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文昭颇为亲和的将人扶住:“今日不论君臣,吾把小芷送回家来,顺带蹭个便饭罢了,夫人无须拘礼。” 宁烨的嘴角抽了抽,蹭饭?眼看就要晌午了,后厨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伺候不了这位祖宗的餐食吧。 “小芷,新岁归家,礼数规矩呢?”文昭见宁烨怔愣,云葳比宁烨还傻呆傻呆的,便出言张罗开来。 云葳抿抿嘴,决定装乖为上,忙不迭地近前给宁烨拜下一礼:“女儿贺母亲新岁康宁,万事顺遂。” 宁烨忽觉如鲠在喉,手指有些僵直,想把人扶起来,却又讷然顿在半空不知所措,只轻声道了句:“地上凉,起来。陛下,外间清寒,还请正堂升座。” 文昭莞尔浅笑,俯身把云葳搀扶起来,余光扫过挡路的箱笼,边走边与宁烨寒暄:“这些物件,夫人不喜欢么?怎都堆在院子里?” “没有。”宁烨回绝的干脆:“府中库房杂乱,御赐之物要妥善保管,臣命下人去收拾了,未来得及归置。” “嗯,时间仓促,吾也是自私库里随意选的,夫人捡喜欢的用,不喜欢的丢了便是。”文昭柔声应承着: “来得有些匆忙,小芷贪睡,误了时辰,午膳夫人选些小芷喜欢的寻常菜色即可,吾胃口不大,也不挑食。” 宁烨的脊背处冷汗涔涔,文昭的话,她没法接。御赐之物毁伤是大不敬,哪有人真的敢丢弃?送入圣人口中的膳食,她也没胆子怠慢。 “陛下稍坐,可否容臣去布置午间的宴席?”她引着人走进正堂,语气极尽恭谨。 “也好,夫人快去快回,谈不上宴席,随意吃些即可。”文昭安坐主位,敛眸拨弄着茶盏,眼底的笑靥深沉。 宁烨拱手一礼,走去廊下时,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入肺。 云葳有些局促地搓着大腿,下唇的口脂都被她咬掉了大半。 “这是你家,你拘束个什么劲儿?”文昭颇为不解,出言凑弄她:“该拘谨的,难道不是朕么?” 云葳撇撇嘴,小声嘟囔:“您不觉得,您这样很吓人吗?” “朕方才的态度,不够温良体贴?不够亲和可人?”文昭愈发费解:“朕可一点架子都没端。” 要命! 云葳捋顺浑身倒立的汗毛,压下鸡皮疙瘩,硬着头皮与人掰扯:“您是皇帝,方才反差太过,家母难免惶惑。” 文昭做沉吟状思忖良久,只敛眸笑言:“无妨,以后慢慢就习惯了。难不成,你要朕在你家疾言厉色,吆五喝六?”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云葳被她折腾得有些词穷,揉捏衣裙的力道愈发大了。 文昭余光扫见她的小动作,赶紧拎一块糕饼塞进她手心里:“给朕尝尝好不好吃,若是比太后的梨花酥更爽口,朕便试试你娘的手艺。” 云葳捏着糕饼,咀嚼的慢条斯理,用来缓解眼下尴尬的氛围。 文昭等得有些焦急:“好吃么?说话。” “臣觉得好吃,但是口味不同,不好和太后的手艺作比的,陛下不喜甜食,还是算…诶?” 云葳话没说完,悬在嘴边的半块点心又被文昭抢了去。 “臣咬剩下的,那儿还有许多,您这是何苦?”她有些哭笑不得。 文昭满不在乎,眯着眼咽下那小块点心,淡声道:“蛋奶的馨香很浓,你娘手艺的确不错,回宫带走一碟,你记着。” “噢。”云葳复又拎了一块在手,这种点心她先前倒是没吃过。 “你妹妹呢?叫她过来,人多热闹。”文昭又指使开了。 云葳腹诽:您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多时,云葳拖拽着大嘴巴的倒霉妹妹云瑶入了正堂。 “臣女叩请陛下圣安。”云瑶规矩非常,撩起一身崭新的裙裳,倒身便拜。 “呦,今儿够老实的。”文昭略显狐疑,轻笑一声,转眸瞄向云葳,一眼便猜出,定是这自作聪明的傻猫刚才耀武扬威的把小丫头吓唬了一通。 她眼睑微垂,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幽幽道:“方才吾说了,今日过府不论君臣,你这称呼吾不爱听,换一个。” 云瑶傻在当场,将求助的眼神递向云葳。 “您莫逗她可好?”云葳忽闪着大眼睛与文昭撒娇。 “你看吾像是在玩笑么?”文昭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抱臂瞧着姐妹二人,又道: “叫对了重重有赏;叫错了,吾今日想看冰雕,最好雕成一个梳着单螺髻的小丫头,摆去正堂外的松树下。” 云瑶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头顶的螺髻,身子激灵一下,大眼珠滴溜溜转着,小小声支吾了句:“陛下…姐姐?” “你说什么?大点声。”文昭抬脚近前,故意微微俯下了身子。 “臣女说…说,”云瑶眼一闭,心一横,抬高了语调:“贺陛下姐姐新岁顺心如意!” 云葳尴尬不已,又在脚趾抠地了。 “哈,”文昭朗声一笑,伸手把人拉起来,转眸笑看云葳:“你这妹妹灵透得很。” 云葳耷拉着脑袋没言语,她很想说一句:云瑶,我不认识你! 文昭自袖间摸出一早备下的小荷包,给人塞进了手里:“压岁钱,收着。” “谢陛下。”云瑶眉眼弯弯,捏着荷包欢畅地退去了一边。 廊下归来的宁烨将方才的话音听了个真切,这会儿真想逃之夭夭,不再硬着头皮去见文昭这糟心皇帝。 文昭此刻却是心情大好,她的蚕食计划稳步推进,把云瑶拉拢过来,自内部逐步分化瓦解宁家人,届时宁烨纵有千百种不愿的理由,也无人支持了。 云葳心里没底,只想通过暴饮暴食逃避现状,小爪子又伸进了点心碟子里。 “莫再吃。”文昭眼疾手快挡过胳膊在前:“点心实诚,午饭不用了?” 云葳瘪瘪嘴,只好缩回手,却有些百无聊赖。 “瑶瑶,去看看你娘怎还不回来?”文昭随口吩咐着,转身在房中四下观瞧,嘴上却在叮嘱云葳: “你不必收拾什么,把桃枝的物品带上即可。明日午后槐夏来接你,我们轻车简从,早去早回。” “知道了。”云葳甩甩袖子,沉声应下,反问道:“陛下几时走?用过午饭就走吗?” “你若舍不得,朕也可以陪你再用个晚饭。”文昭转眸笑盈盈地瞧着她。 云葳心道:大可不必! “不了,您还是早些回宫,臣也放心。”她装得乖觉,婉言推拒。 “小芷这般体谅朕,几时如此懂事了?”文昭回身,踱去她身后,探寻的眸光自后侧斜斜落在云葳的侧颜上,带着三分玩味。 “臣几时不懂事了?”云葳目光游离,亦不敢回头,回应的分外敷衍。 文昭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正色道:“回头朕拨些银两,将宁府修缮一通,这正堂有些寒酸。午后随朕逛逛你家后园,看看如何改建。” “陛下?不用了吧,臣的家怎好用您和朝廷的钱?再说这宅子里没几个人,也不旧的。正堂可以翻修一番,臣自己来就是。”云葳生怕给宁烨找事,赶忙回绝。 “你自己来?你有几个钱?”文昭扬手拍了下她圆润的脑袋瓜:“修缮府宅的开支不小,宁烨若掏了这钱,你的嫁妆怕是要寒酸了。” “前些年您没收了臣的私房钱,用那笔钱可够?”云葳杏眼一转,就动起了翻旧账的闲心。 文昭早忘了这档子事,云葳的话倒是提醒她了:“也对,朕回头问问槐夏。” 云葳长舒一口气,这样就不会给宁烨平添事端了。 此刻回廊转角处,云瑶打开荷包,入目的千两银票与城南的房契文书令她傻了眼,怔愣地望着宁烨:“娘,这压岁钱也太贵重了吧,我能还回去吗?” “谁让你去凑热闹?”宁烨白了她一眼,把人往回推:“去回话,说娘在做点心,晚些回去。” “我不去。”云瑶双腿仿佛灌了铅:“别扭得很,您说女儿不舒服,中午我就不去作陪了哈。” 文昭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索性拉着云葳的手往外走:“既然午饭还要候些时间,不若你先带朕去逛园子。” “除了积雪,怕是啥都没有。” 云葳竟说大实话,宁烨数载不着家,舒静深常住雍王府,云瑶更不可能有打理园子的心思,约莫荒草都得有半人高。 风声裹挟着二人的谈话吹入廊下,宁烨眼疾手快,扯过云瑶,屏息凝神地躲去了柱子后,堂堂家主活出了小贼的窝囊感。 那浑然不觉的二人手拉着手走去了后园,冷风萧索,卷起雪渣冰屑,荒芜的枯草残枝发出低鸣的呜咽,连麻雀都不想在此驻足分毫。 枯树上几只寒鸦“啊——啊——”的叫着,惨淡的日光清冷如月,一方人工湖冰面上冻着蔫巴的黄叶…… 文昭的嘴角抿得甚是平整,抬眼望着那耀武扬威的乌鸦,损了句:“它还真是应景。” “回吧。”云葳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文昭的衣袖,她猜到了园林破败,却不料丢人现眼成这般模样。 “朕改主意了,给宁烨重新指个府宅吧,这园子修不起。” 文昭面露颓唐,毫无留恋地走回正堂,暗道未来媳妇的娘家实在是——破败不堪! 趁着文昭不在的空挡,宁烨匆忙招呼着家仆,把后厨急吼吼赶制的菜肴摆上了桌,珍馐美馔谈不上,家常热炒还是足够丰盛的,透着十足的烟火气。 文昭方行至回廊下,就闻到了难得的饭香气,宫中御膳只剩好看,却不中吃,上菜时都冷了个七七八八,远不及这寻常的菜色勾人胃口。 “宁府的园子乏味,这厨师倒是不错。” 她淡然迈步入内,垂眸扫过满桌佳肴,柔声寒暄:“有劳夫人操持了,既然菜色齐备,把人叫齐,开宴吧。” “回陛下,弟妹今日带着孩子回王府归宁拜年了,云瑶方才说是头疼,恐着了风寒,过了病气,便不来了。”宁烨垂眸回应,全身上下都透着矜持。 “哦?那我们三人吃吧,坐。”文昭先一步落座,笑靥从未消散。 云葳瞄着宁烨,见人不动,她也没敢动。 “陛下,这不合规矩。”宁烨意图推拒,君臣不同桌,她不便入座。 “吾是晚辈,夫人是怪吾先落座了?”文昭明知故问,作势又站起了身来。 “臣不敢。”宁烨心慌至极,没想到文昭跟她玩这出。 “陛下,娘,都坐吧,菜冷后就不好吃了。”云葳攀上文昭的衣袖,赶紧把人摁回椅子上,委屈求全的大眼睛巴巴地盯着宁烨,仿佛下一瞬就要上手去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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