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温钊说:“尊主的父亲是温家人。” 温家人? 我来了些兴致,坐直了身子,示意温钊继续说下去。 “他叫温南宁,被称作中原第一刀客,尊主许还听过他的名号。” 我的确听过,还听过多次,皆是从师父口中听见的。 他时常抱着幼时的我,指着温南宁的画像为我讲他的生平。 我原以为他的意思是叫我日后也要成为如他一般名声赫赫的人,却不想是有亲缘在。 我揉了揉眉心,问:“那本尊的娘亲呢?” 说到这,温钊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都低了下去,“你母亲是……是江湖名妓。” 哦,原来是个恩客变情郎的故事。 我在话本子里常看,本以为只是凭空捏造出来给书生们看的,却不想原来也有真的。 “想来本尊的娘亲生得漂亮,才给了本尊这么副好皮囊。”我轻笑,抚了把眼下泪痣,说,“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温钊疑道:“尊主怎知他们死了?” 我耸肩:“本尊也派人查过,都是石沉大海,若非是人死了,怎么会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温钊点了点头,接着说:“他们的确已双双命陨。” “当年魏青勾结了大盛,引官兵前来,想要一举吞并温家,南宁闻此消息,率人与那干官兵鏖战了三日,用命保住了如今的温家。” “他死后,灵娇托付好了一对孩子,便自刎殉情。” 还真是有情有义的一对璧人。 我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听完了,在心里给魏青又记了一笔,又问:“你说是一对孩子……” “另外一个,想必就是傀九?” 温钊无言,只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原来傀九跟我长得像,真是因为与我流着相同的血。 我的亲弟弟伙同了我的夫郎算计我,还妄图置我于死地,这事怎么想怎么讽刺。 我想着,便笑出了声。 我看向温钊,道:“起来吧。” 温钊没动。 他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希冀,“我都已经说了,不知——” “并非是本尊仍念着仇怨,只是你也瞧见了,本尊如今行动都不便,何谈再去拼杀一场?”我截住他的话,指着腿对他说。 温钊盯着我的腿瞧了两眼,迟疑着道:“温家倒是有一奇药,能叫尊主顷刻便好起来。” “本尊的骨头都碎了,可还能好?” “能。” 温钊说得干脆利落,我也乐得信他,摆手叫他回去取药,那厮却告诉我他带来了。 这老狐狸是来时就做好了打算,一定要我再去给他温家赴汤蹈火一遭。 我嗤了声,笑自个儿也有睁着眼往坑里跳的时候,却仍是接了温钊递来的盒子。 那盒子有一个半掌宽,放着两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丹药。 我垂眸瞧着它,问:“这就是你说的还魂丹?” “正是。” 我捻了一颗在手里,闻见那股刺鼻的苦味不禁有些嫌弃,“就这东西,真有法子叫本尊的腿完好如初?” 说到这,温钊忽面露了几分古怪。 他觑着我的脸色,慢慢地说:“这不是治伤的药,它能叫人身强体健,也只是用几味奇毒将激了血气,叫人感觉不到疼而已。” “是药三分毒,无妨。” 我将药丸重新丢回去,又问:“这一颗,够本尊生龙活虎多久?” 温钊不言,比划了一个三。 “三日?” “三个时辰。” 一颗药三个时辰,两颗便是六个时辰,便是登天也够了。 我轻轻合上盖子,淡淡地点头:“本尊明白了。” 温钊觉着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便又重复了一遍,“这东西是用几味毒糅出来的,两颗都吃下去,只怕半条命都得交代了,尊主可要三思。” “你这人真是奇怪。”我嗤笑,“要本尊救人的是你,叫本尊三思的也是你,怎么话都叫你一人说了。” 我叹了口气,“甭说那些虚话了,等本尊回来,可不想再在温家家谱上瞧见温喻之的名字。” 他有求于我,这件事便不再是交易,而是条件。 换他幺儿命的条件。 他不敢不从,也不会不从。 毕竟人心都是偏的,即便是他再想做个慈父,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温喻之势必是那个受冷的。 “还望尊主能善待我儿……” “既不疼,便别再伸手管那么多了,日湖的温喻之是死是活,是苦是甜,都由本尊说了算。” 不知何时起的风,带来阵雨声,将我的话音连同温钊的苦叹一并掩住了。 …… 温钊走了。 带着温玉成和柳小娘一并走的。 跨上马之时,他托钦北给我捎了句话,要我善待温喻之。 对此,我只讽刺一笑,便专心致志地研究我这条伤腿了。 虽说还魂丹能叫我感觉不到疼,可这条腿现下肿胀着,终是行动不便,不能与从前的我同日而语。 要想能飞檐走壁,还是得下些功夫。 “可以用白娟。”泠鸢的脸有些红,“白娟软和,还韧,勒得紧些也不会坏了皮肉。” 雪蛟眼睛一亮,自以为聪明地补充道:“泠鸢姐姐平日里用的就是这个,一勒就平了,半点痕迹不见。” “……” “……” “……”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泠鸢解下腰间长鞭,卷在雪蛟腰上,振臂将人拉倒,像踹死物似的一脚就将人踹了出去。 门外便是台阶,雪蛟咕噜了几下,重重的摔在地上,光是听着那声就让人牙酸。 “活该。” 我收回目光,只看向九阙:“你去准备吧。” 九阙点头,抬步出门,走到雪蛟身边时想将人扶起来,却被泠鸢一个眼刀子扎跑了。 我笑了两声,摆手轻笑:“去吧,下手有些分寸便好。” 泠鸢也被我支走了。 门关上,屋里只剩我和钦北两个。 我叫他伺候笔墨,写了满篇的字给他。 钦北垂眸瞧着,惊道:“主子这是何意?” “你是个聪明的,怎么会不明白本尊的意思。”我轻笑,抬手在放着丹药的木盒上轻拍了拍。 他一愣,转瞬便拧起眉:“就为了一个温喻之,这样当真值得?” 值得吗? 不值吗? 我皆不知道,可我想去赌一把。 我笑着摇摇头,不作反驳,只道:“这上头的是本尊这阵子安排的一切事,本尊明日便启程,若是三日内未归,你便拿着这个去找哥哥和秦兄。” “一桩事都不能有疏漏,你可明白?” 我话音落下,却未闻回话。 我抬头,便见豆大的泪珠自他眼眶之中滚滚而落,哭得很是伤心。 我笑笑,伸手给他拭泪,无奈道:“哭什么,本尊还没死呢。” 钦北用袖子揩了把脸,瓮声瓮气地说:“属下就是替主子不值,替主子亏的慌。” “没什么亏的。”我仍是笑,声音放得柔了些,“你为九阙做什么,可觉得不值过?” “这不一样。” “九阙没做过对不起属下的事,属下自然得对他好,可……”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我却知道他的意思。 “傻钦北,情这东西啊,没几个人是能拎得清的,若是只揪着错处不放,谁都过不安生的。” “可若只是这样,未免有些太便宜他们了!” “你说得对。” “那主子还要去吗?” “去。” “……” 钦北沉默了。 他紧皱着眉头,似乎很费解我为什么明明看得通透,还是甘愿去那龙潭虎穴里走一遭。 我也不清楚。 所以我说情情爱爱是这世间最复杂的东西。 钦北还想再劝我,被我挡了回去。 我抿着唇,故作冷淡道:“本尊只吩咐你这一件差事,能不能办好了?” “能。”钦北仍在哭,声音有些沙哑,“属下必定能办好,主子放心。” 他能做到,我知道的。 他虽是多愁善感些,但终究还是理智凌驾于一切之上。 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我复又笑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在他手上攥了一把。 钦北回握住我,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眸亮晶晶的,“属下等主子回来。” “放心。” “本尊定然平安归来。”
第69章 拿他的头给你看 我在摄政王府将就一夜,天大明时,便收拾好了行装出城。 钦北与我们走的是相反的路,他得回幻胥宫,为我出行之事打掩护。 涿州离京华算不得远,也就半天的路程,但我的腿上的药布拆了,实在无法长时间骑马,所以一路走走停停的,黑天了才到涿州。 涿州是玄天殿的地盘,守城的都是玄天殿中的弟子。 方止行是玄天殿的大长老,对外他又说我是他的孙子,所以玄天殿中无人不认识我。 若是此刻进城,必定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没走城门,只等夜深了,将马安置在城外,翻了城墙进去。 我们寻了家小客栈歇脚,三个人开了两间房,那掌柜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收我们银子时笑得意味深长。 我捻着指节,打量着这客栈的布局,思忖着杀干净这客栈中的人要几刻钟。 “公子几个虽小的来。”掌柜的验完了银子的真伪,将银子往钱匣子里一丢,领着我们往楼上去。 站在楼道里,他指着两间房,对我道:“柜子里都有干净被褥,若是脏了,只换上便罢了。” 说着话,他那混浊又下流的眼神往戴着面纱的泠鸢身上飘了几飘。 泠鸢今儿穿了件妃色的衣裳,虽是束腿紧袖,却勾勒出了玲珑的身段,才叫人错将她看成了媚人的娇妾。 我往旁侧挪了一步,挡住那掌柜的视线,“没什么旁的事了,你且下去吧。” 那掌柜虽说好色些,却到底是个人精,看我们不像寻常的生意人,也不敢再纠缠,很快便下楼去了。 瞧不见他的身影之后,我领着仨崽子进了门。 门一关上,泠鸢一把扯掉了面纱,小脸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瞥她一眼,说:“等会儿再去,动作麻利些,一个活口都莫留。” 这话正中泠鸢下怀,立刻便笑了起来,靠在门边就开始磨刀。 我解下坠在腰间的,谢镇山给我的那块令牌抛给九阙,缓声吩咐:“你快马加鞭,务必在天亮前到八风门调一队兵马来。” “不必进城,就在城外候着,见了本尊的响箭再来接应。”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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