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有一块小空地,常忆对着窗户漏进来的光拔剑,在斜窄的一隅练起招式。 没有灵根她什么也不是,没有剑骨她早就死在二十多年前了。师尊救她是为了她帮自己杀人,朔月救她也因如此。 自始至终,她的意义就在于剥夺旁人活下去的自由。因此她也被天道报应,堕入了死的泥潭。有一天谁也不需要她,也许就会永远掉下去,不得往生。 忽然,有只蝴蝶停在了常忆的剑锋上,扇动翅膀飞舞了一阵,停在她的肩上。 常忆屏息凝神,看向这只不合时宜的生物。她反应过来,是朔月留在她怀里的香气引来了窗外的蝴蝶。 不过这个时节怎么有的蝴蝶?常忆轻吹一口气,果然,蝴蝶翅膀上的眼斑闪了几下,化作一阵烟消散了。 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4章 权衡以试胆 蝴蝶不过是翩跹留下的幻术,为的是提醒她们行事需得小心。因为回春谷主会在暗处观察她们的动静。 常忆想到,回春谷主也许当真会答应她移植灵根的事情,这些天就是观察期,等她觉得常忆可以的时候,就会着手此事。 只不过回春谷主的准则,常忆倒不知道。 医者仁心,大概不会高兴常忆表现出杀意。常忆于是收了剑,乖乖躺回床上。她的剑招本就是为了杀人设计的,即使没有灵根也来势汹汹。 常忆翻了个身。她睡觉向来不规律,有时夜半也会被叫起来杀人。实打实的“梦中仙”。 有时候杀的是某个得罪了微渐元君的修士,有时是凡间哪个没长眼的凡人。或者有人求师尊帮忙,师尊为了拉拢人心也不会袖手旁观。 当时常忆若是没有手下留情,不会被天演墟众人带回悬鹿山。如果她不对微渐元君抱有希望,也不会就这样被剖了灵根。 常忆这样不规律的睡眠导致常年的失眠,她冥想时脑子空空什么也没有,无聊至极,硬生生挨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常忆还没有睡着。外头的动静她能听得一清二楚,若不是灵根没了,还能听得更远。 山谷有人进来了,大概是翩跹。常忆这样想着,忽然嗅到一点血腥气。她猛地坐起来,确定这不是幻觉。 常忆揣测,翩跹受了伤。她开始思索现在该不该出去帮个忙。既然回春谷主在暗处观察,常忆是应该伸出援手的,毕竟这是培养人情必须做的事情。 常忆还没动身,听见隔壁门开,随后是朔月的声音脆生生响起:“师姐你怎么了?一身的血。” 听声音,朔月应该也没睡着。常忆起身开了门,也朝她们那边走过去,佯装才醒。 翩跹身上的血迹还新鲜,除了脸干净到处都是血污。但走起路来还是轻盈,看走向原打算去山谷后头的水潭泡一泡。 “山中有恶兽,来夺我手中的仙昙露,我迫不得已把它杀了,溅了一身血,”翩跹见她们还没睡,有点意外,“吵到你们了?” “哪里的话,我醒的早,”朔月迎过去,绕着翩跹看了一圈,“师姐你还好吧?饿吗?” “这种猛兽叫做血生兽,顾名思义有血就会再生,我只能把它的血放干了再走,才弄得一身狼狈。这不是我的血。”翩跹说着把自己逗笑了。 她语调轻快,站姿不太自在,兴许是对朔月的关怀受宠若惊。 翩跹想起什么,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叫师尊晓得了定要嘲我无能。我们悄悄说话。” 朔月很上道,点头如啄米,压低声音说:“我帮师姐洗洗衣服吧,走走走。” 常忆站在几步远,原想上前宽慰几句,发觉自己没有那种经验和才能,又不是出自真心,正打算转身回房,忽然朔月跑过来挡在她面前。 “常忆,反正睡不着,一块去水潭边玩吧。” 常忆不知该不该在意她说的“玩”字。论谁也不会觉得水潭有什么好玩吧,但常忆神差鬼使就点了头,和朔月一起走过去。 “一块儿”是个很亲密的词。常忆很少会听见别人对她这样说话,所以每当朔月把她设想进自己的行动里时,常忆总分外在意。 她本可以孤独,也甘愿孤独。是朔月察觉她的孤独,将自己的热闹分给了她。 山谷后面的水潭常年有水流,是略高一点的山上积雪融化后留下来的。寒潭可以静心,让常忆回忆起自己每天要泡在潭里很久的那段日子。 翩跹在寒潭里泡着,外衣也一起泡了。朔月则是坐在水潭上的小瀑布边玩水。 常忆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站在一边像个雕塑。她对寒潭明显抵触,但当时在丹鹤坞,为了师尊不垮脸她总是生生忍住。 对一样东西的反感总可以伪装起来。就像朔月讨厌吃萝卜,也忍住不表。唯有喜欢是藏不住的。 翩跹谈及潭水,说回春谷主这名号不是虚的,她师尊当真能使万物回春。一夜积雪后,她的法力就使其融化变成水流,汇聚为寒潭。 朔月就在旁边笑:“我师尊的道号也不知谁取的,无华无华,乍一听真是朴实无华。” 翩跹跟着笑将起来:“你师尊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师尊除了医术高明,幻术也是一流的,一点都不朴实。” 常忆起了点问她蝴蝶的心思,却没开口。她想说起微渐元君,也觉得无趣。微渐元君从没说过她的道号由来,兴许是防微杜渐。 回春、无华本也无聊,说者有意自然生趣。 朔月又问:“山间有很多血生兽吗?” 翩跹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怪哉,血生兽原本该在妖域,怎么会到高山上来,还奔着我身上的仙昙露。” “难怪我往日不曾听闻血生兽。”朔月看了常忆一眼,“对吧常忆?” 常忆点头。她看起来在神游,其实什么都听着,朔月一问她立马就回答了。 “这也是师尊教我认识的,确实罕见。妖域的怪物本是泾渭分明的。”翩跹想起什么,说,“我若不杀死它,恐怕要跟着寻到山谷里头。如果有人指使,那就糟糕了。” 朔月联想到棠下真人勾结妖族一事,沉了脸。她转而问:“回春谷主要仙昙露是要做什么?” 翩跹摇头,她确实不知。 “仙昙露是仙昙上的积雪,每月初才有一次开放,我一个月也就取一次。师尊亲自在高山上种下,已经许多年了。” “如果真有人指使血生兽来寻仙昙露,是不是来找回春谷主的?” 翩跹猛然惊醒,一下子站起,引得水面涟漪。她盯着衣裙的血迹,思忖片刻,走上水潭,还没拧干身上的水就往山谷里走去。 朔月迟疑一霎,跟了上去。 在水潭聊了许久,天色微明,回春谷主尚在休息。翩跹没有拦她们一起进去见谷主,先站在门外等师尊醒来。 回春谷主醒后,径直让她把事情说了,随后分析道:“我多年前救治魔王也用了仙昙露,来找我的不是棠下真人就是微渐元君。” 原说世上只有回春谷主的师尊有仙昙的种子和培育办法,自师尊羽化登仙后,这花就掌握在了回春谷主一人手中。 血生兽因为有血就可再生,不容易被人中途拦杀,又能凭嗅觉惊人而追踪千里。它一旦闻过仙昙露就会一直找到源地。 如果是丹鹤坞那边过来的,不知道路上死了多少,才有一个能寻到回春谷主的居处。幸好翩跹把它杀了,不至于泄露位置。 但一旦发现一个,就不知还会有多少正在赶来的路上。 回春谷主默默思忖一会,告诉朔月:“倘若棠下真人与微渐元君联手,你的计谋则是功亏一篑。” 朔月脑筋飞快转着,回春谷主这话如果不是单纯劝退她,那就是有在考虑计策的可行性。她反驳道:“单凭一个血生兽,怎能推测他们联手?天演墟不是择日就要攻打丹鹤坞吗?” “若是天演墟拿到了魔王之子,却不杀之,暗自抚养,直到仙门再无人能杀魔子,如何是好?”回春谷主冷声道。 见朔月不答,又解释:“微渐元君被众人征讨,深陷舆论,不能光明正大抚养魔子。然而天演墟是名门正派,他们大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朔月心灰了一片。如果真是这样,她原先的计策就不管用了,到时候微渐元君作为盟军,不会让常忆有机会杀掉棠下真人。 就算常忆守约杀掉棠下真人,她自己的将来也会变得不可预料。微渐元君不来救常忆,可见是往后再也不需要常忆这把剑了。 翩跹观察老半天师尊的神色,低声跟朔月说:“我帮你打探外头的消息。” 回春谷主瞥了她们俩一眼,又一头浇灭朔月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天演墟已经打算将计策延后,要先追杀你们二人。” 朔月郁闷了,回春谷主不是不问世事吗,这比经常下山的翩跹情报还快。 她鼓起勇气,朝回春谷主一拜:“求谷主为我指点迷津。” 谷主怔了一刻,斥道:“逢事求人不该是你的作风,站直了说话。” 朔月听话地站直了,腹诽:不求显得没礼貌,求了又说她没骨气。她总觉得回春谷主这种人应该她的师尊来治。 设想,无华道人若是她,大概会笑嘻嘻凑上去,故作亲近地说:“我只求回春谷主一人,谷主可愿帮我呢?” 朔月可不敢做这种事,要是真做了明天就等着被丢下山喂狼吧。 回春谷主面上不屑,倒还真的为朔月分析起来:“你的目的是为师尊报仇雪恨,棠下真人必死无疑。而当下局势,微渐元君和天演墟都是敌对方。你要想杀棠下真人,也要杀掉微渐元君。除非你想策反微渐元君。” 谷主直直看向常忆,似乎在问对方有没有胆量弑师。 常忆不发一言。 朔月抢了话头过去:“如果微渐元君能站在我这边呢?我只要说我能保下魔子,她定然——” 回春谷主移开目光,略带嫌恶地打断她:“朔月,你难道相信你能感化一个杀人如麻的敌人?多年友人也会一夜反目,何况微渐元君生性多疑,只会利用你。” 她这话意有所指,常忆站在朔月旁边,听见朔月说:“就算反被利用,我也信。” 回春谷主不可置信地看向朔月,她欲再说明其中的醉翁之意,但最终没有直说,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态,朝她们挥一挥手。 “我所言不假,你不要一味痴想,生死皆有天定,仙缘也自在个人,你如何能左右?少去招惹是非,你的性命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这话把朔月扎了个个,虽是为她性命着想,却也把她的希望浇灭了。朔月再不能出一言以复,强颜欢笑地退出谷主的居所。 常忆留在里头,静静看了谷主半晌。 对面没有要搭腔的意思,常忆便头也不回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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