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九紧抿着唇,无声地流了一会眼泪,忽用袖子揩了把脸,哑声道:“我要考虑考虑。” “好。”我也不戳穿他的嘴硬,只点头应下。 傀九又看我一眼:“我要用你们这儿最好的医官给我治腿。” 我有些迟疑:“你确定要让连曲轩给你治伤?” “怎么,不舍得了?” “你既然想,那依你就罢了。”只要你日后不后悔就成。 “这还差不多。”傀九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对我颐指气使道,“我乏了,你叫人将我扶回去。” 我觉着他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伸出双手给了他个教训。 没打他,只是用了些力气揉他的脸。 他脸尚肿着,红红烫烫的一个,像苹果似的,只是稍微用了些力气,就叫他疼得龇牙咧嘴的。 “清醒了么?”我挑眉问。 傀九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伸手推我,如何都不肯叫出这声哥哥。 就在我单方面蹂躏他的时候,门忽被人推开。 连曲轩端着药碗走进来,瞧见了我和傀九的动作后愣住:“打扰你们了?不如我先出去?” “来的正好,”我拍了拍傀九的脸,朝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劳烦你瞧瞧他的腿。” 连曲轩眉尾轻抬,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你确定?” 还没等我说话,傀九就抢了先:“这般扭扭捏捏,你是怕自己医术不精,将我治废了不成?” 说着话,傀九扭脸去看连曲轩。 连曲轩瞧见了他的脸,一时也想不起来反唇相讥,只倚在门框边上笑弯了腰。 傀九被他笑得面子上挂不住,回过头来狠瞪我一眼,又将头埋在臂弯里,闷声装起了死。 我也跟着笑,只是不敢出声,怕气性大的傀九连夜蹦着逃跑。 我朝连曲轩眨了眨眼,示意他别同傀九一般见识,又在傀九的肩上拍了拍,温声哄了他两句。 连曲轩听着我的话声,霎时又想乐,被我甩了一记眼刀子之后,他便闭起了嘴,只是那嘴角都快勾到天上去了。 他憋笑憋得难受。 我哄人哄得难受。 傀九这个生闷气的自然也是难受。 人人都难受,活着真难。 我轻叹,无语凝噎。 …… 最后的事情还是解决了。 不是我将傀九哄好了,是连曲轩看烦了,一把将药碗塞进我手里,然后将傀九扛走了。 我霎时松了一口气,又默默替傀九捏了一把汗。 自己挑的医官,怎么疼也得忍住啊。 钦北进门,发现我正捧着药碗出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主子这是怎么了,魂被连公子勾走了不成。” “非也。”我呷一口药,慢吞吞地摇起了头,“只是在听远处的声音。” “什么声音?” “惨叫声。” “谁的?” “傀九的。” “……” 钦北沉默了一瞬,而后皮笑肉不笑地吐出两个字:“活该。” 钦北是个和善的性子,能这般刻薄,也是傀九咎由自取,所以我并未说什么,只是叫他派人将东阁收拾出来。 钦北跟了我多年,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用意:“主子是要将傀九留下来?” 我点了点头:“不将他留下来,难不成真叫他做乞儿去?” 钦北有些不忿:“他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就只是这般放过了,只怕是太过便宜他了。” 我知他是为我鸣不平,也只一笑而过。 “本尊自有打算,你放心。” 我拍了拍他的肩,又叫他拿了笔墨来。 我下不了榻,钦北便跪在床沿边,用背做了桌,供我写下洋洋洒洒一篇字。 力透纸背,墨迹沾脏了他烟青色的衣裳,他也不在意,只凑过来瞧我的字。 “主子的字写得真好。” 我淡笑:“只比鬼画桃符好些罢了。” 我将这纸折好了,塞在钦北的衣襟里,“将这信送到傅珩的本家,无论如何,都要让老家主瞧见这封信。” 钦北不知我何时与傅珩结了怨,却也识趣地没多嘴,只将信收好了,便扭身往门边走。 临出门之际,我又叫住他。 “回程时,从南商逛上一圈,替本尊瞧瞧那地界儿的风土人情。” 钦北颔首,笑得揶揄:“主子放心,属下必定好好瞧瞧那处的风土人情,也好好看看秉南烛。” “胆子肥了,敢打趣本尊了。”我哼笑,摆手屏退他出去。 许是连曲轩那药里掺了安神的药材,又或许是哄孩子太磨人了些,人声一没了,我竟有些困了。 我慢吞吞地扯掉枕靠,躺了下去。 被窝里头暖融融的,稍有些热,我便用能动的那条腿踹开了被子,留了道透风的缝隙,而后闭起眼,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是我近半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没做什么怪梦,也没什么人来叨扰,一连睡了好几个时辰,彻彻底底的解了疲乏。 我是被饿醒的,眼睛还没睁开就闻到了一阵鲜香。 本以为是谁给我准备了美味佳肴,结果睁眼一看,只是萧祁端来的白粥。 看出了我的失落,萧祁轻笑:“你如今伤还没好利索,不能碰油腻的吃食,待伤好了,你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真没想到你还会洗手作羹汤。” 萧祁搅弄着粥,不疾不徐道:“从前在望山寺时,你可没少来找我讨食。” 是了。 萧祁不光会做,还做得极美味,那双玉似的手像会什么法术一般,总能变着花样做出合我胃口的吃食来。 也就是因着他,我前些年才往望山寺跑得勤了些。 我看向他手里的粥,问:“这也是你做的?” 萧祁点头:“做了鱼片粥,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你都端来了,我不吃,岂不是不给你面子。”我轻咳,朝着他伸手,“拿来吧。” 萧祁没把碗给我,只是坐到床边,捻了汤匙喂我。 起先我还觉着别扭,可喝到了一口粥之后,就霎时没了别的想法。 很好喝。 真的很好喝。 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美中不足—— 我咂咂嘴:“有些淡了。” 萧祁拿了帕子给我擦嘴角的模样,乌木似的眸子微弯,荡漾着旖旎:“那我下回多放些盐。” “没事,有美人在侧,也算十全十美。” 我扯着他的衣襟,迫得他低下头来,在他唇边重重地亲了一口。 啪—— 骨瓷润白的汤匙掉在碗里,砸出声清脆的响。 萧祁没料到我会主动,一时愣住,惹得我笑了起来。 我问:“喜欢我这样吗?” 他答:“自是喜欢。” 我轻笑:“既喜欢,那就替我办件事吧。” “这事,只有你能做。”
第78章 比我聪明比我贱 夜深烛光动,有人提着食盒前来叨扰。 彼时我正倚在枕靠上喝酒,不过微醺,就被夺了酒碗。 “身受重伤还念着这口酒,身子不要了。” 我抬头瞥一眼他斗篷下露出的明黄衣角,轻轻勾起唇:“怎么,皇上如今连这都要管了?” “你垮了,朕同谁说知心话去。”苍望鹫哼笑一声,从食盒里拿出个巴掌大的瓷壶递给我,“这是御厨做的新玩意儿,正好拿来给你尝个新鲜。” 瞧着他那兴冲冲的样子,我来了些兴趣,伸手便拔了塞子,凑过去轻嗅,却闻到阵混着香甜的辛辣味道。 “甜酒?”我晃了晃瓷壶问。 苍望鹫不答,只叫我自己尝。 我自是不怕他给我下毒,当即就扬脖饮了一大口。 甜的,不是酒,尝起来一股梨子味儿。 我咂咂嘴,又在壶口闻,却还是嗅到了一股酒味。 我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便抬头问他:“这究竟是不是酒?” “若是朕上赶着给你送酒,你那起子哥哥弟弟还不将朕活撕了。” 苍望鹫拉了张椅子放在床边,撩袍坐下,两条长腿交叠,坐得歪歪的,笑吟吟地朝我望来一眼:“这是朕叫人准备的梨汤,闻着有酒香,给你这个馋嘴猫解馋用的。” “有心了。”我扫了眼这跟我手掌一般大的壶,撇了撇嘴,“不过只是一壶,你也太吝啬了些。” 苍望鹫白我一眼:“难不成朕亲自装一车过来给你?” 我闷笑:“也不是不成。”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苍望鹫半边身子歪在靠背上,手肘搭在扶手上,撑着下颌瞧我:“朕今夜来,不光是来瞧你,更是有一桩要紧事要同你讲。” 我扬了扬眉毛:“正巧,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你先说。” “你来。” 我们同时开口,对视一眼,皆是声笑。 我动了动有些酸僵的腰,朝着他扬了扬下巴:“你说。” 苍望鹫也不扭捏,张口便道:“朕认识了一位江湖术士,有些真本事,你什么时候得闲,朕将他带来给你瞧瞧。” 我问:“我又不懂风水之术,给我看有劳什子的用?” “他与你相识。” 与我相识? 我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我身边什么时候出了个得道高人,不由得又问起他的名讳。 只听得苍望鹫缓道:“那人姓曲,名镜,字江元。” 曲江元? 他? 像模像样? 我眨了眨眼,确认了两遍自个儿没听错之后,拍着枕靠便大笑了起来,扯到掌心伤口,洇出些血,也没妨碍我笑得放肆。 苍望鹫被我笑得发懵,面色有些凝重:“怎么,此人有何不妥吗?” “非也,只是我与他实在相熟,知道他是个怎样没正形的,故此发笑。” 我擦掉眼角笑出的泪,又问:“他惯是个神出鬼没的,不知你们是如何结识的?” 问起这个,苍望鹫的脸色愈发的沉。 他道:“前日夜里,长乐仙府来报,说许怡安忽然害了怪病,浑身抽搐不止,头上还冒起了轻烟,整个人神志不清,翻来覆去的说胡话。” “朕到时,她也是那般。” “谁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而来,只是他闯进内室来,用了件奇怪的东西在许怡安头上晃了晃,人立刻就好了。” 听着很玄乎。 擅闯公主府,像是曲江元能做出来的事。 我了然地点头,只叫苍望鹫明日将人带来,便未再多言。 有些事,我们心中都有数,不必挑明。 “你想与朕说什么?” “我想说的,可是件大喜事。” 我朝苍望鹫勾了勾手指,将其唤到近前,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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