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切看起来太安静，太漂亮，像是画里的景，带着梦中的情，让走进来的人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老罗怀里那只秃了毛，而且丑陋无比的瘦猫舒展了一下肉爪，纵身一跳，从一扇半开着的窗户里跃进室内。淡蓝色的窗帘跟着风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屋子里突然有人很惨地叫起来，秀秀‘啊呀’了一声，笑眯眯地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暗暗的，一股子人肉的味道。黑瞎子没戴墨镜，头发乱成很拉风的一团，只穿了件单薄的小黑背心，被子踢开一半，和那只丑猫斗成一团。 “他妈的，你们进别人的家，难道都不知道要敲门吗？”他正睡到一半，显然火气十分的大，忍不住就骂，胳臂上划了三条血杠杠。那只猫被他夹在大腿中间，伸直了爪子，很费力地想往他脸上拍。 “打你电话，你又不回。我想你要是死了，我要回收那家铺子，还是要趁早。”秀秀道，她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条很粗的麻花辫，沉甸甸地坠在背后。 黑瞎子闻言，转过头看了看她。 “我是来收租的。”秀秀两手抱胸，半仰着头道。 “我是来给你送钱的。”老罗在边上接着道，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黑瞎子的睡房，已经没几根毛的头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黑瞎子把那只猫掐着脖子按在怀里，坐在床上看了他们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从枕头边上摸了墨镜出来戴上。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我这么重要。”他似笑非笑地道。他的身手完全是靠后天刻苦锻炼出来的 ，先天的资质虽然也高，但和哑巴张比起来，就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了。所以每次玩儿过命之后，最好都有一段时间可以让他的身体慢慢复原，不然恐怕折腾不了几年就会报销。 “我们都是拿钱办事，你要是不愿意，也不会有人来强迫你。”老罗慢吞吞道，勾了下手指，黑瞎子怀里的猫尖叫一声，蹿到他脚边，拿身体蹭了蹭他的裤腿。 黑瞎子一向明码标价，请他的价钱足够一个三线小明星跑半年的场子。 “我得存钱啊，不然以后瞎了可怎么办？”黑瞎子闻言就笑了笑，从床上跳下来，手朝着秀秀一指，“现在这道上，连个小丫头都精成这样，我不早点替自己找条后路，以后难道要去吃西北风吗？” “你们的事情，别扯到我头上。”秀秀站在门边上，垂着条大辫子，听到他这么说，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我收到钱就走人，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这几年正是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有了很诱人的身体曲线，嫩得像把刚出头的剑兰，能掐出水来。 黑瞎子看着她，“呵呵呵呵”地傻笑了两声，摸了摸口袋，数了几张一百块出来。老罗抱着他那只秃毛老猫，在边上偏着头微笑，看起来像一只上了年纪的秃鹫。 秀秀果然是来收钱的，连本带息收了半年的房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黑瞎子被他们一通闹，也睡不下去，干脆跑出来和老罗坐在葡萄藤下面抽烟。 他自从上次和花儿爷那班人分道扬镳，找上门来的人一概不见，足足在家里窝了两个多月，不是睡觉就是照顾他的葡萄，休息得十分痛快。 “你这里倒收拾得不错。”老罗道，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黑瞎子的葡萄架，上面盖满了绿油油的葡萄藤。 “我不在的时候，会请人定期过来收拾一下。”黑瞎子就道，抽着支烟，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哑。老罗在他边上点点头，用很赞赏的表情看着他的院子。 “您有事情找我？”隔了会儿，黑瞎子就问道。老罗是他的大前辈，陈皮阿四以前的老伙计，当初他刚入行做事的时候，这个人帮了他很多。 “找你一块儿探个地方。”老罗轻声道，摸着手里的猫，“风险不是很大，一起下去的人也不多。” 黑瞎子点点头，吸了口烟，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不着急，还有一个多月，是我来得有些早了。”老罗‘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摸了摸一片从上面垂下来的叶子。 “晚上请你吃火锅。”黑瞎子道，在地上踩灭了烟，伸了一个懒腰。 不知道哑巴张在吴三省那里，混得怎么样了。
第3章 “长白山这地方，我看去不得。”火锅店里，黑瞎子翘着腿，抽着支烟。老罗坐在他对面，正往火锅里丢肉。这老小子年纪一把，牙都快掉光了，胃口却不小，吃了整整五盘牛肉，一挥手，又叫了一盘猪脑，三盘肥羊，嘴巴动个不停。 “我也说是。”老罗道，吃得是红光满面，一嘴油光，“这汪藏海的地方是一个比一个邪乎，要我说，和这家伙有关系的地方，最好连碰都别碰。” “四阿公说要去？”黑瞎子低头抽了两口烟，问道。他对饮食其实挺节制，肉吃得不多，主要是个陪客。 “没定，他还缺点线索，要等我们这次下去以后再说。”老罗就道，很感慨地摇了一下头，“四爷也算是风风火火了一辈子，都到了这把年纪，怎么还是看不开。” 黑瞎子在边上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我说小子，你怎么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老罗往嘴里又塞了两口肉，突然道，看着黑瞎子的表情十分疑惑。那黑瞎子本来正在咬一颗西兰花，听到他这么说，很不置可否地从喉咙里哼了一声。 “不对不对，狗日的你可别想骗我。”老罗用一种很怀疑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半响，道，“你他妈别是有事想坑我们。” “你他娘的自己跑过来找我的，我坑你什么？”黑瞎子好笑道，喝了一口手边的啤酒。 “我想起来一点事情，”隔了一会儿，他道，表情难得严肃，“一点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 老罗一边吃肉，一边抬眼看了看他，耸了耸肩，没有接话。他是个倒斗方面的老手，十分讲究实际，最看不上大男人唧唧歪歪，讲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我们这次去，估计会碰上吴三省。”他道，抹了一下嘴巴上的肥油，看了一眼瞎子，“你看霍家和那个唱戏的小子那儿怎么样？” 黑瞎子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酒。那老罗摸了摸自己的秃头，砸吧了两下嘴巴，“这也安静了有十来年了，我看是要开始闹些事情了。” 黑瞎子一听他这个口气，就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墨镜架在鼻梁上，上面挂了几颗凝出来的水蒸气。老罗盯着他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半响，拍了一下大腿，笑骂道，“娘西皮的，我也算是看着你进这行的，你小子怎么老是这副欠揍的模样，看得老子火都大了。” 黑瞎子听他这么说，‘咯咯’笑了两声，仰头又干掉了一杯。 “我今天看这情形，你和霍秀秀那小娘们好像关系不赖，其实你和解家那个小当家好像关系也不错，你和吴三省那条老狐狸算着也是合作过几次了，你他妈的好像和哪家都有点儿联系，”那老罗年纪一把，几杯黄汤下肚，说起话来摇头晃脑，“我告诉你，你这种人老子这辈子看得太多了，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道上这么乱，我这种身份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有好几种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他道，一边说一边抖脚，“像你这种夹在当中，哪边也不靠，但是搀和得又十分厉害的人，最后八成是要炮灰。” “你这话也说得太不吉利了，”黑瞎子听到他最后这句话，猛地抬了一下头，隔了半天才道，“我也有我自己的目的。” 老罗看看他，摇了摇头，似有感叹之意，又捡了一块肉，喝了一口酒。 “我也算是看着你进这行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自认我们还是有半个师徒的名分，我才和你说这个话。”他道，“反正二十年前，老九门那场几乎灭门的事情我是亲眼看见了，现在的这趟浑水，我是不打算继续跟着蹚了。我替四阿公干完这票就打算金盆洗手，以后就打打牌，喝喝酒，舒舒服服地过他个几年。” “听着不错。”黑瞎子似笑非笑地道，抬手又给他倒酒。老罗皱着眉头，一边喝酒，一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里嘀咕了两句，也就不说话了。 因为他从这个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的身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4章 陈皮阿四这次要他们探的地方是在青海一处极其荒凉的山脉。数百年前还是绿草悠悠，牛羊遍野，充满了草原风情的一块好地方，现在却因为过度的放牧，已经是荒凉凉的一片。那漫山的青草，也早就被黄沙覆盖，人烟罕至，合着蓝天白云，高原上大风吹过，扬起团团沙尘，看起来凄凉无比。 黑瞎子和老罗到地方的时候正是日将西沉，这个地方荒凉无比，没有任何的娱乐设施，陈皮阿四请来的一干人正围着一只架在火上巨大的牦牛，一边喝酒一边瞎侃。老罗所言并不差，这个地方只聚了三个人，都是在陈皮阿四手下多年的老伙计。年纪都在五十开外，干惯了挖坟下斗的事情，练出一身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剽悍之气。这时候看到黑瞎子和老罗过来，都是一阵笑。 “这做了四阿公的乘龙快婿，果然架子就大了，让哥几个好等。”其中一个长脸的就道，一边说一边笑，露出一口黄牙。 他们的这条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老沙又是陈皮阿四最宝贝的闺女儿，这死心眼儿看上了黑瞎子的事情，这班老伙计有谁是不知道的？黑瞎子一向行迹放荡，无遮无掩，是只无人不晓的大兔子，那老沙年纪也有二十五六了，一直心高气傲，就没什么她看得上的男人，这一下喜欢上了黑瞎子，不是笑话是什么？干倒斗这一行的人，大多是长相猥琐，口无遮拦的亡命之徒，说起荤话来十分的下流不堪。黑瞎子虽然对老沙没什么感觉，但也不至于和他们一起开这种玩笑，笑了两声，也不答话，找了个机会就岔开了话题。 “瞎子，你这把刀好像看着不错？”那只牦牛被烤得油光闪亮，一个人正拿着柄刷子往上面刷蜂蜜，里面一个人看见黑瞎子背上一把半人高的大刀，忍不住就道。 “这是我前些日子从土里挖出来的一件好宝贝。”黑瞎子盘腿坐着，正抽着支烟，闻言就道，“已经有买家了，你别瞎惦记。” 老罗抱着他的秃毛老猫，在边上听了一阵笑。吴三省手下有几个陈皮阿四安插进去的探子，这边其实早就知道那老狐狸也找了人要搀和这个斗，里面还就有那个闷葫芦似地张起灵。老罗和瞎子在火锅店把这个事情这么一提，这人回了家就挺乐地背了这刀出来，说什么也要一起带到青海。 他认识黑瞎子很久了，从他正当壮年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一只脚都迈进了棺材，准备洗手不干。这人一直都是带着墨镜，似笑非笑地，好像是无比高深，又好像无比欠揍的一幅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他有什么很上心的事情。
55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