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有什么关系吗? 会影响我叫他去放鱼凑数吗? 没关系。 不影响的。 九阙憋着笑往外走,正好跟雪蛟走了个碰头。 雪蛟觑着他乐滋滋的脸色,问道:“哥哥这是得了个什么好差事?” “数鱼。” “啊?” 雪蛟愣住了,九阙也没心思给他细讲,扭身便出了门。 他走了,雪蛟又一脸蒙圈地来瞧我:“主子,这数鱼是什么个意思啊?” “字面意思。” “啊?” 雪蛟还是不明白,大大的眼睛含着大大的疑惑,用许怡安的话来说,这叫清澈的愚蠢。 都说什么将军带什么兵。 可我好歹算是个腹有诗书的俊才,怎么就带出了这起子目不识丁的睁眼瞎? 我怅然,不由得又提起送他们去念书的事,“雪蛟啊,本尊觉着那刘太傅不赖,请来教你们学问如何?” 一提起这个,雪蛟霎时变了脸色。 是不疑了,也不惑了,一张脸绷得死紧,乍一看,还真有那绝世高手的派头。 “主子,属下觉得不妥。” “为何?” 雪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抿着嘴思忖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干脆放赖,一屁股坐在脚凳上,大狗似的将头往我手心里蹭:“属下几个都不是读书那块料,主子何必白费那个心思。” 我拍他的头:“你们斗大的字不认识一车,也不怕人笑话,这事儿啊,半点余地都没有。” 雪蛟动作一顿,咬了咬牙,视死如归道:“言月公子不也是个不认字的,有他在,属下们害怕什么笑话。” “对了,差点把言月给忘了。” 我捏了捏雪蛟的脸,笑眯眯地说:“本尊择日就将刘太傅请来,给你们几个都上上课。” 闻言,雪蛟倏然站起身。 “干什么去?” “给言月公子负荆请罪去。” 我噗嗤一声乐了,“甭着忙,等会儿他自个儿就去揍你了。” 我朝他招手,问:“你来找本尊,就是为了叫本尊给你们请个好师傅?” 遭我这么一点,雪蛟猛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正事。 他道:“方才宫里头来人了,说皇上午时就带曲江元过来。” “就这个?” “还有皇后和朝云公主。” 我蹙起眉,不悦地啧了一声:“好端端的带女眷来此做甚。” 许怡安我倒是不烦,只是我与苍望鹫的那个小皇后实在不熟,等会儿见了面,指不定如何拘谨呢。 这时候,雪蛟又道:“属下听那公公的口风,皇上带她来只怕没那么简单。” 出息了,雪蛟如今都能听出口风来了。 我欣慰地挑了挑眉,问,“他说了什么?” “那公公说,叫我们收拾两间雅房来,好叫公主和皇后小住两日。” “这是原话?” 雪蛟点头:“只字不差。” 既如此说,苍望鹫带她过来,还真是有意为之了。 我捻着指节轻笑,一时也摸不清苍望鹫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雪蛟问:“主子,那这房还收不收拾?” “收,怎么不收,偌大的幻胥宫,还能差她们一间房住不成。”我朝雪蛟眨眨眼,“去将后院的景阁收拾出来,再多派几个人伺候。” 雪蛟点了点头:“主子放心,属下肯定挑几个漂亮的姑娘。” 你人还怪贴心的。 我揉了揉眉心,“你去将本尊的话说给你泠鸢姐姐听,她自明白怎么做。” 雪蛟虽不算聪明,但胜在听话,听我吩咐完了后,很快便出去了。 他走后不久,九阙就回来了。 他步履稳健,满面春风,显然是将我的差事办得不错。 “办得了?” “皆办好了。”他笑道,“属下细数了数,发现多了一条,就捞出来了。” 我淡淡点头,随手拿了矮案上的水喝,随口问道:“鱼呢?” “送到厨房熬成鱼汤了,属下给连公子、秦公子和那位都送了一碗。” 闻言,我抓稳杯子,杯子滚落,洒了我一身水。 九阙一惊,立刻拿了布巾来擦,口里还念叨着:“属下知道那鱼万金一条,可主子也不必心疼至此啊。” 我深吸一口气,指着九阙的手都在颤抖:“那鱼有毒,浑身都是毒!” “……” 九阙的下巴颏险些砸在脚面上,脸色更是一会儿一个样。 他战战兢兢地问:“属下是不是闯祸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唇:“你再不去看看他们,就是真闯祸了。” 九阙如梦初醒,扔了帕子,风似的冲出了门。 呆子。 …… 九阙出去半刻钟,有人来给我回话了。 说连曲轩他们几个性命无虞,只是上吐下泻,都快长在恭桶上了。 “九阙呢?” 小弟子脸色有些红,声音细若蚊呐:“九阙大人被连公子扒光了绑起来了,现下正在院里头晒着呢。” 我往窗外瞥了一眼,见艳阳高照,不由得有些焦心。 我轻叹:“他也是好心办坏事,别晒出个好歹来才是。” 眼前这小孩儿想来是有些心悦九阙的,听我说这话,他立刻点起了头,问我要不要将九阙放下来。 盯着窗外烈日炎炎,我语气淡淡:“不用,只给他添件衣裳遮羞就成,穿的多了当心中暑。” 小弟子嘴角抽搐,却也未再多言,扭身便出去了。 瞧着他竹青袍子包裹着的清瘦腰条,我又叹一声。 瞧不出来,钦北的情敌还挺多,回来可得好好嘱咐嘱咐他,别叫人撬了墙角才好。 等连曲轩气消了,将九阙放回来之后,我忍俊不禁,心里头又记了一桩要与钦北说的事。 “九阙啊,以后夜里别叫钦北熄灯了。” “啊?”晒得黢黑的九阙嘴一咧,露出一口大白牙,“为何啊?” 我移开视线,掐着手心憋笑:“本尊怕他熄了灯瞧不见你了,再踩着你。” 九阙愤愤不平。 我叫人给他拿了面铜镜过来,他看了,也就平了。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脚凳上,眼巴巴瞧着我:“主子,你见多识广,有没有什么顷刻就能叫人肌肤莹白若玉、吹弹可破的法子?” 我摇了摇头:“哪里有一日就能变白的法子,本尊又不是神仙。” 九阙应声,眸中闪过丝失落。 “怎么,是钦北同你说了什么?” “那倒是没有。”九阙摇头,扣弄着手上的厚茧,没什么精神,“只是属下自个儿觉得跟钦北不像是一路人,觉着有些配不上他罢了。” 说实话的,钦北和九阙瞧着的确不像一路人。 钦北虽也干杀人的勾当,可人生得白,长得俊,周身气度温润,不像是个执剑的,反而像是贵人。 九阙虽说也高也俊,肩宽腿长,可人长得黑,眉骨处还有道疤,瞧着就是一脸凶相,活像个土匪。 俩人站在一处,瞧着不甚般配。 可这般不般配的,还是得本人说了算。 眼瞧着九阙垂头丧气,头都要埋到地里去了,我不由得笑了一声。 他脑子不活络,我不打算同他说什么情深不寿的大道理,只问了他一句: “若有人说你与钦北不相配,你该如何?” “那必定是拔了他的舌头。” “若是要你们分开呢?” “杀他全家。” “……” 很好,不愧是我玄之带出来的人,干的全是心狠手辣的事。 我揉了揉笑僵了的腮帮子,接着说:“那你会听他们的话吗?” 九阙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必定不会。” “你看,这不就结了。”我在九阙的肩上捏了一把,“你既知人言不可畏,又何必胡思乱想,给自己平添烦恼。” “般不般配,是有情人自己说了算,” 九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抿了抿唇,眸光发直,认真地思考,半晌后抬起头来,眼神亮晶晶的。 “主子,属下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所以主子有变白的法子吗?” “滚出去。” 我咬牙,暗叹自己对牛弹琴,一番苦口婆心都说给了狗听。 九阙心虚地揉了揉鼻子,眼神飘忽着不敢看我。 我啐他一口,伸手在他后脑勺上重重地拍了一把,“拿酒来。” 九阙揉着后脑勺说:“主子要喝酒?被连公子发现了还不活剐了属下?” “要你拿你就拿,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哼笑,有些幸灾乐祸道,“连曲轩现下手软脚软,哪儿有功夫留意本尊。” 事实证明,他还是有这个功夫的。 九阙吭哧吭哧提了两大坛酒来,才倒了一碗,酒还没进嘴,连曲轩就闻着味儿找来了。 然后九阙就被罚了。 还是那个艳阳,还是那根杆,还是那个苦命的九阙。 只是这回连曲轩大发慈悲,没再扒他的衣裳,给他留了几分体面。 料理完了他,连曲轩又看向我。 我霎时警惕,伸手指向窗外,有些心虚地笑笑:“哥哥罚完了他,可就不能再罚我了。” 连曲轩白我一眼:“要不是你如今半死不活的,我非叫他们再立根杆子,将你也拴上不可。” 对此,我默不作声。 无他,主要是胆怯。 连曲轩脸色透着一股灰白,虽是态度强硬,也掩不住他此刻虚弱的事实。 显然九阙那一碗鱼汤的后劲儿不小。 我有心关切他,便道:“哥哥,你脚麻不麻?” “托你得力干将的福,麻得快要走不得路了。”连曲轩咬牙切齿地说。 我扭过头无声地笑,再转头,就发现连曲轩正凉凉地盯着我。 “我没笑你,只是忽然想起了些高兴的事情。” “不知是什么喜事,叫你这般乐不可支啊?” 连曲轩眯起眼,幽幽地说话,大有我说不出个一二三,就叫我跟九阙去做邻居的架势。 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拿出了从前在太学会试时的架势,绞尽脑汁的想一个说得过去的说辞。 只是还没等我想出来,连曲轩就闷哼一声,弓着腰捂着肚子往外走。 走到门边,他又停住脚步回头瞪我:“这两坛酒我等会就叫人搬走,你不许动!” 我忙不迭点头,目送着他出门。 待人一走远,我立刻捞了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醇香酒液滚喉入腹,我满足地喟叹。 苍望鹫带来的梨汤甜是甜,可终究不如这烈酒来得爽快。 我又闷了一大口,爽得飘飘欲仙。 “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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