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的动作,钦北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了。 他膝行到我脚下,微直起腰,欲伸手去抓我手里燃了一半的图纸。 我抬手躲了,他又跪下来磕头,口里含糊不清地说:“主子,属下愿意领罚,只是这后沙藏金的宝图万万毁不得啊!那些财宝若是落在旁人手里,指不定还要生出多少乱子来!” “谁说本尊要将藏金宝藏拱手相让了?”我勾起钦北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怎么就知道,这张图必定是真的呢?” 钦北的脸色因为话,一寸一寸白了。 他嘴唇微颤,将我的话在口中滚了几滚,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 “也就是说,属下临摹了送出去的,也是假的?” 不待我答,他就伏地笑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带着释然。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起来,声音不大,只堵在喉中呜咽,含着委屈。 我在他面前蹲下,抚掉他眼尾的清泪,忍不住叹了口气,“本尊想过许多可能,可本尊从没想过,背叛本尊的人会是你。” 钦北拉住了我的手,攥得紧紧的,语速飞快,却字字句句说得清楚,“我对主子忠心耿耿,从未想过背叛。” “是么。” “背叛与否,你自己说了可是不算。”我轻笑,在他面颊上轻拍了拍,“说吧,拉拢你的是萧家,还是望山寺。” 钦北摇头:“皆不是。” “是黎楚川。” “属下从清河回凤阳的路上,被黎楚川使计引去了上清。” 我问:“既是黎楚川,为何非得要将你引到上清去?” 钦北略想了想,说:“想来是要嫁祸。属下与他在上清见面,便是事情败露了,他也能将自己摘干净。” “此话怎讲?” “黎楚川并未见属下,每次皆是派身边人来传话。”钦北眉尾轻抬,挑了个嘲讽的弧度出来,“只不过那川河伪装的功夫实在是差,才叫我看了出来。” 听完了他的话,我轻嗤了一声,“本以为他们是一团和气,没想到私底下也是各怀着心思,也是够腌臜的。” 说罢,我看向钦北,又问他黎楚川给他许了什么愿。 这问题跟我的计划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实在好奇,黎楚川抛了怎样的美玉出来,才叫钦北都动了心。 听闻我问,钦北脸色又变了变。 他抬眼觑着我,纠结嗫嚅了许久才开口。 “是为了蛊药。” 我一愣,不由得追问:“什么蛊药?” 钦北又说:“是给主子的蛊药。那日主子与连公子说的话,公主听了些,也说了些给属下听。” 我略略沉吟,捻着指节,半晌才捋清楚了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与黎楚川做了桩交易,你将图给他,他将蛊药给你?” 钦北点了点头。 我垂眸瞧他,他也仰着脸看我,那双眸子澄澈,不见半点心虚。 “原是为了本尊。”我沉沉一叹。 我走到桌边,取了只干净的酒盅,倒了一杯温酒递给钦北。 钦北接了酒,看都没看就仰头干了。 几息之后,便有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他疼了,疼得额角有青筋暴起,疼得冷汗涔涔,气息都不稳了,还是硬从那血淋淋的嘴里挤出字来,“多、多谢主子赏赐。” 我用鞋尖挑起他的下巴,迫得他抬头看我,“你可知这是何毒?” “属下不知。” “这是灭你异心的毒。”我蹲下来,从腰间香囊里拿出颗药丸塞进他嘴里。 瞧着那药丸化在他嘴里,我又说:“今日事本尊可既往不咎,只是日后——” 后面的话我未说出来,钦北却明白。 他跪直了谢恩,毒血混着涎水滴到我的靴子上,他又用雪白的衣袖去擦。 我一脚踹翻了他,扔出一张帕子,正好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擦擦。” 钦北应声,捻了帕子擦眼泪血水糊作一团的脸,又气息不稳地笑。 笑着笑着,他又敛了神色,伸手来拉我的衣摆。 他道:“主子,属下还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 钦北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脱了滚了一圈土的外袍,又拉下了里衣,给我看他后背上画着的暗红纹路。 一条一道,密密麻麻,似蛛网,又像什么咒文,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妖异。 我瞧着,脑子里却平白冒出了一个词。 ——地图。 我取了头上的青玉冠,从夹层里拿出折成了一小块的地图,展开了,捻了一角按在钦北的背上。 竟是对得严丝合缝。 我霎时大惊,拿着藏宝图的手都在颤抖。 我用指尖描摹着他背上的线条,声音都险些稳不住了,“你可将这个给黎楚川看过了?” 钦北答:“没有。黎楚川拿蛊药吊着属下,属下便以此来挟制他。” 他苦笑了一声,“只是还没等到他兑现承诺,就被主子识破了。” 我松下一口气,又问:“你可知这是谁刺上去的?” 钦北摇摇头,仍是乖顺地答:“属下不知,但这似乎是自小便有的,平日里是没有的,只有遇热时才会显上些。” “原来如此。” 激动的情绪淡去,理智回笼,围绕着钦北和顾良舟的疑问接踵而至。 为何会有两张藏宝图? 钦北和顾良舟究竟谁是真正的蔺家遗孤? 倘若钦北是真的,那顾良舟又是谁派来的探子? 倘若顾良舟是真的,钦北身上的又是谁画出来,用以干扰我判断的狼烟? 我一番思索未果,一抬头,便见钦北香肩半露,扭着头,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瞧我。 我轻蹙眉:“你在看什么?” 钦北指了指自己,“属下能将衣裳穿起来了吗?” “……” 晦气。 我撇嘴,走到一边,将那张真正的后沙藏金藏宝图折好了贴身收起来。 钦北穿好了衣裳,又凑过来讨嫌,“今夜之事,主子可要与九阙他们说?” 我凉凉地瞥他一眼,“怎么,怕了?” “怕了。”钦北挠了挠头,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正经又蔫坏的样,“九阙的脾气主子还不知道么,若是主子说了,属下日后恐难在他面前做人了。” 我轻嗤:“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闻言,钦北脸上的笑一僵,本就称不上红润的脸更白了,活像棺材铺子里头的纸扎人。 我在他头上敲了一把,“得了,甭提心吊胆的。” “今夜你与本尊路遇了刺客,奋勇杀敌,他们敬佩你还来不及,如何能叫你做不了人。” 说到这,钦北的脸色才缓和了两分,只是那笑瞧着还是勉强。 我瞧着心烦,一把将他按在了桌边,倒了满满一盅酒给他,“你且猜猜,这杯酒里有没有毒。” 钦北看了我一眼,接了酒一饮而尽,也就是这盅小些,不然也当得起是个豪气万千。 我轻笑,叫了一桌菜和几坛美酒,拉开了个不醉不归的架势。 钦北倒是能喝,也不驳我,只问我待会走时,能不能将那喷喷香的肘子带回一个给九阙。 啧,麻烦。 我充耳不闻,只一个劲的给他灌酒。 俩人没凑在一块儿,还想刺激我,休想。 …… 人啊,说话还是得忌讳些。 我说遇了刺客,倒真是一语成谶了。 我与钦北从酒楼出来,迎面便见长街上有几个拿着九环刀的黑衣人走过来,当时就叫我酒醒了一半。 不是怕,是期待。 我自小便是个皮的,之前将养上那么一场,骨头缝子里都泛着痒,之前虽是与温喻之他们皆动过手,可终究是不敢撒开了打。 今日里碰见这么几个,无论是不是朝我来的,都得好好活动活动筋骨才是。 “给本尊留几个。” “属下明白。” 钦北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长剑清凌凌出了鞘,几招便挑了一人的喉咙。 粗鲁。 我轻啧一声,下意识要甩扇子,就想起那铁扇在我离开凤阳之前,就叫人送回凤阳驿去了。手上一时没了趁手的兵器,也只能拿了短刀便上了。 今儿碰见的这波人我很喜欢,够狠,不废话,只是功夫差些,纸糊气吹的一样,很快就接二连三倒下。 有漏网之鱼逃了,钦北想使袖箭杀了他,被我伸手拦了。 我给他打了个眼神,他便追了上去。 我眯起眼往那个方向看了两眼,抄了个近路包过去。 那人虽拳脚上是个废物,逃跑的功夫却是一绝,被钦北追了小半个时辰,还飞檐走壁的跑得飞快。 “属兔子的。” 我冷冷一嗤,顺手将短刀掷了过去。 短刀扎在他腿上,扎得他身形歪了歪,速度倒是未曾慢下来半点,也算是个逃跑的好手。 只不过跟钦北比起来还是差些,不过半刻钟,就被钦北追上,一剑挑断了脚筋。 他疼得打滚,从房顶上滚下去,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半天没有生息。 钦北跳下去,蹲下身探他的鼻息,又抬头对我道:“主子,他死了。” 我点点头,才欲说话,便听闻耳后有破空声响起。 我偏头侧身,一支羽箭自我身侧擦过,险些勾破了我的衣裳。 我朝射箭的方向看去,还未看清有几个人,便见更多的羽箭朝我飞了过来。 为了不被扎成筛子,我从房顶跳下去,却正好落进了他们的圈套。 一时间,无数燃着火的油罐子被隔墙抛进了我们所在的这个荒院里。 噼里啪啦的一阵响过后,火舌就卷了早就贴墙根摆好了的干柴,燃得旺起来了。 “本王才回来,就有人忍不住了。”我轻笑,眯起眼朝另一边未被火包围的墙头看去,“你猜那边有什么?” 钦北嗤道:“以他们的猪脑子来说,也不过是些事先埋伏好的杂碎。” 我点点头,对钦北的猜测表示赞同。 不过猜测也只是猜测,那外头真有什么,还是得亲眼去看看才好。 钦北自告奋勇在前头开路,走了几步后,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从地上捡了片碎瓷,灌了几分内力仍在地上,那一块地皮扑簌簌塌下去,塌成个深坑,坑里头的是闪着寒光的利刺。 “主子,他们是不知何为轻功吗?” 我指了指周遭隐在暗色里的屋顶,说:“此处有弓箭手埋伏。” 钦北回头看了眼快烧过来的大火,问:“那我们怎么走?” 我轻笑:“本尊只说有弓箭手,又未说走不了。” “指望着那些废物能伤本尊分毫,那可是比求神拜佛还玄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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