。 看这雨这么大,恐怕凶多吉少。 芸娘洗干净脸,看见赖以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她心软了,怯怯地问:“赖小姐往日受了不少委屈,不必自责……” 转而芸娘又想,她的兄长待自己极好。赖小姐也是个善人,顾及亲情难免心软一下。 “以前的事情无需多提了。”赖以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把东西收整起来,眼里变得黯淡。 赖荣从不把女人的性命当做命,他爱谁就要人家服从自己,以为有钱什么都能办到。当年他趁赖员外走商到远处,赖以安寄宿在远方亲戚家,强行把赖以荣的贴身丫鬟带到房中。 婉婉宁死不肯从他,赖荣就以她的老母相逼。那老母亲也是赖家的老人了,从小看着他们兄妹长大,她以为赖荣能看在自己的面上放过婉婉,谁知赖荣直接一脚蹬过去。 老人家半晌没缓过来,后来落了病,没几日就走了。婉婉也随之吊死在房前,恰巧被归来的赖以安瞧见。 当时赖以安尚且年幼,被骇得不敢说话,赖荣拿了点钱就封住下人的嘴,后来对赖员外假称婉婉有人提亲,拿钱来赎,和她老母走了。 赖员外只觉得可惜,没有当面告别,不知两人已经死在赖家里面。 外头的雨大得盖过说话声,朔月朝赖以安告辞:“天色不早,我们也该走了。往后的事情大概就成了定局,不需我再指手画脚了。赖小姐只要把我攒下来的粮取回来,大概可解燃眉之急。” 赖以安摇头,目视二人说道:“这都多亏了道长相帮,以安感激不尽。我不能让道长平白无故亏了许多金银,待有机会定要全数奉还。还不知道长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朔月笑道:“江湖萍水相逢,何须记挂。赖小姐,有缘再会。”
第11章 情作敲门砖 风雨交加,朔月撑着伞,和常忆走在无人的大街上。 这伞是她的一个法器,能抵挡袭击,这时候拿来遮雨倒恰好合适。 朔月又碎碎念起来:“我本来想着翩跹是个医修,若是她在,还可问问送什么礼给回春谷主,可惜她后面竟都不知所踪!” 常忆无奈道:“非人人皆有圣心。” “是吗?”朔月笑了,“常忆的意思是我有?” “她说起师尊管得严苛,不许她私自行医。要么是被发现不敢前来,要么是不想掺和其中,不愿来了。” 常忆刚刚说完,后面忽然飞来一朵白花,好似飞镖一般旋了个转儿,钉在一旁的树上。朔月骇得吸了口气。 却见来者一袭白衣、一顶斗笠,极快穿过雨帘,朝这边来了。她手中还留有两朵白花,停在离两人三步远的距离。 正是翩跹。 大雨的天气,她雪白的裙角却依旧不染泥泞,甚至连打湿的痕迹也没有。翩跹看着二人,略带戒心地问:“二位寻回春谷主,有何贵干?” 朔月并不答,只是稍有些怨怪地说:“原来这些天你都在边上看着。” “是又如何,”翩跹无所谓道,“你做事这样神机妙算,看起来我也是帮倒忙。还有——别打岔,你们找回春谷主做什么?” 朔月打量了翩跹两眼,断定她认得回春谷主,刻意装作无知,偏就不说:“我找谷主自然有我的大事要办,道友既然不相干,要打探隐私来做甚?” “她不会见你的。”翩跹斩钉截铁。 朔月和常忆并无泄气之色。没看到想象中的反应,翩跹大为失望,她还想套话出来,于是说:“但若你们详细地告诉我,兴许就会见了。” “有劳有劳,”朔月笑眯眯应道,“既然如此,不妨到了干净暖和的地方坐下说吧。” 常忆略带思索地看着朔月,想到最后,也只是感叹:天助我也这句话再次在朔月身上应验了。也许她如此莽撞,是拜一向的好运所赐。 客栈内。 翩跹听完朔月的来意,思忖片刻,自报家门:“回春谷主正是我师尊。她素来不轻易答应救人,但我若将你的用意告知,兴许还有机会。” 朔月失笑:“当真?” “我师尊是重情重义之人。你为救同伴如此勇毅,她不一定感动,但我为你说几句好话,起码能见上一面。” “翩跹道友倒不如指点一二,告诉我应当携带何礼上门拜访?” “你不知人情常是敲门砖,道义更为不焚玉?”翩跹微微笑了一笑,竟有些得意之色,仿佛她比朔月通晓世故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师尊不喜铜臭,也不缺什物,唯有情义二字可以引荐。” 朔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冒冒失失地帮了人,好像在谷主的阅历面前说起来也有点幼稚。但翩跹如此说了,她也就放下心。 两人定下后日就去拜访回春谷主,翩跹一概答应了,又问:“那收了贿赂的县令,你不打算惩治一番?” “不需多久自然就有后续,我们只需要看着。”朔月成竹在胸。 翩跹脸上现出一点兴味来:“那我得看看是怎么办到的。” 正如朔月所言,第二日赖荣曝尸大街的事情传遍了全城,有交情的纷纷上赖家来劝慰赖员外,其中不外乎有县令。 问及赖荣的死因,阿福说昨日听见外头响,就跑出去看了一阵,回来发现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只有一滩血。他们连夜上街去找人,只找到被雷劈得焦黑的尸体。 又有知情人说,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赖员外请一画道人来此做法,得到了此处有冤魂的结果。再一审问,才把当年婉婉母女冤死的事情得知。这下好了,赖员外本来痛心无比,也觉得赖荣造孽不浅。 县令问起时,赖员外便说赖荣是遭了天谴。县令本来就听说赖员外的生意亏本了,又见赖荣被雷劈死,心里顿时慌张不已。 他心下觉得收了不义之财,定然会为其连累。就在想着把钱挪到合适的地方瞒了的时候,晚上瞧见什么都是草木皆兵。 县令担心鬼魂来索命,越发心虚,过几日把这笔钱全部还给了赖家。 正好赖以安在处理账目,县令就把钱还了赖以安。赖以安借这笔钱收购一些米回来,又把朔月留下的米都购入,总算填上了酒商定下的数目。 生意敲定的那天,赖员外看着自己的女儿颇为感慨。他说:“以安,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啊。” 赖以安看着父亲的眼睛,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对于赖员外而言,若是要走一条惊世骇俗的路太难,需要多给一些时日。 未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自小,赖以安活在兄长的阴影里,她做得再好也要被兄长拖累。父亲向来是偏心的,赖以安直到长大些与人交际才不受约束,可就这样失去了许多交友的机会,只能一个人守在深院。又为了挣出些名堂来,日日守着算盘学经营。 赖以安原本觉得自己的人生经营得一塌糊涂了,还要看着无辜可怜人被拖入泥水。她累了倦了,却不曾想过,像她这样无援之人,也能交到烂漫如芸娘的友人。 赖员外洗心革面,为着赎罪,也是怕了报应落在自己身上,对陈家“不计前嫌”,时常接济,和好如初。 * 翩跹一早守在客栈下面,等她们带好包裹前去山中。 也许是对二人有提防,前面一段路必须要捂着眼睛。毕竟有求于人,她们也没有异议。朔月没有说她已经从明禧道人那里拿到了山口的模糊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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