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望鹫再抬头,目中划过丝惊诧:“此话当真?” 我捻着流苏上的平安扣低笑:“我说出去的话,有几句是假的?” “不过这事儿若想成,还得你去知会几位将军一声,叫他们松开口袋,放有心人进城来才行。” 苍望鹫也执政多年了,顷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面上绽出点狡黠的笑来,“北凉与大盛接壤之处有战事,自是要调派大军过去的。” “至于京华,只留一队御林军驻守足矣。” “皇上高瞻远瞩,此战必胜。”我笑意更甚,说得意味深长。 苍望鹫拍了拍我的肩:“哪里是朕高瞻远瞩,明明是你摄政王思虑的深啊。” 我没推脱,心安理得接下了这点功劳。 毕竟,萧太后这个台前的木偶如何做,都靠萧家操控,而此刻的萧家由我掌控。 想要萧太后罪名递到苍望鹫面前,还得我在背后出力才是。 所以,我才是最关键的那一环。 “玄之,你帮了朕这么一个大忙,朕该好好谢谢你才是啊。” 苍望鹫坐在烛光幽暗之处,笑吟吟地瞧着我。 我抬头瞧他,却瞧不清他的神色,只看见了他眸中闪动的一点精光。 看不清,那便不看了。 我轻笑,语气散漫:“那不如就等藏我这道良弓时,藏得体面些。” 这话算示弱,我觉得应该是说进苍望鹫心窝子里去了,可他顷刻就变了脸,伸手就朝我头上拍:“朕是问你要什么东西,什么良弓藏不藏的,听着晦气!”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抬眸瞧他,慢条斯理地说:“皇上当真不是这个意思?” “自古以来,帝王最怕大权旁落。”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都是常事,皇上当真没对我起这个心思?” 苍望鹫弯腰凑到我跟前,平视着我,认真地说:“你不必试探我,你与我,永远都是同袍兄弟。” 他自称“我”,而非是“朕”。 说不触动是假的,可人言何其廉价,只听听便罢了。 我轻轻撒开他的手,朝着他笑笑,“此话我便记着了,若是日后食言,我可是要取卿项上人头的。” 苍望鹫轻轻勾唇,眸中不见畏惧:“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好。” 我嘴上应下,心中所想的却是但愿。 但愿君言经年不改,但愿吾手不沾汝腥。 …… 我喝了些酒,有些微醺,又与苍望鹫谈天说地聊了一会儿,更是酒意上头,疲乏不已。 好不容易熬到他带着贴身太监回宫,我一头就扎进了被窝里。 就在我想再睡个昏天黑地之时,傀九又推了门进来。 不是走进来的,是被人推进来的。 他伤腿上缠着与我之前如出一辙的厚厚的药布,坐着的也是那架黄金轮椅。 从前我用的,如今都用到了他身上,我也才知道原来前几日的我在旁人眼里是那么个样子。 ——珠光宝气,俗气至极。 我只扫了一眼,就闷声笑了起来。 傀九瞪我,又叫那弟子将他推到床边。 我已叫钦北传下命令,让幻胥宗上下都要礼敬傀九,那弟子自是听话,将人推到床边,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半眯起眼瞧他:“来找我做什么?” 傀九抿唇,别别扭扭地说:“求你帮个忙。” “哟,能从你嘴里头听见句软和话真是不容易。”我轻笑,“什么忙,说吧。” 他道:“我听他们说你念过书,能不能给我改个名字?” 我挑了挑眉:“你不识字?” “也认些的,只是不太多罢了。” 傀九生怕我再问下去,从怀里掏出笔墨宣纸,一股脑放到了我面前,“你帮我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我点了点头,抓了皱巴巴的纸过来,却发现上头有些字迹。 说是字,其实跟鬼画桃符差不了多少,只是细细辨认,还能勉强看出写的是什么。 乌涂涂一团黑的我看不出,旁边那歪扭像树枝的,倒是像个九字。 想来是他要写自己如今的名字,却不想忘了那“傀”字该如何写,便涂成了个黑疙瘩。 再往下瞧,在纸张最干净的那一块上,我瞧见了我的名字。 玄之。 生涩幼稚却方方正正,是这满篇鬼画符里最好看的字。 我轻笑,捻着纸张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写的?” 傀九面颊微红,伸手要来夺,被我抬手躲过。 “写的不错。”我在他头上揉了揉。 我在床榻上拂出一片平整的地方,将宣纸铺在上头,捻笔蘸墨,略加思索后便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我刻意将那两个字挨着我的名字写了。 写完后,我将纸递给傀九,问:“喜不喜欢?” 傀九没说话,眼睛满含了幽怨。 “哦,忘了你不甚识字了。”我轻咳,展平了纸,指着那两个字道,“我不随父姓,你便也不用随了,就叫言月吧。” “言说的言,满月的月。” “不受世俗所限,只把酒言欢,视月赏星,怎么样?” “言月……” 他在口里将这两个字滚了几滚,眼眶泛起了红,像是马上就要落下泪来,“我觉得很好。” 我不太明白他为何忽然红了眼,也不想去多问,只在他头上揉了把。 我轻笑,问:“实话告诉我,连曲轩给你瞧病的时候哭了没有。” “没有。”言月抿唇,蹙着眉嘀咕,“他怕我哭,一棒子将我敲晕了,醒了就这样了。” 嗯。 这的确是连曲轩能办出来的事。 “他就是那么个性子,熟悉了便好了。” “我头一回受重伤的时候,他为了不让我哭,直接将我嘴给堵了,连碗安神汤都不肯给我。” 闻言,言月笑了声。 待那笑落下去,他又看向我的腿,伸手轻轻地在被子上按了一把,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我摊手,给他看我掌心狰狞的血痂:“我身上的伤,比它只重不轻。” 看见我手心的伤,言月眸光微颤,手不自觉扣紧了床沿。 是紧张,还是担忧? 还是两者都有? 不管是什么,有就成。 我淡笑着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乌亮柔软的头发。 言月轻轻握住我的手腕,问我痛不痛。 “习惯了。” 痛是不可能习惯的,每次受伤都很痛。 可这种事,就算说得人尽皆知,也不会得到缓解。 所以不如就打落牙齿和血吞,好过平白惹人挂心。 言月迷茫地看着我:“为了个男人值得吗?”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 值得吗。 我在心里头问过自己许多回。 我也不确定,因为答案总是一时一变。 可我能肯定的是,我不后悔。 我是这般想的,所以我就这般说了。 闻言,言月眸中迷惘之色更甚,“为什么会不后悔?明明你有清福能享,因为他们,平白遭了灾,为何不后悔?” “我也不知道。”我缓声道,“没办法,谁叫情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人生短短几十年,想不清的东西也不必去细究,只放眼当下便好。” “当下?”言月轻喃,转瞬就皱起眉,“你的意思是,还要与他们纠缠在一块?” 我挑了挑眉:“怎么,你有高见?” 言月满脸都写着不解:“你有大把的银子,去窑子里什么样的找不着,何必在他们那歪脖子上吊死。” 我捏了捏他已消肿大半的脸颊,笑道:“我从不去那种地方。” “那南风馆呢?北凉这么大,不可能连个秦楼楚馆都没有吧!” “你懂的挺多啊。”我手指轻移,捏住言月的耳朵向上提,“你去过多少次?” 言月脸有点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我一次都没去过!” 我揶揄道:“也是,若是见了大世面,也不会遭了仙人跳。” “……” 短暂的沉默过后,言月火冒三丈地啐了我一口。 这回我确定了,他那脸红就是气出来的。 自觉揭人伤疤不好,我心虚地咳了声,撒开他的耳朵,扭头去数帷幔上坠了多少颗珍珠。 言月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不过是晾了他一会儿,他便来扯我的袖子。 我扭过头看他,发现他仍沉着脸,只是出口的声音软化了些,“你要是实在喜欢,就把他们都抓回来关着,我替你看着。” “你还挺热心肠的呢。”我轻笑,拍了拍他的脑门,想叫他的脑袋瓜子清醒些,“用不着那么麻烦,只要我勾勾手指,他们自个儿就过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勾?” “时机没到。” “什么时机?” “他们赎罪的时机。” 显然这些话对不经人事的言月来说还是太深奥了些,他皱着眉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想不出来就对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第二个比我聪明,还比我贱的人了。
第79章 情人自己说了算 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我不爱喝的苦药汤子,因着有言月在,我也能多喝上两碗。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连轴转照料我们兄弟两个,还得时不时去瞧瞧陆翩然,看一看林祺东冷脸的连曲轩很难受。 不过三日,他就已经摔碎了我八九个白玉碗了。 这是苍望鹫给的,库房里多的是。 我告诉他慢慢摔,他却瞪我一眼,骂得我狗血淋头。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心虚,让我没开口驳他,只是求他下回再拿大棒子敲言月的时候下手轻一些。 “看我心情。”连曲轩冷哼,高贵冷艳地拂袖而去。 我被他的袖子刮着了脸,微麻发痒,伸手揉了揉,不禁又有些疑惑。 我看向九阙,问:“他怎么了?” 九阙闷笑:“属下昨儿晚上去找连公子讨药,正好赶上他与秦公子两人争论不休,想来今日气不顺也是因着这个。” “争论什么?” “争的……争的是后院儿池子里有多少条鱼。” “连公子猜的是七十一条,秦公子说的是七十二条。” “两个傻子,这有什么可争的。” 九阙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连忙点头:“属下就说嘛,这也太幼……” “池子里分明是七十六条鱼。”我哼笑一声,“你得了空去数一数,要是不够,就再叫人补上几条去。” “……” 九阙的脸扭曲了一瞬,他一言未发,可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很显然他也将我划进了幼稚的那一堆人里头。
117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