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琼轻叹。她听见毓殊又说:“这些事你不要和别人说,更不要和我姐说。” “怕她难过么?” “嗯,她最爱哭了,到时候指不定哭成什么样,说不定还会抱着我一个劲儿喊我‘小可怜’什么的。” 罗琼刚想问,你最讨厌自己人祸害自己人,那秧子房算不算祸害自己人?你要怎么处理他呢?这时崔七骑着马回来报信。他慌慌张张的,也不叫毓殊连长妹妹了:“连长!连长!鬼子来啦!他们路上铺木板、开着坦克上山啦!” “所有人!准备迎战!大鸿,去把大家伙喊起来!罗琼,准备好炮弹,吓唬吓唬他们!” “是!”牛大鸿与罗琼敬礼。 毓殊翻身骑马,直奔关押秧子房的地窖。 秧子房人高马大,他人又没什么怕的,想关住他,非得把人捆住不可。毓殊瞧了瞧这令人生厌的汉子,摸出刺刀,割断绳子,给他松绑。 “怎么,上面准备放了我?”秧子房不屑,“你瞧,我才被关一周就被放出来了,我以后有得是机会搞烂你。” “你要是有精神头,就去多杀几个鬼子,现在鬼子开着坦克进山了。立了功,好好活着不好吗?”毓殊冷冷地看着这个男人。 “哈哈哈,”秧子房笑容变得狎昵起来,“我记得负责在外围布置防御工事的是你们连吧?你们是把路铺好了请坦克进来吗?娘们儿就是娘们儿,不中用的东西,回家生孩子去吧!你要是找不到男人,不是还有现成的我吗?” 秧子房逼近毓殊,欲图对她动手动脚。说巧不巧的,崔七端着枪出现在菜窖门口:“连长妹妹,团长叫你呢!” 秧子房瞧着崔七黑洞洞的枪口不偏不倚指着自己,他识趣地离开毓殊身侧。 “这就来了。”毓殊离开地窖,崔七端着枪盯住秧子房,等毓殊走远了才跟上去。 “连长妹妹,你吓死我了。你瞧老刘那眼神,邪性啊!你不怕他把你办了?” 毓殊笑:“崔哥,他想动我,我怎么能乖乖束手就擒?” 崔七也笑,关切起来:“那倒是,我就寻思,这打要鬼子了,你这大将伤了多不好。老丁说了,他会盯住秧子房的一举一动。” “别盯太紧了,记住我们首要的任务是打退鬼子,别的都是次要的。” “是!”崔七扶毓殊上马。 骑兵面对机枪、坦克总是要吃亏的。唯一的幸运是,深夜里无论敌我视野都会变差。这时候骑兵四散开打游击消灭敌方步兵不失一个法子。 刘振的策略正是用炮兵与部分步兵牵制坦克,骑兵冲垮对方步兵。余下的步兵配合、掩护各部。 敌人坦克前进速度缓慢。毕竟山路崎岖且窄小冰滑,有些时候还要步兵铺木板才能前进。 “看样子这群小鬼子是要把我们连窝端喽。”刘振举着望远镜瞧着从坡子上冒头的丛丛黑影,“等人靠近了,给我往死里打。” “是!”各部营长连长道。 “毓殊。” “团长。” “你的兵灵活,骚扰骚扰他们。” “是!”毓殊敬礼。 刘振很少用游击战术。团长人是不错,但是多少有点心高气傲,放不下旧政府正规军的面子,他是能硬碰硬的绝对不打游击。眼下也是逼急了,再用从前的战术绝对无法以少打多、以弱战强。 毓殊命步骑兵将马蹄子包裹住,以减少马蹄声,所有步枪上刺刀,进入森林解决敌人步兵。接着她命部分步兵带上手榴弹、炸药包,爬上东侧制高点。 “瞅准了,给我砸准点!” 炮兵在西侧战壕部署,由机枪手掩护。至于罗琼刚造的响炮—— “这炮随时能用?”毓殊指着罗琼造的大铁桶。 罗琼答:“先给我二十多分钟挖个坑把它半埋地下才能用。” “啧,埋地下才能用,也就是不能随时移动。你早说啊!”毓殊挥手,“拉老林子里……不行,太远了。就那,埋那个坡的灌木丛后,两边还有石头挡着。给你二十分钟,炮安置好了!” 罗琼喊了三个人去挖坑埋炮。这时远方一声闷响,看来她埋在地下的饭盒炸药起作用了。 估计坦克还能堵一会儿。可余下的敌人也不好解决。敌人也有骑兵,双方冲锋时先是放枪对射,然后是短兵相接。 “敌人在给坦克换履带!阻止他们!” 枪炮齐射,目标直指敌方工兵。 枪火照亮漆黑的夜。 朱文姝拉着雪代的手从阵地后方穿过,她把收拾好的包袱交给雪代:“徐医生,你快走吧,敌人打到家门口了,这儿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可以逃出去的。” “我不能走,有人受伤了,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徐医生,你已经帮助我们很多了,这时候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不是还有想见的人吗?那就快去见对方啊!” 雪代身体微微一僵:“你怎么知道?” “你常常握着胸口的金属吊坠,看向窗外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你一定是在思念什么人了。你想念她,就应该去找她。” 雪代摇摇头,想到聂冰仪,一滴泪无声无息地顺着她皎白的面庞流下:“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背叛了她。” “徐医生你……杀人了?”朱文姝震惊。 “怎么可能?医生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朱文姝疑惑:“你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背道而驰?” “她的理想是我向往之地,我想一直跟在她身后。” 朱文姝松了一口气:“原则上没犯错,那就好办了。如果你真做错了什么,道个歉就好啦。如果你没做错,那就跟对方解释呗。徐医生,你不要哭,哭不解决问题的。对方要是给你委屈受,你就凶她。” 雪代破涕为笑:“你这话,像从毓姑娘嘴里说出来似的。” “她老这么说我嘛,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朱文姝推雪代,“快走吧,医生。从这边小路走就能到我们相遇的地方,就算遇见鬼子,我想你也没问题的。” 雪代还是摇了摇头:“我把我的知识都传授给你了,但是还有最后一课——真正的医生,无论何时都不应抛弃受伤的同伴,所以你别想赶我走。” 雪代与朱文姝就近开辟了战地手术台,处理过的的伤患被送到病房休息。两个人一直忙到天将白,人来人往中,朱文姝看见六子扑在担架上,抱着一个凉透了的人哭喊“生子”。 马春生牺牲了。 熟悉的人的离去,会带来格外的震撼。朱文姝捏针线的手原本就有些冻僵,此时抖得更厉害。 雪代把火盆踢靠近朱文姝一些,又握住朱文姝发抖的手:“别害怕,专心眼下,只有救更多的人才能对得起牺牲的战士。” “是!”朱文姝咬牙,继续给伤患缝合伤口。她不敢多想……越想情况越坏。 太阳照常升起,可是很多人已经看不见新的阳光了。 越来越多的战士撤回驻地,前方似乎已经失守。医务兵们带回来越来越多的伤患与尸体。病床已经不够用,后来的伤者只能回营房。 刘振焦虑地在会议室踱来踱去,他一抬头,营长只剩下二营长和老魏,连长也只剩下三个:王进忠、二营二连长、和三营的一连长。 刘振挑眉:“死伤已经超过半数了。是撤还是死守?” 二营长呕吼:“老子就是死!也要拖几个小鬼子垫背!我不能让我手下的战士白死了!” 魏嵩和刘振熟,他知道刘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做团长的问话,只是探探大家的想法。他道:“要死守就一起死守,要撤退,我留下来给大家断后。” 刘振点点头,又看向三位连长。 团长有主意,营长们又表了态,其他两个连长也就附和着魏嵩说了,唯有王进忠道:“团长你是让大家白死么?” “说什么胡话呢你?怂货想跑?我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瞧你怎么管教你手下的啊?你他妈别当我没看见!丫头咋没站在这儿,你心知肚明!”二营长大怒。 “毓殊没站在这是我没管好我手下的,我自会请罪。但是没道理让弟兄们白白送死。有多少人他们的父母姐妹儿女等着他们回家?”王进忠指着病房的方向,“还有姑娘们,你们知道那群狗日的小鬼子抓住她们会怎样。我,带着手下的人留下断后,团长、魏营长,你们带着大家伙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冰冷的空气,无比沉闷。 魏嵩抓抓自己的头,站不住似的跺脚挥拳:“丫头出事了,我怎么跟她姐妹交代?我去抓那个大块头把他毙了!” “不用麻烦了,营长。” 门外,有人不顾警卫的阻拦,闯入会议室。个高的那个推着比他更高的大块头,个矮的牵着蔫头耷脑一身匪气的大麻子。 丁六崔七绑着秧子房拉着姜大麻子来了。 “团长!”丁六那么文绉绉朴实的人,鼻梁上架着破碎带血的眼镜显得越发狰狞,“不光我们营,二营长和他的手下也都看见了!秧子房朝我们连长开枪!在战友背后放枪的人怎么处置?包庇他的人又该怎么处置?” 刘振刚要说什么,丁六怒冲冲掏出手枪,抵在秧子房太阳穴上。 秧子房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呵呵,杀了我,死人就会回来了么?我可是打穿了她的心脏。臭娘们……” 许是姜大麻子也看不过去了,他挣脱开崔七的束缚:“她跟你有什么仇?你非得要人家命!” “我他妈就是看娘们儿不爽!爷爷我做胡子的,要杀要抢随我自在!” “没脑子的东西!当兵不当,非要做胡子!”王进忠夺过丁六的枪,对着秧子房的腮帮子就是一子弹。子弹打烂秧子房的舌头,他满嘴是血说不出话。 秧子房跪在地上咧嘴无声大笑。一张嘴,一块红肉掉出来,一口大牙混着血和碎肉,红黄分明。 魏嵩和二营长冷眼看着这一切。 刘振皱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谁把他放出来的?” 团长问话,无人回答。 “谁把你放出来的?还是说你自己从地窖跑出来的?”刘振看向秧子房。 秧子房已经说不出话,他咧嘴笑着摇头。 “谁负责看管他给他送饭?要是门锁好了,他能出来伤人吗!”刘振指着秧子房咆哮,“铁门那么严实,外面三副大锁,我不信他能自己从里面逃出来!” 崔七知道这其中怎么回事,可连长妹妹人现在生死不明……连长妹妹玩大了,自己小命都搭里喽。 “我、我放的。”崔七举手,他扛一半锅也是应该的,谁让他和毓殊是同谋呢?“我们连长仁慈,她说万一鬼子把营地推平了,总不好让他被活埋或者鬼子掳去,连长想给他条生路,就让我把人放了。而且连长还说,他要是还有点职责担当的话,应该上战场多杀几个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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