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连在周太后面前委婉地提起了好几次,周太后往往总是避而不谈,到最后更是直接给周棠赐下了秦家的婚事。 “阿棠新寡,除了天子,又有谁是她最好的归宿。” 齐国公夫人捂着脸,终于说出了今日哭闹最终的目的。 齐国公反应过来,却没有像齐国公夫人想象中那般大发雷霆,而是面露难色:“你快不要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阿棠是何等的心高气傲,怎么甘心做天子的妃嫔?便是阿姊,如今在病中,却还没有糊涂。若我们真去求了阿姊,让阿棠入了宫,周家和薛家的盟约也就算毁了一半。” 说着负手,大步离开厅堂。 齐国公夫人在案几后枯坐半晌,直到她身边用惯了的仆妇上前端来养胃的红枣鸡羹,仍无半点反应。 “夫人——”那仆妇站了半天,不见主母反应,只好出声提醒齐国公夫人。齐国公夫人自她手中接过鸡羹,问了一句:“娘子今日在屋子里做了什么?” 齐国公夫人向来以严苛治家闻名京畿,仆妇颇为畏惧她,此刻听到主母发问,连忙上前半步,小心应答:“回夫人的话,娘子自卯时二刻起身,到午后时分,一直都在整理着老国公留下的手书。” 周棠的新婚夫婿秦必远,两年多前便在一次奉命清理流贼时为贼人的箭簇所伤,原本不过是一点小伤,秦必远本人又向来身体强健,便没有将这点小小的伤处放在心上,却不想剿匪归家后连日高烧不退,就就此英年早逝,留下新婚半载的妻子周棠。 秦必远死后,秦家老夫人不知是否因着伤怀太过,百般地为难起了周棠。指责周棠善妒克夫,当年新婚之初,便仗着自己的家世强自送走了秦必远的几个通房,以至于秦必远到死都未能留下一脉香火。 周家虽说声势远不如前,但也是京中显贵。周棠又有着一个太后姑母,自幼都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连夜喝令陪嫁的仆妇收拾细软回了周家。 就此在娘家住下,深居浅出,整理起了祖父的遗物。周眺当年以军功著世,暮年之际,原本想将毕生兵家所学铸成书简传世,可惜未成竟就,溘然长逝。周棠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从前最爱华衣美食、走马观花,如今却成日只着麻衣,簪白草,伏案阅卷。 薛皇后为此曾召周棠入宫,亲自开解周棠:“时下虽重礼法,却不重女子贞洁。夫婿既死,亦无子嗣,正当摽梅之年,大可不必如此自苦。”但周棠却像是下定了守节的决心,只避居家中,专心著述。 反倒是天子知道周棠的事后,深为感怀,甚至给周棠赐下了命妇品衔,加封周棠为四品安泰郡君。 齐国公夫人探起帘子,入了周棠的屋子,先是责备道:“娘子在屋中著述,你们在旁边又都是做什么吃的,怎么不将灯点得亮堂一些?”周棠自案几后抬起头,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轻声道:“阿娘怎么过来了?” 她本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如今却穿戴的宛若四十的妇人。这还是因着这段时日周太后病重,周棠为了讨个吉利,才不再穿着素衣。 听到女儿的话,齐国公夫人先是哽了一下:“还不是你父亲——” “父亲又怎么了?”周棠放下笔,起身走向自己的母亲。 褪去少女的青/涩与浮躁,她身上开始日益显露出一种娴静雅致的美丽。 即使是她的母亲齐国公夫人有时候都会看着沉寂下来的女儿,在恍惚间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陌生之余,又觉得似曾相识。 周棠走到母亲面前,行了一个万福礼,曲线婉转,垂首时脖颈细长,一缕黑发,蜷在雪肤上,格外惹人爱怜。 齐国公夫人抚上她的髻发,轻叹一声:“我的儿,你还如此年少,怎么好就似老僧不沾红尘,不问俗事?” 说完叹了一声,话中不无忿忿:“皆是太后当年太过固执,定要将你嫁给秦家。如若不然,凭我儿的才貌,嫁入宫中,四妃又有何难?” 周棠听了,微微一笑,反驳齐国公夫人:“母亲糊涂了。妻才说所谓‘嫁娶’,四妃,也不过是天家的妾侍。” 齐国公夫人一下就被这句话哽住了,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周棠提着裙摆,踩着绫罗鞋袜,缓缓地步下台阶。 半晌,周棠才对齐国公夫人道:“姑母当年择定阿姊,是因为唯有她做皇后,才能令薛周两家同时信服。阿姊身上也有一半周家的血脉,有阿姊在,周家又怎么会见颓势?母亲不必杞人忧天。”齐国公好色,妾侍众多,周棠有很多的庶出姊妹,但她向来只唤薛婉樱“阿姊”。 “有薛皇后在,便有周家。” 周棠这样对自己的母亲说,但内心里,她诘问自己:果然如此么? * 兴庆宫病重,几位年长的皇子皇女都被传召到周太后的病榻前侍疾。其中就包括了豆蔻之年的皇长女咸宁公主,时年十二的东宫李沅,还有和东宫同岁的皇次子李淇。 这一日,周太后难得见了起色,甚至能靠在床头,由着芸娘喂了半碗江米粥。太医上前来诊脉,都只敢面露喜色,说着“娘娘不日便能痊愈”这样的囫囵话,但在场的人,连最年幼的皇次子都知道,搞不好这就是回光返照了。 天子正焦头烂额地处理着黄河涝灾之事,也被一并请到了兴庆宫。周太后靠在床头,看着团团围住身边的众人,咳了起来:“一个个的,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她伸出手指,指向天子:“一年之计在于春。眼下黄河堤溃,不知淹没了多少农田,陛下该选派治水之人,力保春耕如常。” 又用余光扫过几位皇子公主:“你们也都散了吧。该上学的上学,该做旁事的,便做旁事。”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薛婉樱身上:“你留下来,孤有话要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叮叮—— 本文从30章开始入v,入v时间大概是周四周五周六这个样子(取决于我什么时候写完万字更新) . 人在国外,几乎没有说中文的机会,所以大家在评论和我聊聊天吧 我保证洗心革面,再也不鸽了(卑微 啥都能聊,想看的题材也可以聊(说不定我也想看,就写了,bl除外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此江山、寒士壹伯、梧桐有缺、武铭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9666787、芝麻 6瓶;ls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芸娘目露忧色,扶着周太后慢慢地从床榻上坐直了身。 暮春时节,天气已渐渐地回暖。京城里的小娘子无不急于换下自己身上笨拙碍事的大氅,换上新裁的罗衫。但在兴庆宫中,宫人们仍将炭火烧得很热,薛婉樱只是待了半晌就已经觉得汗湿里衣。 周太后朝她招手,示意薛婉樱靠得更近一些。 薛婉樱握住她的手。 这双手曾经和天子一道分享过至尊权力,决定过无数人生死,也曾在薛婉樱孩童时喂她牛乳甜羹,教她读书识字。可现在这双手是冰凉的,苍老的,什么都握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薛婉樱身上的感伤,周太后突然地笑了一声:“傻孩子,人皆有生老病死,我这一生已经尊贵到了极点,得到了许多常人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便是此刻离开,也没有半分的遗憾。”芸娘轻抚着她的后背,端上一碗止咳的梨羹。周太后却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孤有话要对皇后说。” 薛婉樱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周太后一眼,不知怎么的突然生出了一点惶惑。也许舅父的惶恐不是没有道理的,有些东西,也许就要改变了。 * “也是这样一个春天,我失去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周太后看着窗外勃发的杏花,良久,突然说道。 薛婉樱面色微变。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生没有子嗣的周太后,也曾有妊过。 “女子有妊,向来最为伤身,但比生子,伤身更甚的,则莫过于小月……” 奇怪的是,周太后一生没有子女,以至于移情于薛婉樱,几乎将薛婉樱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但提起那个不小心失去的孩子时,她的神情却始终很是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和自己全然无关,并不放在心上的小事。 ——可在行将迟暮的时候,她却也只挂怀着这样一件事。 薛婉樱抬头,去看周太后的面容。 即使过了几十年,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桃夭少女,但从面目上依稀能够觉察到周太后年轻时的逼人美貌。 薛婉樱在后宫里见过无数的美人,她们的皮囊往往各有各的姣妍之处,但总不过是一瞥之余的惊艳,看多了,也就觉得像是一个又一个被精心雕刻出来的陶俑,虽精致,却难免如出一辙。 但当薛婉樱开始凝视周太后的时候,她发觉,原来这位尊贵,甚至有些时候总显得跋扈的老妇人,有着锐利的眼睛。 薛婉樱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觉,自己在漫长的宫闱生活中,开始喜爱凝视周围各式各样的女子。 在她们身上发现自己的悲欢,发觉自己被掩藏了的许多面。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薛婉樱不再只是一具单薄的皮影,她在凝视别人的过程中还找到了自己,为空洞的躯体注入了灵魂。 就像是弱衣。 人生难得一知己。深宫的生活总是滞涩晦暗,每当这个时候,薛婉樱就会将目光投向甄弱衣。她年少貌美,富有生机,像是一轮初生的旭日。尽管薛婉樱大多数时候都是躲在屋子里的,但只要瞥一眼晨曦,她似乎也就能够想象出朝霞笼罩山河的胜景。 直到周太后说:“那一日,贤妃给我送来一碗汤羹,我喝下之后开始腹痛不止,孩子很快也就没了。” 薛婉樱先是一惊,但很快地回过神来,意识到周太后所说的是先帝的贤妃。而这位贤妃,不巧也姓陆。 周太后看着她脸上几度回转的面色,突然轻声道:“贤妃很快被赐自尽。陆家也因此元气大伤。可宫里的女人再蠢也没有在自己送来的吃食里下毒的道理。这件事情,周陆两家都是输家,那么赢的人其实只有——” “……先帝。”薛婉樱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很轻。她对上周太后的眼睛,发现她仍在笑,一时间忽然有些失语。只能用自己稍显温热的掌心,紧紧地贴着她的手。 “先帝驾崩前,曾对几位宰相说:百年之后,他要与我同葬山陵。婉樱,”周太后唤了她一声,“我要你答应我,待我去后,将我葬在大慈恩寺后的峰峦,只设断桥,不许后人祭拜。我十六岁出嫁,做了三十八年的天家妇,一生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时候不多,原本想着死后葬在母亲坟墓旁边,也算尽孝。但转念又想,父亲母亲仙去多年,恐怕魂魄早已转世为人,如此,倒不如让我长眠于佛家净地,也算我这一生,到底有了一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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