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尘漫卷,文昭的身影片刻后便找不见了,云葳咬着下颌的软肉,抑制住心头酸涩,拔腿飞快逃离城门处。 对战西辽,殊为不易。 文昭渴盼速战速决,但前线环境恶劣,戈壁狂沙漫卷,自然条件的考验很是磨砺人的心性与定力,也在客观上造就了诸多阻碍。 她没有畏缩怯懦,叫苦喊累的资格,她是全军与天下的领头羊与准心骨,不管心底有多煎熬,面对臣工子民时,仍要表现出斗志昂扬,胜券在握的勇毅与激昂。 红与白,是那大半载岁月里,印进她脑海的底色。 是兵将的飒爽披风,是染血的兵戈长枪,是得胜的葡萄美酒,是百姓的华彩明灯… 是刀剑的冷冽寒芒,是战场的森森白骨,是严寒的漫天飞雪,是庆功的稻米馨香… 苦心人,天不负,南绍的战事在光仪五年的盛夏终结,南绍国灭,王室与大魏称臣。 朝中军备尚算充足,文昭一鼓作气,命萧蔚与宁烨领兵北上,包抄西辽,带领一众将士喋血苦战,总算在年关时,将强敌逼退千里,在西疆筑起了新的防线。 扬眉吐气的大军得胜凯旋,还朝之日,恰逢帝京岁除之夜,所到之处张灯结彩,一派喜乐华章。
第111章 赖皮 霁雪初晴, 云消雾散,旌旗招展,鼓乐喧天。 京城西北官道上,文武百官仪容整肃, 去京百里郊迎帝师凯旋。 大魏的军旗猎猎作响, 文昭骑在威风凛凛的战马上, 大老远望见一片朱紫, 尚且瞧不清众臣的面容,山呼之声便被西风吹入了耳畔: “大魏万年!陛下万年!臣等恭迎皇帝陛下得胜还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载风沙淘洗, 文昭的心更加坚硬几分,可对脚下这片土地与子民的情愫,却是愈发深沉了。 刀兵剑戟穿身过, 她现下再见百官朝拜, 才算深刻懂得了何为万民之主, 守国之君的尊荣与担当。 铁马铮铮近帝京,文昭攥着缰绳的手竟有些微微发颤,这一载的苦难危局数不胜数, 她却从无一次激动紧张至此。 许是近乡情怯,许是热闹祥和的京城太过安然,许是记挂的亲故都在此处念着她罢… 战场里锤炼一番,她本就清冷的玉容上再添三分冷冽,如今不怒自威,凤眸视线自带孤绝,垂眸扫过众臣时, 颇有睥睨天下的震慑威仪之态,令人深觉胆寒, 不敢直视。 不过那眸子里闪过一刹渴慕已久的柔情,是探寻求索的眸光。只可惜刹那明灭,转瞬无影无踪,肃杀的神色里平添了几多落寞惆怅—— 出迎的朝臣里,没有她日思夜想的那个小丫头! 亲征御驾归朝,莫说在籍重臣,便是身有勋爵的家族子弟,也要整肃出迎的,云葳缘何不曾现身呢? 况且今日一道归来的,还有她的亲生母亲,在南疆杀伐日久的宁烨。 文昭的心情算不得爽利,急切与忧烦顷刻席卷周身,应付冗杂的典仪流程变得煎熬备至。 大军抵京已然是午后光景,城中官道处洋溢着除旧迎新的喜乐氛围,百姓们正在准备庆祝团圆,阖家守岁。 文昭入京后,便换乘舆车,在车内更衣梳洗停当,方入大兴宫先往太后的坤宁宫去参拜告吉。 齐太后眉眼间笑出了深沉的褶皱,提着一整年的心神总算归了位,近前拉着文昭左瞧右看,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人跑掉一般。 “让母亲担心了,女儿好着呢。”文昭反握住太后略带薄汗的手掌,巧笑倩兮,极尽温存。 “可伤着何处了?”太后仍旧不肯全然放心,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游走。 “没有,一处也无。”文昭展开双臂,俏皮的给人转了半圈:“您看,生龙活虎的。” 太后长舒一口气,柔声道:“最好如此。孩子大了主意正,吾是管不得你了。今夜有宫宴,定是累人的,你一路风尘,回寝殿歇歇吧。” “女儿今日畅快,不累,陪您说说话?”文昭转手紧紧攀住她的衣袖,意图讨好。 太后侧目意味深沉地瞄着她:“是陪吾说话,还是套吾的话?哄你的小娇娥去吧!” “她…在哪呢?”文昭懵懵地眨了眨眼,心虚地偏头避开太后玩味的视线。 “打仗把脑子丢戈壁滩了?”太后颇为嫌弃地甩一甩广袖,径直往里间去了,独留文昭呆愣地立在房中凌乱。 余嬷嬷强忍着笑意,小声跟人对了个口型:“您的寝殿呢。” 文昭凤眸一怔,拍着脑门火急火燎的,直奔一载未曾踏足的寝殿。 推开殿门的刹那,眼前的陈设模样与她走时竟一般无二,就连那凭栏处的帷幔,好似都未曾换过。妆台前的钗环,茶案处的杯盏,都静止在原处… 午后的扶光照耀着花梨家具的木纹理,她忽有一种今晨起身理政,午间归来休息,从不曾出宫半刻的错觉,迈出的脚步僵停于半空。 立在门口吹着寒风,她缓了许久才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气迈步入内,眼底满是渴盼地左右游走,找寻意中人的踪影。 文昭生平头一次如此痛恨这宽大的寝殿,害她揣着不安的心绪寻觅半晌,才在最里间书房的墙角里,找见那个哭成红眼兔子的云葳。 “…小芷,我回来了。” 文昭也是生平第一次,开口这般艰难,明明做足心理建设,说出的话音却颤抖又无底气。 云葳抱膝而坐,又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团子,身上的官服分明是最庄重的礼服,却硬生生没有出京去迎着文昭。 惦念已久的嗓音漫过耳际,她吸了吸鼻子,连抬眸瞧文昭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甩着广袖把脸颊遮了个严实。 “小芷,我好好回来了,莫哭了。”文昭俯身近前,半蹲下身子将人搂住,软了语气道:“朝服都换好了,怎不见你去迎着我?我找寻你许久,心里可空寂好一会儿呢。” “陛下好生霸道,就让您晚见几个时辰,您便耿耿于怀。您说话不算,让臣苦等一整年,这笔账又如何算?” 云葳抽抽嗒嗒地抱怨着,小爪子攥成拳头,一下下密密麻麻地砸向文昭的心口。 “嘶…疼。朕受伤了,小芷莫再砸。” 文昭的眉眼扭曲,显出苦涩的弧度,望向云葳的视线楚楚可怜。 云葳错愕地半张着小嘴,眉心倏尔拧成麻花,拳头僵在半空须臾,忽而发了疯一般的去扯文昭的衣襟,边扒拉边忧心的哽咽出言:“伤哪儿了?我看看…为何瞒着,没人说您受伤…” 方才她砸的地方可是心口,若伤了,该有多危险…云葳现下后怕得很! “好,好了,”文昭见人是真怕得狠了,仓促地反手攥紧她的小爪子揉着,哂笑道:“逗你呢,朕没伤,完好无损地回来陪你了,小芷不耍脾气,可好?” 云葳的一双杏眼顷刻涔满寒芒,气鼓鼓地别过脑袋,又不理人了。 文昭有些麻爪,云葳这气性是与日俱增。她凤眸微转,瞧着气呼呼的小丫头,索性蛮横伸手,捧过她的脸颊,二话不说,凑了朱唇近前,对上那锦鲤般撅起老高的小嘴,硬生生把弧度给人怼开抹平。 云葳愣了个彻底,回过神来愈发放肆的攥拳头砸向了文昭的后背,嗔怪道:“过分!陛下蛮不讲理,金口玉言不作数!晾着臣一整年,臣不要您了!” “哦?那小芷呢?盛夏以后,朕再未收到你的只言片语,让朕在边疆戈壁孤身煎熬半载,是否也过于心狠了?”文昭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眼尾弯弯。 “是您说话不算,怪不得臣。”云葳嘴硬到底。 “行,就算是朕理亏,未能履行早去早归的诺言,那今日你好端端的,怎不去接我?不想我么?”文昭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就不去,您要怎样?问罪不成?”云葳掀起眼睑眈视着她,与其说是赌气,不若说是撒娇。 “啵~” 文昭探头近前,一吻点落在她通红一片的杏眼上,打趣道:“莫这般盯着朕瞧,小白兔的凝视,会让朕沦陷个彻底。” “您让让,臣要去前省。”云葳险些绷不住强撑的冷面,文昭很会拿捏她,她得在破功之前溜走。 文昭伸胳膊横拦一下,凑弄道:“去什么前省?顶着红眼圈去,不怕人笑话?今日陪着朕,就是你的第一要务。” “那臣回家,臣要见家母。”云葳瞳仁一转,打定搪塞的新主意,固执地起身欲走。 “你要故意躲朕?” 文昭反手攥住她的小胳膊,一把将人扯入怀间,复又压去身下:“怎样才能哄好你?今日不许走。你若出城去迎,就能看见宁烨,母女团聚。是你没去,怪不得朕。” “您就是欺负臣。” 云葳仰倒在桌案上,双下巴挤得整整齐齐:“臣怎么去?在老头子们面前垂泪当场吗?臣忍不住的…您愈发小气,这一件事您这会儿念叨多少回了?” “朕便是小气,有何不可?许你耍脾气,不许朕闹?”文昭抿了抿嘴,装得煞是委屈,凤眸里眼波流转,温存的不像话。 云葳推了推她的身子:“让臣起来,后背硌得慌。” 文昭抬手揉捏着她下巴上的软肉,嗤笑道:“脸蛋都圆润好几圈了,身上也软软的,白胖白胖的猫咪分明圆滚滚,如何就硌得慌了?” “大活人哪个不是软软的?”云葳气得呼哧呼哧的,文昭这是嫌她胖了! “朕就清瘦了好些,不软的,不信你摸摸?”文昭挑逗人上瘾的。 云葳磨磨后槽牙,下一瞬竟真的伸出躁动的爪爪,从上到下大大方方摸了个遍,还不忘怨怪:“分明也是软的,胳膊软软的,胸前软软的,肚子也软趴趴…唔。” “闭嘴吧你。”文昭不乐意了,抬手捏住身下人叭叭叭的小嘴:“你才软趴趴!” 云葳的手却并不安分,在她腰间捏来捏去,忽而探上一坨硬邦邦的东西,诧异道:“这是什么?钱袋子?” 文昭转瞬嗤笑出声,伸手去解腰间鼓囊囊的荷包:“钱袋子?你几时成小财迷了?朕还需要亲身背着钱袋子,傻不傻?” “才没有。”云葳好奇的大眼睛紧盯着荷包端详:“所以是什么?要您别在腰间,怪沉的。” “猫粮。”文昭笑盈盈地逗她:“要尝尝么?朕一路走一路攒,喂你应该够了。” 云葳将眉心紧蹙成数道沟壑,一脸嫌弃地怼人:“您在耍什么把戏?吃的怎么可能这么硬?再说这样放着的吃食,脏脏的,指不定还有风沙,臣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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