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一对分桃的野鸳鸯。 可她们口中说的太后和贵妃又是谁? 涂壁只觉得一阵胃疼。 * “阿姜,那份晋阳的鱼龙册被你放到哪里去了?” 赵亭姜在帘子后的美人榻上小憩,听到咸宁的声音,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外间,从多宝阁上取下鱼龙册递给咸宁:“我说你这忘事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咸宁正要反驳,冷不防地书房的门被人一阵猛叩。 下人入内,递给她一封手书,说是自宫中发出的。咸宁连忙拆开来看,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亭姜在一旁,看见她的脸色,不安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咸宁却打断她,下了决定:“你现在入宫去告诉我阿娘,就说——清平观出事了。” 说着撇下亭姜,令下人取来骏马,想着城郊的方向疾驰而去。 亭姜不敢耽搁,整了整衣袖,命人备辇,入了宫。 * 甄弱衣在清平观中见到涂壁的时候,有一丝惊异。 她向来知道薛婉樱身边的这个宫人不喜欢自己,也因为这个缘故,薛婉樱往后和她相会的时候,几乎从不带涂壁过来。 但还没等她开口,涂壁先冷着脸道:“甄女冠,跪下接旨吧。” 甄弱衣不笑了,她看着涂壁,淡淡道:“接旨?接谁的旨?” 涂壁展开明黄卷轴:“自然是皇太后的旨意。女冠出居道家,却淫/乱净地,娘娘念在女冠从前抚育公主的功劳,允许女冠留个全尸。” 她乜了一眼旁边放着的鸠酒,对甄弱衣疾言厉色道:“还请女冠自己决断,不要让奴婢动手。” 出乎她意料的是,甄弱衣竟然没有挣扎或反驳她,只是对她展颜一笑:“妾听闻,受尊者赐,必以华服端容,不知女史能否容许妾进屋换一身衣裳?” 涂壁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两个女力士。 女力士会意,马上跟到甄弱衣身后。 “女冠请吧。”涂壁道。 甄弱衣慢悠悠地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一直走到了门边,才转过身对着那个五大三粗的女力士抛了个媚眼:“怎么?换衣服也要跟着么?” 女力士梗了一下,就守在门边。 甄弱衣轻轻地阖上两扇门扉,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栓上了门锁,又费力地搬来了桌椅,堵在门后。 逃,肯定是要逃的。但要从哪里逃,又要逃到哪里去?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甄弱衣却突然出神地想到,其实这样也有好处。李沅撕破了脸,她和薛婉樱的秘密再无从隐瞒下去,薛婉樱也必须在她和儿子之间,选出一个人来。 ——如果甄弱衣能够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甄弱衣想,自己确实很坏。一开始她觉得,只要薛婉樱能够稍微地爱她一点点,她就会满足,但现在,她开始想要占据她生活的全部。 这间屋子其实有一扇窗,但窗外是崎岖山地,从窗台跳下,足有数丈,幸运些大概也会摔伤腿。 涂壁在前面听到动静,立刻走到甄弱衣屋前,命令李沅派给她的几个甲士:“即刻破门!” 甲士立即抽剑出鞘,要砍断门锁,甄弱衣撕下裙摆,结成绳索,就要往下跳,冷不防的,咸宁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都给我住手!” * 含元殿中,李沅坐在御案前,望着空白的宣纸一动不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他身边的内侍知道内情,都不敢劝,就只是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更小一些,以免惊扰到这位主。 薛婉樱入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儿子。 李沅见她来了,先是不说话。 母子僵持片刻,到底还是李沅先开的口,他笑道:“阿娘,难过么?” 薛婉樱冷着脸,问他:“阿沅,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李沅听到薛婉樱的话,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事情,“阿娘居然问我为什么这么做?这句话,难道不该是我问阿娘的么?阿娘,您是世家贵女,自幼饱读诗书,精通礼法,更是一国之母……您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李沅忽然抽出自己的佩剑,砍断了御案:“昔年我以为,秦皇之母赵太后与吕不韦、嫪毐通/奸已是十恶不赦的丑事,而今,而今您竟然和一个女子……您怎么能够?您怎么对得起我的父亲!” “我为什么要对得起你的父亲?”薛婉樱突然莞尔。 “阿沅,”薛婉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事实上,我正是太对得起你的父亲了。我这一生,在女儿的时候,想着父母的颜面,家族的利益,做妻子的时候,兢兢业业操持后宫,做你的母亲,我自认我做到了该做的。现在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阿娘——” “不必再叫我阿娘。” 李沅突然暴怒,吼道:“你若去见那个女人,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再原谅你。” 薛婉樱停了一下,而后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含元殿。 * 甄弱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薛婉樱憔悴的面容。 她焦急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对不起”。 甄弱衣伸手,用手指按上了她的唇瓣。 “不要说。” 薛婉樱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于是甄弱衣摸到了湿/漉/漉的泪痕。 隔了一会儿,就在甄弱衣数着灯花,以为薛婉樱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薛婉樱突然笑着对她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过,若有一日,我去漠北,你也会跟着我去?” 甄弱衣一愣,抬起眼看她,听到薛婉樱笑着问她:“而今这承诺可还算数?” 甄弱衣猛地点了点头。因为动作太急促,呛到了自己。 * 给甄弱衣盖上被子后,薛婉樱才再度走到了前院。 涂壁跪在院中,一言不发,几乎和惨白的月色融为一体。 “是你告诉阿沅的?” 涂壁摇了摇头,“是德妃。” 德妃即郭淹之女郭呈。 “可德妃怎么会知道?”薛婉樱笑了。 涂壁这才抬起了头。 “不错,是奴婢告诉德妃的。可奴婢原本只是——” “只是想让德妃杀了弱衣。却不料德妃又告诉了阿沅。阿沅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于是让你假冒我的旨意。” 涂壁不说话了。 薛婉樱却继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错的,但什么又是对的呢?我已经厌倦了。” “从明日起,你不必再跟在我身边了。宫中这么大,总有一处,能让你待着。” 涂壁起身想要追赶薛婉樱,但薛婉樱一转身已经走进了内殿,在那里,咸宁正等着她。 * “今日的事,该多谢你。”沉默片刻,薛婉樱笑着为女儿沏了一杯茶。 “阿娘……”咸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薛婉樱却突然起身,从寝居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了她。 咸宁打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枚私兵印信,纂着一个周字。 “这几年间,”薛婉樱说,“你为百姓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这枚印信,是你皇祖母临终留给我的,我原本想着有一日,等你阿弟更懂事一些,留给你阿弟。但现在又觉得,也许它更适合你。咸宁——”她正色道,第一次用了女儿的封号,“尽管我并不想用大义束缚你,但若真有用到这一枚印信的那一日,我希望你能想一想情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咸宁惶恐地看着母亲,将锦盒搁在案几上,“阿娘,你在说什么?!” “不重要了。” 薛婉樱笑起来,“总之,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了。我很快,就要有自己的人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永安三年,夏。 太后薛氏出游大明宫,途径清平观,遇暴雨,不慎失足跌落山谷。随从苦寻,终不得尸首。上以太后生死未卜,不与发丧,更不同世宗合葬。中书令薛琰与上朝上争辩,又明年,坐不法事,失官。 而这些都和甄弱衣无关了。 她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外头连绵的戈壁,一轮巨大的落日在不远处徐徐升起。她捅了捅一旁的薛婉樱,兴奋地道:“阿樱,你快看,是朝日!” 薛婉樱比了个嘘的手势,垂下头,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和安,嗔她一句:“你小声点。” 甄弱衣“呵呵”笑起来。 她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看日出日落,月满月亏。 从此每一年的春花秋月,她们都不会缺席彼此的人生。 至此,渴望自由的爱人终于拥抱了彼此,也拥抱了自由。 (樱衣线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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