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工已到了个八九不离十,文昭未至,殿内攀谈声格外高亢。 云葳小碎步捯饬得飞快,目不斜视,直奔自己的坐席而去,生怕这身华服惹眼太甚。 “小云,怎这么急?”舒澜意扬声唤住她,乐呵呵与人寒暄。 “舒侍郎,萧姐姐安好。”云葳顿住脚,抬眸的刹那,才意外发觉,今日萧妧也未曾穿官服,女儿家的柔美与飒爽交融一处,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澜意啊,小云称呼你很生分呢。”萧妧俏皮的与人打趣。 “她是不想叫我小姨,觉得吃亏呢。”舒澜意莞尔回应,转眸瞧着云葳,给人指了指对侧的桌席:“烨姐姐与家姐在那儿,小云躲了一日,快去说个话吧。” 云葳略显促狭地扯了扯嘴角,推搪道:“等宫宴散了吧,我随她们回府,这会儿陛下要来了。” “圣驾至!” 话音方落,罗喜嘹亮的通传便响彻了大殿,一时间舞乐人声皆不见,殿内众人俯首见礼,整肃非常。 “诸卿免礼,国战大捷,恰逢岁除佳节,今夜不论君臣,只管把酒言欢!” 文昭玉容明眸,话音清亮,顾盼生辉的凤眸扫过众臣,升座的一瞬,朱唇微扬起些微温情的弧度。 她转眸朝罗喜抬了下手,罗喜便会意,正色道:“有制!” 百官肃然,低眉顺眼,拱手聆训。 云葳略显狐疑,不知文昭几时得空发下制书,她一日未往门下,自是不知这制书的内容。 “门下:朕闻四海…良时佳节,班师…酌酒宴饮,彰功表德…征南大将军宁烨,三下西南,平叛退敌,骁勇…特封平南王爵,锡之册宝…” 听得此语,云葳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背过气去,异姓王么?这不是要她宁家的命? 罗喜那儿还在喋喋不休:“…护国公萧蔚之女萧妧…封嘉定郡主,赐金三千两…宁烨长女云葳慧敏端成…封云阳郡主…钦哉!” 读罢制书,朝臣复又称贺,云葳却是傻楞当场,不知道文昭闹的哪出了。 身侧的舒澜意见她呆滞地杵在那儿,伸手一把将她拽趴下了,小声嘀咕:“谢恩呐小祖宗。” 云葳顶着蒙头转向的脑壳,随人一道叩了头,可整个宫宴近两个时辰的光景里,她都无精打采的,神思游离飘忽,小眼神不住地往宁烨那边瞄来瞄去。 好不容易撑到宫宴散场,云葳见宁烨离席,提着裙摆飞速追了出去,提裙小跑下台阶,扬声唤着:“宁夫人,母亲,等等我!” 宁烨顿住脚,回身来瞧她:“走慢些,别跑。” “娘…”云葳气喘吁吁地扶着腰:“这恩旨您作何打算?咱受不起…” 闻言,宁烨长叹一声:“你回家吗?路上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走!”云葳扯过她的衣袖,急切地把人往外拽。 “等等你舅母。”宁烨有些无奈:“怎还毛毛躁躁的,明日都十九岁了。” “那我去马车上等您,我得先出宫。”云葳不好直言,文昭可没让她走。 “一道吧。”宁烨听出她话音里的为难,只得妥协。待坐上马车,她正色询问:“你在门下省可见过这制书?怎不给我递个口信?陛下仓促颁旨,宫宴上不好推拒,娘骑虎难下了。” “没见到,所以女儿才急着来问您。大魏开国还没有异姓王呢,您的军功已经很惹眼了。京中几大世家,云家,刘家,杜家都没了,宁家若求安稳,便不该要这尊荣。” “那就是陛下故意如此,瞒着你我,不好驳啊。”宁烨沉声感叹:“跟娘说实话,你和陛下怎么回事?瑶瑶说你二人同寝而居,可是真的?” 云葳一怔,慌乱地垂下脑袋,支吾道:“确有此事,但…那是因女儿受伤…” “接着编!” 宁烨语气骤冷:“且不说她夜里出宫去府上寻你两次,你坠山时她的紧张不逊于我。我生你忧你,那她是为何?在西疆营帐时,我曾亲眼瞧见你的长命锁被她戴在身上!” “长命锁?自洛京给出去,早就丢了…”云葳忽闪着大眼睛,妄图岔开话题。 “这王爵宁家受不起,不管你在胡闹什么,你记着,君臣有别,她非寻常人,凡事都要审慎。明日我会上表推却,她夸你少年英才,你今夜也好生措辞,写一份拒封奏表吧。” “……” 云葳耷拉着脑袋,彻底沉默了,小脑袋瓜里在思量,文昭是故意带走银锁给宁烨看,还是真的是个偶然撞见的意外。 舒静深入得马车时,只见母女各自扶额,这氛围格外诡异,她便也没有言语。 可哪知回到宁府,宁烨下马车的刹那就愣在了长街上,厉声问着家丁:“这匾额怎么回事?!” 云葳循着视线望去,只见宁府的匾额不知几时换成了“平南王府”… “御笔亲题。”她最是熟悉文昭的笔体,小声提醒了句。 “家主,是宫里送来的,说是御赐,内贵人直接给换了…” 宁烨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暗诽文昭行事过于强横了,她若是把这匾额摘了去,岂非把圣眷摁在地上踩?可若挂着它,岂非是默认接纳了封爵? 大过年的,这算怎么一回事?! “大姐,要么,叫瑶瑶出来,咱去雍王府住?”舒静深一眼看穿了宁烨的纠结,出了个主意。 “哒哒哒…” 话音未散,长街拐角处驶入了一辆宽大的马车,在侧引路的,竟是身着便服的秋宁! 三人在长街上凌乱,六只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那辆马车,胸腔里的心都是一样的战栗。 “吁~” 马夫拉住缰绳,秋宁近前去打开车门,伸出胳膊作势要搀扶里头的人。 这动作入眼,云葳咽了咽口水,除却文昭,还有谁能得堂堂秋校尉这般照料? “够整齐的?岁除之夜,诸位在此吹风?是宁府的旧俗么?”文昭探出身来,瞧着站成一排的娘仨儿,笑意盈盈地打趣。 “臣等参…” “诶?打住!”文昭赶忙回绝,伸手去拦着宁烨:“吾私下来此,未叫人通传,诸位也莫让吾难堪。不知今夜仓促过府,吾可否入内讨杯热茶暖手?” 云葳眉目扭曲,哪有皇帝除夕夜往别家跑的道理?简直要命! 宁烨交握的双手有些僵硬,但她清楚,把手指弄僵的,不是冷风,是文昭的请求。 “您请。”她无奈却也不敢得罪文昭分毫,躬身将人引入了府中,顺带回眸甩了云葳一记眼刀。 文昭毫不客气地在宁府主位落座,端着热茶寒暄: “朕打扰诸位守岁了。本来今夜不便登门,但宫宴散去云葳就没了踪影,与其让人接她回去,不若朕亲自走一趟,陪你们聊聊,免得她念着家里人,在宫里孤寂。” 一语落,除去文昭神色泰然,余下的面色尽皆透着尴尬,宁烨嘴唇翕动半晌,也没想出回应的说辞。 云葳把心一横,躬身告罪:“是臣唐突,出宫未曾请旨,劳动圣驾,实乃罪过…” “小郡主言重了,今儿是欢喜日子,不提罪过。都坐吧,杵着不累么?”文昭打断了云葳的话音,凤眸光转,扫视着局促的几人,好似她才是这府上的主子。 “陛下,臣无尺寸之功,受不得您的封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云葳逮到机会,试图推拒了旨意,免得过年后,文昭不认账了。 宁烨眉心一紧,亦跪地道:“陛下,臣与宁家众人食君之俸,受百姓供养,定安侯府百载军户,征战定邦乃臣等职分,不敢居功,亦自知寡才少德,实不堪王…” “怎得?今夜你们母女不想好生守岁了?还是存心不愿见朕欢喜开怀?”文昭倏地冷下脸色,将茶杯扔回了桌边:“朕的制令当着文武百官宣发了去,你们当这是市井小民的玩笑?” “陛下息怒。”舒静深见氛围不对,随人一道矮了身子。 “云葳,扶你娘和舅母起来!” 文昭冷言冷语:“你们若再提此事,便是存心拂朕的颜面,不肯受朕的封赏,是瞧不上文家给的尊荣,还是嫌弃朕封的低了?” “臣不敢。”云葳许久不曾听过文昭如此冷肃的语气了,一颗心跳得杂乱无章,颤抖着手去扶宁烨,怯怯嘀咕:“…娘,起来吧。” 宁烨摸不透文昭的用意,心知此刻不是犯倔的良机,只得咬咬牙道:“臣绝无此意,望陛下恕罪。” “先前朕派宁烁去南疆平乱,静深因此失了郎婿。你姐弟相依为命多载,朕却还要让你忍痛征战数载,不过一郡王爵位,宁府担得起。” 文昭站起身来轻叹一声:“今日本无去别家搅扰的道理,小民都知晓的规矩,朕自也清楚。但朕思量一通,觉得这里也算不得别家,是以换过衣装就来了。你们这一闹,倒让朕难堪至极。” 宁烨哑然,云葳语塞,舒静深怔愣当场,文昭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算别家?她拿自己当宁家人么? 见几个闷柱子默然杵在那儿,文昭攥了攥拳头,抬脚走到云葳身前,柔声道: “跟朕回宫吧,不然宁家上下守岁的温馨氛围要泡汤了。” 云葳往宁烨身边缩了缩,推拒道:“陛下,今夜阖家团圆,臣该留在家里的。” “小芷要朕今夜把话再挑明白些?”文昭幽幽的,抛出了一语惊雷。 话音入耳,云葳的脸倏地红起一片,火烧火燎的,耷拉着脑袋回了句:“臣跟您回宫。” “平南王,新岁安康。” 文昭唇角微勾,拉过云葳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宁府的门庭。
第113章 守岁 夜深星子明, 爆竹声渐浓。 京中长街上,目之所及,皆有红灯笼高挂,家家户户的门面上新桃换旧符, 隐约能听见宅院里的笑语欢声。 文昭从宁府拐走云葳, 今夜官道无人, 宽大的马车一路疾驰, 直入禁中。 宁烨愁得在府里团团转,今晚文昭的话音游入她的脑海, 令她的思绪凌乱无章。云葳十三岁进入文昭的府邸, 她从没预料到,这一送,竟把女儿彻底拱手让人了! 马车内, 文昭志得意满, 端详着过于安静的云葳, 试探道:“这是不愿陪朕守岁,还是怪朕出来接你了?” “陛下为何下令封赏?方才为何又隐晦的提臣与您八字没一撇的关系?”云葳双手托腮,努着小嘴, 话音有些幽沉。 “八字没一撇?!”文昭顷刻蹙起眉头,抱臂后仰,眯眼试探道:“那小芷说说,朕与你这八字没一撇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云葳一怔,嘎巴着嘴,语塞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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