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先皇的忠臣,如今更是新帝的肱骨之臣,我自是信他,抬手就叫人将他指的那个拖了下去。 好好的请罪夜变成了断头台,众人皆是惊慌不已,生怕他指到了自己。 我稳坐高位上,裴观海说一个我便杀一个,不过半刻钟,便有六个人没了命。 经此一事,他们看我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恐惧。 可我不在乎。 反正我凶戾的名声在外,便是再添几条人命也没什么所谓。 又是半刻钟过去,裴观海叩首一跪,“王爷,皆肃清了。” “果真?” 裴观海还未说话,那些个幸存的官员们便已表起了忠心,一声高过一声的王爷千岁震得我耳朵发疼。 我摆了摆手,叫他们噤声。 我笑道:“自边城回京华的路上,几位大人遭遇了流寇,连尸首都未曾留下,到了京华,你们还得替他们向皇上讨些赏赐才是。” 语毕,又是一阵应声。 “诸位大人明白就好。”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摆手叫九阙送客。 众人松下一口气,相携着从地上爬起来,竟是连腿都吓软了,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 待人走净了,我也出了前殿,与前来清洗血迹的婢子擦肩而过。 我飞身跳上庑殿顶,躺在上头,瞧着那泛着些青白的天发呆。 瞧着瞧着,心里头忽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是不是也有人与我一起登楼赏月,挑灯夜叙? 怎么出走了半生,还是自个儿独身一个人? 我双眼失神,忽又想起从前谁对我说的一句话。 “你瞧着多情,可最是无心无情的就是你,这天下再没有比你还无情的人了!” 那是谁来着。 是谁家被我玩弄了一番的公子哥,还是被我点了一遭,就硬是对我芳心暗许的花魁小倌? 我记不清了,也懒得想。 不重要。 反正他那话说的不对。 我若是真无情,何至于被人骗得晕头转向,蒙得不知东南西北。 我若是真没有心,此刻就该找上几个人玩乐,何至于在这冷硬的檐上躺着。 我怎么会是个无情人呢。 这话真是错得离谱。 “妈的,等这事了结了,非要叫苍望鹫那厮给我几个美人才好。” 我轻声地笑骂,忽闻身后鎏金瓦轻响,是有人轻轻踩在了上头。 “非得要旁人才成么?”
第51章 难不成非你不可 半黑不白的夜。 行宫来了外人,与我一同赏天上那几点孤星。 我并不领情,反而讥诮:“不找旁人,难不成本尊非要你不可?” 话音落尽,庑殿顶上只有夜风徐徐,他许久没有作声。 我轻蹙起眉,坐起身,转头看他,见他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更是烦躁徒生。 “你来做什么?” 萧祁朝着我慢慢走过来,最终在离我三两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今日穿了身白衣,几乎与他满头的银发素成了一个颜色,那点素净中,唯有那双眼是浓郁的黑,那张嘴是花瓣一般的红,超尘脱俗,又含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撩人意味。 平心而论,他的确生了副好皮相,现下这欲言又止、黯然神伤的样子很是招人怜,不然我从前也不会追着他屁股后头跑。 只是如今这样子落在我眼里,只叫我觉得烦躁。 许是被我冷沉阴鸷的目光刺到了,萧祁的眼圈微微发起了红,更是惹人怜的好颜色。 他叹一声,沉道:“何必与我如此针锋相对,你只管来取我的命便罢了。” 说罢,他丢给了我一把锋利的短剑。 我扬手接了,往剑刃上吹了口气,又偏头看向他,说话间丝毫不掩饰我的恶意,“你今日来,就是来送死的?” “是。” 闻言,我又笑了起来,“你再耍一遭苦肉计,你这身子还撑得住么?” 我厌恶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将那把剑丢在他脚边,“从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别再白费力气了。” 话音落下,我与萧祁皆是一愣。 因为这话正是萧祁拿来要我难堪的,如今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倒是爽快。 萧祁显然也是知晓这句话的来由,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眸中思绪翻涌,黑沉沉的一团。 他提了一口气,捡起了地上的短剑,快步朝我冲来。 我没动,只立在原地,等着看这厮还要耍什么把戏。 直等萧祁将冷硬的剑塞进我手里,带着我的手往他的小腹刺去的时候,我才有了动作。 我卸掉了他的手腕,反手将他推了出去。 我没用多大的力气,奈何萧祁的身子实在像纸糊的,轻轻一推便飞出去好远,砸在鎏金瓦上,在上头滚了几圈,直往一边的檐下跌去。 他明明有机会能抓住檐上的瓦,却不知为何松开了手,任由自己落下去。 这个疯子! 这一瞬间,我不知自己是惊还是怒。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快些,电光火石间我便已扑过去,探了半个身子下去,抓住了他的手。 萧祁僵了一瞬,看向我的眼睛满含着惊诧,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救他。 别说他了,连我自己都没想清楚为什么。 可这世上的事,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狠剜了他一眼,伸出双手去拽他,却不料我脚尖勾着的那几块瓦松动了,我也从殿顶上翻了下来。 行宫是按皇宫的规格建的,有九丈多高,我一个人自是能轻巧落地,只是萧祁实在不轻巧,我手上死拽着他,一时也不好使轻功。 耳边风声呼啸,萧祁好像说了什么话,却也散在了风里。 砰—— 我后背着地,狠狠摔在地上,疼痛即刻便漫了上来,疼得我眼前阵阵冒着金花。 萧祁砸在我身上,压得我又是一声哼,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死在当场。 “你、你怎么样?”萧祁从我身上滚下去,又伸了手要来拽我。 我打开他的手,撑着地慢慢坐起来,张口想骂,却有血从嘴,从鼻子里流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我的衣服上,又将已干涸的血痕洇成新色。 我扯住萧祁的衣领,晃了两遍头,看清他人在哪儿之后,抬手就扇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啐出一口血水,骂道:“要死就死,你何必来碍我的眼,你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是给谁看?嗯?” “你以为,我还是原来那个玄之,还能再被你的伎俩蒙蔽吗!” “你在发什么疯!” 我的鼻子和嘴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儿,不消看,我也知道我此刻的尊容不甚好看,相比起萧祁,只怕我更像是疯子。 是啊,我也是疯子,亦或者自始至终疯的都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光疯,还是傻子。 是个蠢钝愚笨的傻子。 有阵风吹来,叫我从头至尾都凉透了。 我脱了力似的瘫倒在地上,就着浑身的疼,和着满腔的憋闷悲愤,肆无忌惮地大哭了起来。 萧祁扑过来抱住我,语无伦次地求我。 他求我别哭,求我报复他,求我杀了他。 我也想。 我何尝不想。 可我下不去手。 我若是真能狠得下这个心,他此刻已从那九丈高的殿顶上摔下来,我又怎会搞出这一身伤。 我真是贱。 当真是贱。 思及此,我哭得更凶,鼻涕眼泪一齐流,蹭在萧祁的衣裳上,连同哭声一齐闷在其中。 “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该杀了我。” 萧祁的手探进我腰间,从我的腰封中抽出了把柳叶刀,他将柳叶刀塞进我手里,不顾我的挣扎,带着我的手捅进了他的肚子。 柳叶刀无柄,两面都是刃,刺进了他的皮肉,也割伤了我的手。 我们的血混在一块,鲜红的一团,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挣扎着从萧祁怀里退出来,抬头便见他更加苍白的脸。 他对我笑了笑,声音是我许久没听过的温柔,“且听我说几句吧。” “阿之,还记得我与你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喉头肿痛,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哽咽着摇头。 萧祁伸手来擦我的泪,声音放得更柔:“那一年,敬虔师父说你医术高绝,许能救我的命,才设了一场宴,将你请来了望山寺……” “在那之前,我只对你有所耳闻,并不曾见过你。” “本以为那般凶戾的人,必定是个五大三粗的莽夫,却不料你比我还矮上些,生得更是珠玉一般。” “我瞧着你那模样欢喜,可后来听你讲话,又觉得你轻浮,如今想想,当时的我也是眼瞎,平白错过了良人。” 说到这,萧祁笑了两声,柳叶刀因为他的动作插得更深,血流得更凶,我连堵都堵不住。 萧祁抓过我为他堵伤口的手,放在他微泛着凉意的面颊上。 他气息发虚,眼睛却灼灼地发着亮,一眨不眨地凝着我,“抱歉。阿之,抱歉。” “我错了。” 一滴泪从他的眼尾滑下来,坠在我的手上,烫得我一缩。 我应该要说些什么的,我该说原谅他的,可那话到了嘴边,如何都吐不出来。 我做不到。 他轻飘飘一句道歉,并不能平我从前所受的伤痛。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萧祁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不用说什么,你只需要在这就好了。” 他的手划过我的面颊,一路向下,最后落到他自己的腹间,将那柄薄薄的刀尽数捅了进去。 他沉沉地出了一口气,亲了亲我的额头,又紧贴着我低喃:“阿之,待我死后,你就,你就将我的尸体送回萧家去,他们自会离北凉远远,远远的——” 他已是强弩之末了,尾音再也稳不住,颤抖着,满含着痛楚。 我咽下一口混着血的唾沫,哑声道:“你若是死了,我叫整个萧家都下去陪你。” “你不会。”他一眼便看穿了我,“你不会将事做绝。” 说罢,他又叹了一声,像是浑身的生机都随着这口气出去了,身子随之就没了力气,头压在我肩上,沉沉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才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落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不敢去探他的鼻息,只抱着他扯开嗓子唤人。 直等九阙几人的身影出现,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雪蛟和泠鸢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来,看我身上新伤摞着旧伤,只以为是萧祁所为,立刻就要让九阙一剑挑了他。 我伸手拦了他们,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说:“找个医官来,来瞧瞧他,他……” 后面的话颤着,闷在喉间,吐露不出半分。 瞧着这架势,钦北也琢磨出了味来,他温声道:“主子先去歇着,萧祁这边有属下和九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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