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还以为我是因为儿女情长伤神。 这倒是将我看扁了。 眼瞧着将欲破晓的天光,我敛了笑,只语调还是一贯的懒散,“若是我还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黯然神伤,此刻又怎么会坐在这马车上。” 我轻点言月的额头,顺来了他手中的酒坛。 畅快地灌下一大口烈酒,我轻声喟叹:“言月,你能说我优柔寡断,可不该说我一句拎不清。” “我只是疯了,不是傻。” “哪有人上赶着说自己是疯子的。”言月嗤笑,“不过是标新立异,想求与众不同罢了。” 标新立异? 求个与众不同? 若是说旁人的,我必得赞他一句看得通透,可若是对我说的,我便是一百个不认了。 借月色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团龙纹绣的墨色缎袍,我真心实意的笑起来,倨傲地开口:“本尊如今是万人之上,这话同我说起来不大妥。” “德行。”言月别别扭扭地哼唧,哪怕是看不清,我也能猜出他是在翻白眼。 他一掌拍在我的胸口,力气很大,险些将我从车顶上掀下去。 我稳住身形,偏头凑近了瞧他。 还没等我看清他在发什么神经,这厮便幽幽开了口。 他道:“我不服你,若是换作是我,必定做得比你漂亮。” 这话倒是难评。 言月比我更加阴狠凶戾不假,可要成一番大业,光是心狠可不够。 最重要的,还是运筹帷幄的本事。 很显然他没有这等思量。 不然他也不会被拘在我身边。 见我不搭腔,言月又道:“你敢不敢与我赌一遭,若是你赌赢了,日后我便对你言听计从。” “赌。” 言月微讶:“怎么不问问要是你输了,该给我什么赌酬呢?” “我不会输。” “这可未必。” 我们离凤阳很近了,就着乌涂涂的天色,已遥遥能见凤阳城门。 言月便指着它对我道:“我赌你杀不了谢镇山。” 他说的是杀不了,不是不肯杀,他铁了心要谢镇山死。 言月心思重,看着轻狂,却也不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 他能与我赌这一局,想来是已猜到了他对我来说还有大用。 所以新的赌局出现了,我是庄家,他是那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他赌的是在我下的这盘棋里,他这枚子是否比谢镇山重些。 “你想赢吗。”我将他拉到近前,垂下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言月,我的弟弟,你想赢吗。” 你想输,留分体面,在我身边做个闲散之人,还是想赢,将命交到我手上? 言月没说话,可他眼神十分坚定。 这就是选择。 他无声地告诉我,他选择了后者,且毫不犹豫。 是真恨毒了谢镇山,还是开始相信我这个阔别了多年的兄长了? 我不清楚。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叫我高兴。 我凑近了言月,抵住他的额头,又轻又缓地说:“你想赢,我就让你赢。” “无他,只因为你与我同气连枝。” 话落,言月轻轻勾起了唇。 天光尚暗,我看不出那点浅淡的笑中带着的快意还是嘲弄。 不过那都无所谓。 他的全部身家都已投进来了,就算他猜我疑我,也再没有退路。 他的根茎已经腐朽,再难做参天大树,只能做株菟丝花依附于我。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 只是我贪心,还想要更多。 今夜这一场交心像是利刃,划破连日来笼在我们之间的兄友弟恭,露出了他仍不肯放下的心防,和我不纯的心思。 这没什么要紧的。 不会影响我与言月之间的关系。 他在那虎狼窝子里磋磨了太久,心肠早就冷了,一味对他好,他反而会满心戒备。 不如就将心思算计都摆出来给他瞧,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如今,不正是他的选择。 正是吃准了这一折,所以我并不将他这一路的沉默放在心上。 他不想说话,我也未巴巴的凑上去讨没趣儿,只坐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喝酒。 喝过二坛,言月终是出声:“莫喝了,小心待会儿软了手脚握不住刀。” 我倚靠在他身上轻笑:“呆子,我是使扇的。” 他也笑,只是笑过两声后,眸色又沉下来。 他说:“待会儿进了城,你将泠鸢拨给我吧。” “你不必露面,我自有地方安置你。” 锦衣阁便是我为言月挑的藏身地,那里藏着我的一队私兵,只要不是万把人围困,轻易难破锦衣阁的大门。 我将这番话说给言月听,他却摇起了头。 “我并非是要去找谢镇山,而是要去杀方止行。” “他在凤阳有座秘宅,我想去那处碰碰运气。” “你那不是去撞运气,是去送死。”我勾着他的肩膀,竖起两根手指,“一是你找到了方止行,却不是他的对手,二是你没找到,被那老狐狸留在那处的埋伏抓个正着。” 我晃了晃手指:“哪条都是死路,你就那般急着去送死?” 言月一把攥住了我的手指,朝我一笑:“所以我才叫你把泠鸢拨给我啊。” 我拍了拍他的头:“你与泠鸢绑在一块儿都不是他的对手,还说不是去送死?” 他道:“哥哥,你就允我这遭吧,我定然不会叫泠鸢出什么事的。” “泠鸢的逃跑功夫一流,你呢?” “我不会输的。” 啧,他倒是会活学活用。 “不成,求我也没用。” 我蹙起眉,铁了心不想叫他去以身犯险。 言月揽着我的胳膊一求再求,见我实在油盐不进,干脆威胁起了我: “你若是再不允,等会儿我就自己过去,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问:“这一遭就真是非去不可了?” 言月点头:“非去不可。” “那便去吧。”我垂头望向下头赶车的二人,吩咐道,“进城后,你们两个都跟着言月伺候着,本尊一人去谢府即可。” 话落,雪蛟没心没肺地应下,泠鸢却是眉梢轻挑,递给了我一个问询的眼神。 我一言未发,只朝她眨了眨眼,她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所以进城后不到半个时辰,昏睡成一滩烂泥的言月就被雪蛟扛了回来。 若是叫你去犯险,我这兄长也太无用了些。 “记住路了?”我问。 泠鸢答:“记住了。” 我点点头,偏头看向苏烟:“将人看好了,若是有什么差池,本尊拿你是问。” 苏烟欠身媚笑,一弓腰,露出两个雪团:“主子放心,奴家必定将公子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不用,捆牢了就成。”我又看她一眼,不甚自在地咳了一声,“收一收你这副勾栏做派,看着头疼。” 话落,苏烟脸上的笑骤然垮了下去,泠鸢和雪蛟倒是乐得开心。 我凉凉的眼刀子甩过去,俩人便低下头装起了鹌鹑。 喝完最后一碗解酒茶,我站起身,昂首阔步往外走。 “走,去见一见本尊的好叔公去。” …… 今儿是个阴天,没有乌云,天幕却是灰白一片,光是瞧着,就叫人心头压抑,可长街上仍是人潮涌动。 马车行得慢,我便撩了小帘,同外头的两个崽子说话,正聊着现下的天色。 泠鸢说有大雨将至。 雪蛟却说下不了雨,便是连雨丝都不会有半点。 俩人因着这个吵起来,闹了不欢而散,又齐刷刷看向我,问我觉得谁说得对。 “与其争这个,不如想想正事。”我阖着眼,缓道,“不光是谢府,等下还要去拜会方止行,可是有两场恶战呢。” 雪蛟嗤笑:“什么苦战恶战,都是主子的手下败将罢了。” 不愧是我带来的人,说话都是与我如出一辙的猖狂,甚得我心。 不过有些事还是得提前准备着。 “泠鸢,方才你们带言月回来时,可有人瞧见了?” “主子放心,属下四下皆看过,保证没有走漏风声。” 如此甚好。 掩住了那人耳目,我便可瞒天过海了。 我睁开眼,朝她勾了勾手指,将她叫到近前来,贴着她耳语了几句。 泠鸢听完了话,有些讶异地看着我:“此举果真可行?” 闻言,我挑了挑眉,胸有成竹道:“本尊猜东西向来很准。” “那若是猜错了呢?”雪蛟凑过来拆台。 我凉凉地瞥他一眼:“本尊从来不猜不准的事。” 泠鸢掐了他一把,啐道:“赶你的车去。” 两头受气的雪蛟哦了一声,扭过头去专心赶车,时不时叹口气,背影透着股委屈的味道。 不过我与泠鸢都是铁石心肠之人,谁都没管他,只专心商讨我们的计划。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泠鸢朝我抱拳:“主子放心,泠鸢定不辱命。” 我颔首,在她肩上拍了一把:“万事小心,待回了邝山,本尊亲自给你们摆酒。” 一说到这个,雪蛟便回过了头来,只是还没开口,就被我和泠鸢一人一个眼刀子给瞪了回去。 这回,他叹得更大声了。 泠鸢听得头疼,狠掐了他一把,直掐得人倒吸一口凉气,连连讨饶。 “顾好主子,若他伤着了,我就活撕了你。” 泠鸢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撒开他,跳下马车便混入了人流中。 雪蛟的眼睛像粘在人身上了似的,直等那抹倩影瞧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一副痴样。 我暗道他一句没出息,探出手捏了捏他的后颈。 “莫慌,这事很快就能了了。” 等尘埃落定,雨过天晴。
第89章 你教的睚眦必报 泠鸢说的不错,果真下雨了。 马车行到谢府门前时,淅淅沥沥的雨便落了下来。 不大,但淋在身上叫人心烦。 只是还没等我叫雪蛟去备伞,就有人递上了两把油纸伞。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徐管家。 心境使然,瞧着那张如笑脸弥勒般和善的脸,我只觉得厌恶。 所以我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撑开伞便径直入了府。 绕过影壁,背身立在廊下的谢镇山便透过雨幕撞进了我眼里。 我停住步子,沉唤他一声:“叔公,玄之来了。” 谢镇山闻声而动,转过身来,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来做什么?” “来接九阙回家。” “我还以为,你是来杀我的。” 我轻笑,又朝他走近几步,“叔公这般想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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