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空魏嵩还问了朱文姝的留去。朱文姝打定主意要跟着毓殊走,而毓殊一心杀鬼子,自然是要留在军中的。雪代的意思是,现在的毓殊需要去城里的医院观察休养,等她伤好了,雪代会想办法把她送到苏国与魏嵩汇合。 “那再好不过了。”魏嵩道了一万个谢,还是很激动。 朱文姝从口袋里掏出爆米花,小心翼翼地递到阿瑾面前。受了伤的阿瑾蔫蔫的,慢慢张开嘴,吃光了爆米花。 “对不起啊,你受伤了还让你拉车。”朱文姝摸摸大马的面庞。马儿认得人,任由朱文姝抚摸,鼻孔呼哧呼哧的,像是低语安抚人类。 阿瑾的大腿上裹着白布,里面塞了点止血草药。它身上挂着板车。板车上铺着干草和棉被,躺上去软软的,缓冲不少颠簸。 朱文姝找不到毓殊的小热水袋,想着大概是妹子拉忽(丢三落四),丢战场上了。她用木柴烧热石头,铁夹子夹出来裹上厚布,塞进毓殊的被子里给她取暖。 伤马走得慢,天快黑了,朱文姝三人才到距离双鹅山最近的村子。歇了一夜,购置不少东西,第二天一大早,姑娘们又上路了——雪代的意思是尽早把毓殊送往医院。 “毓殊的伤很不好吗?”路上,朱文姝给妹子掖好被子,生怕她见风冷着了。 “她受伤的是肺,呼吸不顺畅、长期缺氧,会影响脑子的。严重的话,她会一直这样昏迷下去。你不用太怕,只要让她吸氧,人会好起来的。” 朱文姝点点头:“那我们快点走吧。” 又走了一天,三人才来到有西医医院的城市。正确的说,这是一家配备手术室的私人诊所,病床也只有四张。诊所规模不大,但设备齐全,雪代觉得足够让毓殊安歇在这儿了。 诊所的拥有者是一位德鲁医生。朱文姝守在毓殊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一个岛国人和德鲁人用汉语交流。末了,德鲁医生和他的护士把毓殊抬上手推病床,送往手术室。 朱文姝迷茫之中,被雪代拉进消毒室,在雪代的指点下,换上手术服。 “徐医生,我们这是?” “毓殊还需要做一个小手术,你来做。” “我?我不行的!” “我在旁边指点你,你可以的,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人。” 朱文姝不顾雪代阻止,挣扎着去脱手术服。太荒唐了,她没上过一天学,只跟着雪代学了大半年的知识,现在让她做手术!她要是能做成,那其他医生寒窗苦读算什么? 雪代也顾不得礼仪,大声道:“很简单的!只要划开一个口子取出东西再缝上就好了。你缝伤口很好的!干活仔细,我相信你开刀也没问题!” “真的很简单么?”朱文姝停止挣扎,扭头质问。 “真的,我会在旁边看着你。” 朱文姝老老实实穿戴好手术服、手术帽、口罩、手套,跟在雪代身后进了手术室。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拥有完整的西洋设备的手术室,看着各种精密仪器,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盏手术灯真亮,人站在下面都没有影的,不像她们在军营那会儿,还得变着法的挪动油灯、手电筒。西洋医生也不用像她一样时时摸脉搏,因为人家有心电图。 朱文姝在雪代的指点下,挑选了合适的手术刀,然后在雪代指示的位置上比划了几次,才下刀豁开那块皮肉。她的刀从正中一分为二,划出一条血线。切开肌肉与软组织后,肋骨下的心肺完全暴露在朱文姝眼前。 “徐医生,你跟这个开胸手术,叫小手术吗?”朱文姝抬头瞧着雪代。毓殊的身体被蒙住了,她哪知道自己切的是哪啊?她平时也会在雪代的指点下进行一些小手术,或者大手术时给雪代帮忙,但是第一次独立手术就是开胸……还是给毓殊做手术,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你……往心脏下方看,空腔里有一颗子弹,看见了吗?把子弹取出来就好了,别害怕。” 雪代不是有意留下一颗子弹的。这颗子弹是她进行侧开胸肺部止血手术时发现的。当初手术环境过于恶劣,光线不足,她也没有把握不触碰心脏取出那颗子弹。好在现在条件优渥,她相信,只要光线好,朱文姝这个为战地而生的见习医生也能完成。 朱文姝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出那颗弹头,将这颗会危及生命的灾星丢入手术盘。末了,就是清创缝合,这是朱文姝最擅长的。那么大的一个刀口,缝了四五层、用了不少线。等包扎完毕、撤了铺布,朱文姝只觉得腿脚发软。 她看见毓殊那张脸,苍白苍白的,没什么血色,口鼻处扣着氧气罩,呼吸还算平稳。一颗突突的心也就安稳下来了。 离开手术室,朱文姝摘下手套口罩,小脸气呼呼的:“徐医生,你没有再留下什么吧?” “没有了,她已经平安了。”雪代摘下手术手套,“你看,这不是挺快就结束了?” “你不知道我看见心脏时有多紧张!” 雪代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汗都没出,还说自己紧张。” 朱文姝心细、手巧、记忆力好,最重要的是她学东西刻苦,是天生适合吃这碗饭的。雪代琢磨着自己应该掏钱资助朱文姝去读个医学院什么的。 诊所所长汉斯表示,平时需要留在诊所观察的病人并不多,两位姑娘可以留下来陪护她们昏迷的伙伴。 朱文姝对汉斯医生万分感谢,她却不知道,雪代背地里给了汉斯不少钱。 “徐医生,毓殊还要多久才能醒啊?” “供氧足了,用不了几天就会醒。但是两次开胸手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朱文姝点点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往日毓殊练兵或者跟着大家劳作的时候,朱文姝几乎是在雪代的屋子学习度过的。但朱文姝与雪代共住一室,还是第一次。朱文姝喜欢睡前躺在床上聊天,以前是和毓殊聊,今天是和雪代聊。 雪代平日里话不多,但并不冷淡,她和朱文姝也算熟悉,也就陪着朱文姝说了会儿话。 “我一直羡慕你们姐妹的关系。平和、真诚、自己是对方最珍视的存在,并且没有太多杂念。”雪代感叹。 朱文姝疑惑:“什、什么杂念啊?” 雪代又叹气:“并不是不好的杂念,只是感情变得复杂、模糊,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朱文姝心惊。 她对毓殊的感情,并不是纯粹的姐妹之情。只是,比起感情的过程,她更在乎结果。朱文姝要的结果是“永远在一起,守护彼此”,所以那份感情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也就不重要了。 朱文姝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最初毓殊保护了她,现在她救了毓殊的命,她们将对方视作自己最重要的存在。 “姐妹……就是姐妹,还、还能有什么感情啊?” 朱文姝说得心虚。 她听见雪代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并没有不屑的意思。不过朱文姝听出来了,雪代是觉得她太年轻。 和三十岁的雪代比,朱文姝确实年轻。 一直侧躺的雪代翻身仰面看着天花板:“我中学的时候,读的是女校。全校上下,学院长、老师、学生,都是女的。十几岁的女孩,正是思春期。只是,平时大家接触不到什么异性,于是大家把那份感情上的躁动,献给了同学或是学姐学妹。” “同、同性吗?” “嗯,那时候低年级好朋友会因为争夺一个‘姐姐’而反目成仇。高年级的学生也会因为被学妹仰慕而偷偷自豪。” “偷偷的吗?” “嗯,如果被老师或者家长知道了,两边都不太好过的。” “那么,一起离开家中如何?” “大家年纪还小,没法经济独立。有些深爱彼此的姐妹忍受不了大人的指责与煎熬,于是……” “于是怎样?” 于是她们双双跳入电车轨道离开这个世界了。 “于是她们像你说的那样,一起离开家了。”雪代说。 这不算撒谎,那些女孩确实永远地离开了她们的家人。 “那么年轻就离开家,生活一定很艰难。”朱文姝沉思,“离家后,失去那颗恋慕或爱护的心才是最艰难的。那样的话,支撑她们生存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你说得对。”雪代说。 “我和毓殊才不会那样。”朱文姝小声说。 屋子里变得沉寂起来。朱文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病房有一个壁炉,里面烧着柴,盖着棉被睡觉不算冷,但她就是睡不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对了,徐医生干嘛平白无故地羡慕她和毓殊、又说起自己在女校遇见的事?莫非…… “徐医生,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 “你……有那什么女校的姐姐或者妹妹吗?” “我没有什么女校姐妹。我的个子太高了,不讨人喜欢。”雪代说。 朱文姝低声嘀咕:“因为个子高就不喜欢?个子高多好啊,挡风。” “怎么了?”雪代询问。 “徐医生,你跟我们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和家里联系,你家人不担心吗?还有,我记得你是什么中佐的未婚妻,你是去找他的吧?他不担心你吗?” 这话朱文姝和毓殊在雪代刚来军营的时候问过一次。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军队散了,雪代为什么还不着急找她的未婚夫。好吧,其实朱文姝不希望雪代去找那什么岛国军官。徐医生这么好的人,怎么可以跟刽子手在一起? “我不是谁的未婚妻,我骗了大家。”雪代的声音变得低沉萎靡,“我对她撒了谎。” 朱文姝不知道“她”指的是谁,只是“哎呀”地感叹。 “我的父亲……南方政府的将军,在申扈牺牲了。我和母亲来申扈就是找他的。母亲知道父亲战死后,跟着殉情了。” 朱文姝惊坐起来,她有些慌乱:“对不起,徐医生,我不是有意揭开你的伤口。” “没关系,我早就接受这个结果了。”雪代低声道,“失去了父母,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她。我们发誓,会永远恋慕爱护彼此。她对我真的很好,她那么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不曾忘记照顾我的心情,还时常宽慰我。我爱她,对她的爱恋始终如一。” “那不是很好的事吗?” “可我选择了离开她……我对不起她。” 朱文姝恍然,她想起数日前在战地雪代说过的“背叛”。 徐医生那么思念喜欢一个人,那她选择“背叛”、离开对方,她的心得多疼呀!徐医生那么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 “徐医生,你一定要和你爱的人在一起、要幸福!”朱文姝握拳,“我和毓殊支持你!” 雪代苦笑:“你都不问我做过什么,就支持我?”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们都支持你。徐医生,我们一起去找你爱的人吧。有什么事,和对方说清楚。大家来到这世上,是为了幸福不是为了受苦的,她对你那么好,一定会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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