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的皇后,除非废后,从无不入皇陵的先例。其实此事,薛婉樱并不能做多少主。可看着周太后含笑的眼睛,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梗着什么东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儿臣——” “婉樱,你答应么?”周太后抓住她的手,又问了一次。 许久,薛婉樱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周太后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靠回了床榻上,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还有一件事……” 那时薛婉樱还不知道,只是数日,她还有她身边的许多人,一生的命运,都因为周太后的这个最后的愿望而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到这里~ 还是没写到弱衣妹妹,我也好急,但是弱衣妹妹很快就可以出宫了呢)
第30章 丽正殿中,甄弱衣披着一件藕色披风, 匆匆步下庭阶。 就在片刻之前, 宫人来报, 和安公主贪玩,趁着照顾她的傅姆午后小憩,自己跑到了院子里,结果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好在宫人远远地跟在她后头瞧见了, 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到没留下什么疤痕, 只是摔疼了,一连哭到了现在。 想起这个调皮的养女, 甄弱衣由衷感到一阵头疼。 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随了谁。 像薛婉樱是定然不能够了。她那样安静的一个人,寻常自己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多了, 尚且要被她拿着蜜饯塞住嘴巴。 可若要说是像甄弱衣本人, 那也不见得。 甄弱衣远称不上古道热肠,甚至对自己的至亲也往往不过是敷衍了事。 甄边氏这几年不知托人给她带了多少口信,从一开始的颐指气使要甄弱衣做这做那, 又耳提面命,让她物必趁着圣眷正浓,生下子嗣。可甄弱衣却从来都没有搭理过她。 到最后,甄边氏变得言辞恳切, 甚至颇有几分哀求的意味,只盼望甄弱衣在宫中不要行差踏错,丢了贵妃的位份。 甄弱衣一概只是不理。 这几年间她唯一答应下来的事情, 也不过是求了薛婉樱,为阿弟寻了一位好的先生罢了。甄弱衣的弟弟甄耀祖,今年正好十五岁,一年前甄耀祖参加童子试,侥幸中了秀才,可把甄边氏激动坏了。 甄弱衣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婢女出身,能被丈夫看重,在家中有一席之地,靠的不过是女儿在宫中的圣眷。可君心难测,这几年间天子身边的新宠就没有断过,就说郑美人徐美人,相继生下皇子,又相继失宠,况且甄弱衣没有子嗣傍身? 可怜甄边氏一想到女儿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境地,便愁的几乎睡不着觉。只是忧愁的到底是女儿的前程,还是自己的,又或者二者皆有,那便不得而知了。 好在,她的儿子总算争气,她的女儿再不上进,看起来也就没有多少关系了。甄弱衣想,这大概也是甄边氏这近一年来再没有频频往宫中给她递口信的缘由吧。 不知不觉中,甄弱衣就走到了和安的居所门口。小公主的哭声自屋里传来,都快震天了。甄弱衣轻咳一声,伸手在门棂上敲了敲,小公主抬起头,望见甄弱衣,立刻就不哭了,巴掌大小的脸上分明干干净净——原来是假哭。 甄弱衣上前,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脸:“你又哭什么?” 和安虽然只有三岁多一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精,知道甄弱衣远不像薛婉樱那样宽厚包容,若不是薛婉樱常拦着,十回里有八回她就该拿着鞭子抽人了。 因而面对甄弱衣的时候,她总是格外的听话。当下也不嚎了,只老老实实地道:“我想娘娘,我还想咸宁姐姐,她们都好几日没有来见我了。” 小姑娘抬起头,破天荒地看见甄弱衣叹了口气:“薛娘娘,恐怕一时半会儿且有得忙了。” * 周太后仙去,至今已有十日辰光,但棺木却一直停留在兴庆宫中,没有下葬。 人间四月的天,又下起了一场绵绵的细雨。门下省侍中赵邕率领群臣在玄武门哭谏,到今日已是第四日。 从前甄弱衣只听说过多事之秋,但显然弘元十一年的这个春天,并不平静。 周太后去世的那天晚上,一直细雨缠绵的天气却突然晴朗了起来。甄弱衣还记得她半夜被钟楼的十二声哀鸣惊响的时候,透过半开的窗门,看到了一弯非常明朗的月亮。 异变,出现在第二日。 高太后突然称病,不肯跪灵,甚至弘徽殿前连白缦都没有挂出来。 周家自然很是愤怒,但齐国公生性懦弱,顾忌着高太后是天子的生母,并没有发作。但薛婉樱的母亲周夫人显然并不似哥哥一样好相与,当下披麻戴孝,闯入弘徽殿诘责高太后,将高太后气得晕了过去。 不过,对此传言,甄弱衣是半信半疑的。要知道高太后身体向来强健,甄弱衣初入宫的时候,还曾被高太后逼着一道看伶人唱曲,伶人在台上唱,高太后便在台下磕瓜子,趴桌子,一连拍手叫好了三四个时辰,甄弱衣都坐的头昏眼花了,高太后还精力充沛,能够再点一出曲。 难道不过几年工夫,她就能因着周夫人的几句话晕倒? 但第二日,天子突然降下的旨意在令人措手不及之余,又让甄弱衣隐隐地明白了高太后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天子下旨,用各种溢美之词褒奖了嫡母的一生,说她是邦之良媛,女中尧舜,在歌功颂德的最后,天子下令,让周太后葬到周家的祖坟。为感念周太后之功,天子特地为周太后和其父武德公修建了两座华美的宗祠。 ——而在周太后生前,这一切都被遮掩得几乎□□无缝。 周家这才反应过来,天子真正的意图。即使周太后抚育了他一场,将他带上至尊的宝座,但在周太后身后,天子还是不愿意让她和自己的父亲同葬,也许一方面是出于对亲生母亲的孝心,想要成全高太后的心愿。高太后一生从未得宠,但却想在死后成为和先帝合葬的唯一人选。但更重要的,天子还想要用这种方式向薛周陆三家证明——这天下到底是姓李的。 属于世家的天下早已不那么牢固。世家中,再没有一个周眺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将胡人御于关外,那些二等世家和庶族子弟纷纷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的年轻将领,也成为今日天子敢于挑战世家的缘由。毕竟陆家现在已经全是一群只能沽名钓誉的无能之辈,周家出了周玉明这样的芝兰玉树,到底还未到弱冠之年,难担大任。唯有薛家,出了一个中书令并一位年轻的归德将军,在朝中的势力仍不可小觑。 当薛周陆三家的士族子弟都大多选择安逸享乐,不愿再沾手权力,天子也就终于有了机会完成他的祖父和父亲一直想做却不能的事情——削弱世家,让天下真正地姓李,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周、陆既已失喉舌,不过是强弩之末,现在天子唯一顾忌的,不过是薛家的态度。 而薛家的态度—— 甄弱衣突然想起,几年前天子突然造访丽正殿,宴饮薛临之的那一回。那时薛临之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经是正二品的归德将军,掌握一方兵权,又有整个庞大的薛家充当依靠,正可谓志得意满,趾高气扬。她只是偶然地瞥见这位青年将军的眼神,那双眼睛里面,充满了不甘和野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固然很好。当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位置的人,往往都想要更进一步,成为大权在握的唯一一人。 薛周陆三家世代连结姻亲,用血缘纽带紧密地织出了一张网,网住自己,也网住别人,固然不假。但人比猛虎更凶残的地方在于:虎毒尚且不食子,人若遇上了饥年,易子而食也不过是寻常事。父母子女之间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姻亲? 任何的情义,在利益的面前都不值一提。 甄弱衣在脑海里慢慢地梳理着这些错综复杂却又索然无味的勾心斗角,到最后,她想的是:那么薛婉樱又要怎么办呢?本家、外祖家,还有夫家,人人都希望她是一个贤惠懂事,深明大义的妻子母亲女儿,但如果这些身份本就是矛盾的呢? 就像是赵襄子图谋代国之地,指使厨子击杀了姐夫代王。赵襄子的姐姐目睹丈夫被弟弟所杀,于是也磨笄自尽。史家赞许代王妃的高义。 丈夫有夫妻恩义,理当为其报仇。但兄弟有手足之情,不能杀之。难以两全,所以只好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这就是高义么?如果是的话,为什么那些弑君,杀父,谋害手足的男人,不先自刎,成全自己的高义? 如果不是,史家又有没有问过可怜的代王妃,她愿不愿意被他们冠上高义的帽子。 在沉思的间隙,甄弱衣感觉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头。她回过头,正好对上薛婉樱盈盈的眼睛。她一直觉得薛婉樱的眼睛生得很美,就像是小的时候她趴在窗台边上窥见云后璀璨的星辰。不过这双眼睛,因为连日不眠不休,难免带了倦意。 甄弱衣突然大着胆子,伸出手,捂住了薛婉樱的眼睛。 薛婉樱一愣,反应过来后,却没有打掉她的手,只是缓了片刻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甄弱衣盯着她的脸庞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天黑了,阿姊可以睡个好觉了。” 薛婉樱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完之后,却沉默了下去。 “天黑了,往往才睡不好。世间那么多的妖魔鬼怪,随便哪一个,被捉走了怎么办?” 甄弱衣放下手,想了片刻,突然道:“那我就去找阿姊。” 可须臾,甄弱衣又想起来,她一向不是一个守诺的人。她还记得小时候她家附近有一个卖糖饼的老翁,她很喜欢他家的糖饼,曾在仆妇带着她出门一道去买糖饼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对那个老翁说她要吃他的糖饼一辈子,但后来照顾她的那个仆妇回乡下去了,又换了一个新的仆妇来照看她。那个仆妇不喜欢糖饼,于是甄弱衣直到入宫,都没有再想起这件事。 甄弱衣还沉浸在没有再吃到糖饼的遗憾中,冷不防的薛婉樱突然开口道:“……你随我来一个地方。”
第31章 “……去哪?” 甄弱衣被她拉着,走出了和安的居所。和安在梦中哼了一声, 看起来正在黑甜乡里, 梦会周公。她转过身, 板着脸训斥了一旁战战兢兢的傅姆一句:“公主身边离不得人,万不要让本宫知道,还有下一次。”回过神来,感受到那只牵着她的手,冰凉一片。甄弱衣压下心中的不安, 伸出那只空着的手, 紧紧地回握住薛婉樱的手。 夏日还太遥远,她们要在暮春最后的寒潮中藉着彼此, 互相取暖。 * 甄弱衣藏在碧纱厨后,透过轻纱, 隐隐约约地看着薛婉樱端坐在案几后, 瘦削的身影。她把背挺得很直。宫室内很暗,宫人都被薛婉樱支走了,只剩下一盏忽明忽暗的豆灯, 垂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灯火。门“咯吱——”一声,薛临之走了进来,先是长揖向薛婉樱行了一礼,而后大大咧咧地做到了薛婉樱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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