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愁思托酒坛 翩跹试探问道:“师尊,需要我出去看着么?” 回春谷主道:“不必,她们之间自然有话要说清。你休息一日,明天去山间将血生兽都清剿干净,留一只活的带回来。” 翩跹应了。 “若是朔月二人主动帮你,不需拒绝,让她们跟着去,你观察常忆如今的能力如何,回来禀报于我。” “是。师尊,我暂先退下。” 翩跹走出门时,常忆和朔月早就不见了。翩跹观察屋前的足迹,朔月她们应当是往山下行去。她跟着踪迹走了一会儿,把痕迹都清除。 想了想,翩跹又在入口做了个标记,免得朔月她们找不着回来。刚走回山谷,翩跹又折回去,在入口转了两回圈,随后长叹一口气,往山下追去。 山下。 常忆追出去时,只能看到朔月的影儿。她鼓起勇气喊朔月,却见朔月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常忆心里一下慌了,生怕朔月会一人离去。 所幸行到半路,常忆还是追上了朔月。 沉默之中,常忆也不知要说什么。刚刚回春谷主的意思很明确,倘若常忆表个态,这事情还有机会。但朔月如何能要求常忆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常忆更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抉择。 “常忆,我们下山去,也许会遇到危险。” 常忆说:“不会的。”她不知朔月为何要下山,什么也没想就跟来了。 “常忆……你看,那边的枝丫是迎春花,来年就会开满一片。”朔月眼神一飘,她分明要说大事,话题却生生拐了个弯。 在山谷附近,莫名种了许多迎春,零星的叶子尚未枯萎。 常忆跟着朔月停下脚步,朔月在边上说:“常有人将迎春种在故人墓前,料峭春寒时,花开烂漫,一大片犹如满天星。” 常忆空对着枝桠想象不出朔月所说的场景,她满眼是枯枝而心不在焉。 想来朔月也并非要她看花,只是借口转移注意力。 因此朔月话音落后,常忆主动提起:“你有心事可以告知我,你有希求也尽与我说。倘若我的回答是肯定,你能心安么?” 朔月看着枯枝,猝不及防落下眼泪来。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低下头去躲闪常忆的直视:“常忆,你如果对我这么好,我会愧疚而死。” 又是一阵沉默,朔月笑了一声,继续说:“我好自私,你和微渐元君多年师徒情分,怎么会为我崩裂。于你而言,太不人道了。”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无私。”常忆只是这样回答。 常忆心想,回春谷主是故意让她们陷入两难的境地。常忆不得不在师尊和朔月之间做出选择,她自己都有些动摇了。师尊的面目不知何时变得模糊,她几乎想不起她对自己的一点好来。 想来,具体的事情人通常都记不清,只是记得一个人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和相处的感受。 但于常忆而言,做事总要讲究理字。背叛师尊和辜负朔月,两者同样显得没有理由。无人教她此时如何抉择。 常忆发觉自己做不到干脆,她选择了最多人会做的、也是有效的选择——迂回、逃避。 “师尊未必会和棠下真人联手。” “那你觉得,我的计策对吗?”朔月像在自言自语,“三年来我没能找到机会杀了他,往后也如此。所以我需要你来替我报仇。为此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常忆看着她的脸,心中升起一股异样之感。她往日很好分辨自己多余的情绪,从而压制下去。这时候,常忆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情,困惑之中竟然就任由心绪蔓延开来。 两人已经走下山去,路途曲折,没有遇见任何生物。再往城中去,等到了地头,日头已经升高了。 朔月领常忆走到家裁缝店,让她进去挑料子,常忆迟疑着推拒。朔月便说:“你不能总穿我的衣裳,这些也算我请你的。我同你一并挑。” 常忆也不再推辞。她敢料定这是甜枣,是糖,往后常忆就会欠下人们口中的“人情债”。她已经欠了钱,如今还要欠情,日后定会把自己也赔进去。 但看着朔月真挚的神情,常忆又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臆测朔月。她会不计成本地帮助赖小姐和芸娘,又怎么会计较几件衣裳的钱。 更重要的是,常忆这些日子穿朔月的衣裳的确感觉难为情了。 量完尺寸,定下了来取的日子,朔月又往街上另一边走去。两人走到酒肆边上,常忆才知道朔月一开始是打算来买酒喝。 朔月卖下两坛月宫桂酒,给了常忆一坛。 常忆不免诧异,想推拒而不能。朔月却颇为无奈地一笑:“师尊酒量千钟,每有难事临头总要喝得酩酊大醉才休停。然而我却没有喝到醉过,倘若我也醉一回呢?” 常忆替她拿了酒,只任由朔月往哪去,她跟着。 两人一直往偏僻的地方走,一路上没什么人,也有些荒凉。 朔月忽然瞧见路边上有血迹,她好奇而追着血迹前去看,到了尽头原来是一只死去的大雁。 这是只落单的大雁,走错了方向,被人射伤,力竭后掉下来了。血滴了一路,射伤它的人却没带走它。 朔月蹲下看,默哀了一会。她把大雁埋到附近的山坡上,常忆来帮忙刨坑。等埋好以后,朔月启封酒坛,为大雁倒了一杯酒。 她叹了一口气。 常忆想到“触景生情”这个词。朔月原本心情就不好,如今借酒消愁还遇上哀景,难免更伤怀。不过朔月说这只大雁真可怜,常忆心里却没什么波动。 人死在常忆手上时,她也不觉得可怜。这正是师尊要的无情。 朔月递给常忆一杯酒:“常忆,你也为它倒一杯吧。” 常忆只思考了一瞬,借过酒杯,学着朔月的模样倒下一杯酒。酒水没入泥土,越发醇香。她听见远处风吹草动,忽觉天下之大,人是如何形单影只。 一只落单的大雁,踽踽独行,被不怀好意的人射伤,愿意待它好的人反而迟来一步。这酒洒下去,当真值得吗? 兴许在朔月眼里,做什么都值得。她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迟了一步。 等埋了大雁,朔月眼尖瞧见远处有个庙,原本想去拜个观音,近了才发觉是个破道观。 朔月煞有其事地先给太上老君斟了杯酒,往前一递,一折腕,酒洒一地。 “道君佑我师尊死后魂灵得以升天,若不能,则盼阎王爷将酒转送给我师尊,上次捎酒已过一月有余,她定要馋了。”说到师尊,朔月语调总是诙谐的。 朔月知道常忆不饮酒,因此不劝她喝,只是一杯洒在地上,然后喝一杯。常忆看不出她醉与否,眼神倒还是清明的。 等一坛酒尽,朔月极慢地说:“我师尊年少负有盛名,素来逍遥飘逸,行事磊落恣意。仙门中人称她一人揽尽三春芳华,而她却自取道号无华。” 说到这,朔月晃了一下。常忆连忙给她扶到一边坐着。 朔月手搭在常忆肩膀边上就不松开,往日她不会如此行事,故而常忆知她是醉了。 可朔月嘴里说话倒还利落:“师尊毕生心愿是得一传人,我不才没能继承衣钵。可师尊她不但不嫌我,还事事为我着想,临死前也不为自己考虑。” 常忆开口艰难,只吐出两个字:“节哀。” “你知道吗?我认识常忆了。”朔月恍惚扭过头来,看着常忆,却说了糊涂话。常忆也不辩驳,说:“我知道。” “她很好。” 常忆追问:“好在哪?” “她给我吃了一块糕,”朔月抬起手比划,笑了一笑,“她很好,她会御剑、会读诗、会下棋,她……走路起来像仙人下凡一样。” 朔月说话越来越慢了,常忆听完这一长串,心上惊异万分。她不知道朔月会这样夸赞她,单纯得好笑,竟一时呆住了。 “我早就认识她,她却刚认识我。”朔月说到这,忽然埋头哭起来,“常忆只认识她师尊,不认识我,呜……” 常忆连忙说:“她自然识得你,你是朔月。” “你怎么不喝?你也喝。”朔月醉后不太理会身边人的反应,倒还强迫起常忆喝酒。她把杯子强行搁在常忆嘴边,愣是不罢休。 唇边生出凉意,朔月一手揽住常忆的背,好像要灌她酒了。 常忆看朔月离自己这样近,往后退了半步,从她的怀里挣出去:“我不饮酒。” “只有常忆可以不饮酒,你……不可以例外。”朔月本想追上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哐一声倒在地上。 常忆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把朔月翻了一转。眼睛闭上,气息变得悠长。看样子是要睡过去了。 可这破道观怎么能待一天?常忆想了想,还是该把朔月送回山谷里去。她没背过人,做得磕磕绊绊的,朔月醒过来了。或者她根本就没睡着,刚刚只是累了在歇息。 朔月一翻身,在地上晃了两下站稳,她看见常忆嘴边显而易见的酒渍,指着她笑:“……你喝酒了。” 常忆忽然觉得很有趣,看朔月喝醉后忽然变来变去的语调,很有趣。 她顺着朔月的话说下去:“我喝酒了。” 朔月恍惚看向地上那一坛封存的酒,常忆心领神会,抱起酒坛,让朔月跟紧她。 若是朔月睡着,常忆才好背人家。可朔月醒了,她便生出怯意。好像生怕朔月记得她背过自己一样。 常忆没有立刻离开,把朔月带到道观里头的房间暂且休息。毕竟朔月眼下还醉着,需得等酒醒了才好回去。 朔月听话地坐到床边,就着破床板睡了过去。 常忆靠在墙边守着,她只是闭目养神。偶尔睁开一只眼,就能看见朔月沉睡的侧颜。她心想:朔月未免太没有警惕心了。她为何不对自己多防备着些? 害得常忆也得给她相同的信任。 等朔月一觉睡醒已经接近日落。阳光斜斜照入观中,斑驳的雕刻多了分生动。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完全是陌生的场景,猛地坐起身来,一扭头看见常忆睁开眼看她,松了口气。 “我们这是在哪?” 常忆跟着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答道:“道观里头,你喝醉了,我扶你进来睡下。” “……醉了?”朔月小声怨道,“怎么这么点就醉了……” 她看向常忆的脸,欲言又止,犹豫不决半天,问:“我没对你怎么样吧?有没有说什么丢人的事情?” 常忆摇头:“没有,你很听话,不吵不闹。” 朔月吁了一声。 她们打道回府,却在途中遇见了个道士在摆摊。这样人迹罕至的郊外,摆摊也赚不到钱。正觉得奇怪,走近一瞧,原来是一画道人。 他一边是摆卦的台子,另一边是棋盘。朔月便猜透了道人的用意,他是在这荒郊野外寻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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