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的脚步很轻,抱着他的动作也轻,走路不摇不晃,齐小爷趴着,只觉得万分舒服。 “你要在我家住下来吗?”隔了会儿,他问。 “我只是来请教齐爷一件事情。”那青年回道,“等他考虑好了,我们就走。”他的计划很长,太长了,连齐家都只是一个轮子。齐老爷一言九鼎,等这儿的事情安排好了,他还有很多的地方要跑。 他肩上的小孩子要睡了,他伸手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看了看正走着的这个精美无比的地方。游廊曲折,一应山石布置无不精妙非常。然而就是这么个金窟窿似地地方,时候恐怕也要不长了。 小黑瞎子系列五 终篇 齐小爷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年纪不大,偷跑出来的时候没穿够衣服,着了点儿凉,回来就发了烧,整个人红得和虾子似地团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的。 等他清醒过来能跑能跳的时候,那个长头发的小哥和那一对古里古怪的男女已经离开了。齐小爷穿了很厚的袄子,眼了巴巴地跑到他们之前坐过的那块地方,仰了头看了一会儿,一幅小墨镜挂在鼻梁上,倒也看起来有模有样。 他刚生过病,这两天里也没人要他去练功念书,他娘倒是常常过来看看他,眼睛里噙着两泡泪,好像有说不尽的怜惜心疼,没事儿就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手,在炕边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他这会儿顶着风站在院子里,就又想起来和那个小哥一块儿坐着看雪,看天,看梅花儿的时候。 张起灵这样的人,过目难忘。即便你没有见识过他在斗里的身手,你也很难不去注意到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孤独又清高,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淡淡的眼睛。 齐小爷自个儿站了一会儿,出了一回子神,就被赶过来的丫头抱着回了房。屋子里暖,没一样不是人精心布置出来的,连个花瓶儿摆放的角度都是无比考究。他娘亲手捧着一碗药正坐在炕上。边上一个白玉做的盘子,上面放了好几样很精致的小点心,有梅花样的,那面皮上就是淡淡的粉;有荷叶样的,那上面就是翠翠的绿,细闻一下,好像还真有夏天荷叶的清香…齐家的小少爷爱吃点心,那齐府的下人就尤其的会做点心,做出来的东西不但好吃,而且好看,万分精致。 “家里现在这么乱,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他妈妈就说他,一边给他喂了一口药。齐小爷乖乖张了嘴,‘咕嘟’一口咽下去,脸上有些呆呆的。 世事无常,他年纪尚幼,然而有些东西,即便是这么小的孩子,也是能觉出几分来的,更何况他又是天生的聪慧过人。家还是那个家,家里的东西一件没少,家里的下人一个没跑,然而细微处的变化却在。无论是那几个仆从的行事,他妈妈看他的眼神…无形中,都是和从前很不一样了的。 齐爷向来对外称是在外面跑的生意,然而既然是在和外国人做生意的,那二老爷是如何弄得血糊糊的一身,连棺材都没进就化了臭水一滩的呢?那几个骑着宝马夜入齐府的家伙,满面的凶煞,一看就是跑贯了江湖的手艺人,只不知道是干的哪一行的营生? 素日里人都只当那大长脸儿是个吃里扒外被鬼迷了心的神经病,这时候倒都暗暗地开始琢磨起他以前说过的话儿。都道是人心易变,这一点点的差错,往往就落下了怀疑的种子,任是齐府这样的光鲜富贵也是没用。 “你大哥跟着你爹出去了,这以后你的功夫,就要换个人来教了。”吃完了一碗药,他妈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腌的果子,叹了口气,就道,“那老头儿我见过,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你以后也要乖一些了。” 齐小爷听着,仰着脸儿看看他的妈妈,点了点头。屋子里暖暖的,关了门窗,只点了灯,昏昏暗暗的,他的病又刚好,只觉得脸上发热,又想要睡了。 那个穿着藏袍很酷的哥哥;还有那两个功夫很好,从那么高的屋顶上也能轻轻松松地跳下来的人;那天很好的太阳,他大着胆子摘下来墨镜看到的白白的雪,那又粉又嫩的梅…都像是不久前才做过的一场梦了。 他眼睛迷迷瞪瞪地看到他妈妈替他掖好枕头,落下翠绿洒金的纱帐子,两只空了的大金钩子就在上头晃晃悠悠,被褥都是熏过的,味道香香的…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要长长久久的,他住的这间屋子,他的妈妈,那个很会做点心的小丫头,很凶的老妈子,都是要永远存在下去的,就好像那颗竖在他家院子里的,据说活了好几千年的大槐树。 然而世事无常,天地风云变换,不过是朝夕之间。 齐妈妈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那个小肉团儿似地香喷喷的孩子,日后会长成那么大的个儿,性格又是不同常人的怪。齐小爷一直没忘的那个长头发的张起灵,当时年轻冷酷,刚从张家出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迷迷糊糊傻了吧唧,连自己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齐小爷大约也没想过,他年少时自以为深刻无比的一次相遇,在日后家族的覆灭,朝代的变换和无比艰难的岁月中,竟就那样地从记忆中消逝了,好像是从未发生过的一般。 张起灵这一别齐家,过后不出一年,齐家就在家后某处的山下开始了那一场日后牺牲掉无数人性命的试验;那齐爷日夜忙着做这丧尽天良的事情,五六年后的一天,就死在了一个斗里,听说是凄惨无比,那家里人连个尸首都没见着。齐妈妈大哭一场,从此落下病根。那大哥儿性情本就温良,根本不适合做这些有违常理人伦的事情,居然是在大清朝还没倒的时候,这齐家就开始败落了。 人一点点的死,地一点点的卖,齐小爷出国的钱,还是当了不少他妈妈当年陪嫁的东西。 等到那么些年之后,那齐小爷再一次和那青年相遇的时候,他们都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那个戴了墨镜的瞎子还有忧郁里透了点儿呆呆的张家小哥,他们都忘记了那发生在另一个时代里的事情,却原来他们的命运相交,那后来的纠纠缠缠恩恩怨怨,都是早就有了先兆的。 只是大家都忘了,黑瞎子忘了,哑巴张也忘了,那山水楼阁,坐过的扶栏,雕花的走廊,金碧辉煌的家都早已灰飞烟灭,那极其短暂的一遇,大约也只有天知道了。
第2卷
第1章 包间里吵得要命。几个年轻人头一次下这么肥的斗,这时候拿着自己用性命换回来的钱,叫小姐喝洋酒,都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了,闹得快要把人家屋顶都掀掉了。 黑瞎子一个人坐在沙发的一角,两条长腿在桌子上很惬意地舒展着,叼着根烟在检查手里的一把黑金古刀,表情十分得意。 “黑爷,你不来点儿?花儿爷请客,不喝白不喝。”一个蓄着大胡子的年轻人就叫他,一边搂着个大胸脯的小姐,对着卡拉OK丧嚎了两声。 黑瞎子冲他摆摆手,“我今天不喝酒。” 那几个小年轻闻言都笑起来。花儿爷穿着件粉衬衫,仰着脖子灌了一口酒,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他边上,看了看他手上那把刀,皱了一下眉。他的功夫走的是个巧字,对这种笨重型的武器一向兴趣不大。 “你这是要留着自己用?”他道,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 “这个太重,我拿着不趁手。”黑瞎子就道,一边单手握住刀柄,对着角落里轻轻挥了两下,“而且目标太大,我办事要带着它也不是很方便。” “我看你在斗里对这把刀似乎很执着,还以为这后头有什么故事。”花儿爷就道,喝了酒人有些懒洋洋的,翘着条二郎腿,粉衬衫的领口都开了。他这个人其实很少下斗,这次和霍家的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带了这么些门外汉去云南,把一个差不多上千年历史的王陵毁得都差不多了,简直是造孽。 “狗屁,”黑瞎子就笑道,咬了下嘴里的烟,“这东西厉害归厉害,但是一来实在太重,二来年代也不够久远,谁要是出个好价钱,我就卖了它。” 花儿爷听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到底也没说什么。他家里就有一把和这个很相似的刀,还是从霍婆婆那里弄过来的,据说是一位十数年之前统帅老九门的高人没有带走的东西。婆婆给他刀的时候曾说,这普天之下,能用这把刀的也只有那一位。 “你一个唱戏的,可以这么喝酒吗?”他们两个伴着包间里的鬼哭狼嚎一起坐了一会儿,黑瞎子看到花儿爷又在开第二瓶酒,忍不住道。 “不碍事,我也是偶尔才这么放纵一次。”那花儿爷就道,懒洋洋坐在他边上,又灌了一大口酒,“而且最近这个势头,我看着是要不好,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继续唱下去还不知道。” 黑瞎子很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花儿爷很小的时候他就见过他了,他的戏他也听过,以现在这个年代来说,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这么一把天赐的好嗓子,坏了也实在是挺可惜的。 “你去杭州?”第二瓶酒也见了底的时候,花儿爷问道,‘哐’地一声把空酒瓶子扔到桌上。听他的口齿,灌了那么些烈酒下去,神智居然还清楚。 “我去杭州干什么?”黑瞎子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那个哑巴小哥好像被吴三省用了点儿手段 ,给骗在那儿了。”花儿爷就道,“我以为你要去找他。” “我没事盯在他屁股后面干什么?”黑瞎子似笑非笑地道,摸了一下手上的刀,“我他妈从上半年到现在就没停过,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你也是,最近有事情也不要找我,我要歇业三个月。”顿了下,他补充道,人顺着皮沙发往下一滑,两只脚在桌上一摊,“我他娘的快要累死了。” 花儿爷摇着头笑了笑,翘着腿,别过头去看了看那边已经忘乎所以的一群人。新兴起来的一伙盗墓贼,规矩一概不讲,只要有钱,什么事情他们都干得出来。 黑瞎子一支烟抽完,整理了一下他系在那把古刀上的带子,用一个很像古装片里男演员的姿势把刀背到背上,突然站了起来。他在这次倒斗活动中展现了几乎超越人类极限的作战能力,所以那伙年轻人很是对他另眼相看,这时候看他要走了,趁着酒劲儿,叫的叫,笑的笑,都不让他走。居然还有几个趁醉说要跟他做徒弟的。 “滚他娘的蛋,都该干嘛干嘛去。”黑瞎子笑骂道,一边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我赶车回家。”
第2章 秋高气爽。天空高远,云淡而薄,阳光是万分灿烂的,但并不刺眼。 秀秀和老罗走进这个四合院的时候,只看到葡萄藤是枝叶繁茂绿绿的一片,从架子上密密地挂下来。干燥的天气,白白的水泥地,葡萄藤的阴影下黄褐色的起了粉的土…因为地偏,听不到人声,只偶尔有一两只飞鸟从很高很高的天空中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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