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蛮有见识的嘛。”连曲轩将虫子重新装回去,哼笑道,“这是我从师父那儿求来的蛊王,有了它,保准除去你体内的缄蛊。” “怎么引?”我问。 连曲轩轻咳了声,不太自然地说:“就是得吞下去,然后它就会将那蛊吃了……” 我瞪圆了眼睛,倏然站起来,指着他手里的瓷瓶,说:“吞下去?把它?” 连曲轩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飘忽,“你别着急,它会自己爬出来的,就是嗓子会有点痒。” “……” 我想象着将那只虫子吞进肚子里的画面,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我抿紧了唇,死盯着他手里的黑色瓷瓶。 “倒是也有别的办法。”连曲轩晃了晃瓷瓶,无奈道,“但都没有这个来得快。” “别的办法是什么?” 连曲轩伸出一根手指,自他的胸口一路划到下腹,“从这儿到这儿全都剖开,然后在你的肚子里慢慢找。” “而且——” 他略顿了顿,一只手按在我的后脑上,迫得我迎着烛光,直视他黝黑的眼睛,“如果它在你的肚子里那便皆大欢喜。若是已经爬到了你的脑子里,那就算是我师父亲自来了也难救你。” 他语气淡淡,却叫我起了一身冷汗。 我虽通医术,但对巫蛊之术不甚了解,本以为只是寻常蛊虫入腹,却没想到它也能在我的体内四处乱爬。 真是下作又恶毒的东西。 我吐出一口浊气,抬眸看他,“依你的法子,多久能除了我身上的蛊虫?” 连曲轩笑着伸出一根手指。 “一天?” 他摇头,晃了晃手指,“一柱香。” 闻言,我下意识看向了那只摆在桌上的瓷瓶,“真有这么神?” 连曲轩眉梢轻挑,环臂抱胸,“我师父的本事你还不知道,这是她亲自养出来的,还能诓你不成。” “也罢,就依你的法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怒火愈来愈旺,“待事成之后,我势必要将这起子人都抓起来,叫他们都尝尝这蛊虫的滋味不可。” “到时候,你就算是要挖他们的祖坟,哥哥我都陪你去。” 连曲轩哼笑着解下腰间的荷包,取了一枚暗红色的小药丸塞进我嘴里,“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事都过去了。” “真能都过去?” “不清楚。”连曲轩轻啧,在我额头上点了点,“问那么多呢,睡你的吧。” 那药丸不知是拿什么制的,见效极快。 我吞了药丸,灌下了一口水,不过几息之后便觉得头昏脑胀,没了骨头一样软倒在了椅子上。 连曲轩将我抱起来放到了榻上,那条流苏静静地躺在我的枕边,丝绦四散。 我用尾指勾住了它,迷迷糊糊地哼哼。 吃过了那药,我的脑子不甚清醒,说出的话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胡话。 连曲轩似乎每一句话都回应我了,可我哪一句都没有听清,终是勾着流苏沉沉睡去。 虽是睡了,却仍睡不安稳。 我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里,我孤身站着,四下皆是雾,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远方,也难见来路。 我就在雾里不知疲倦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忽然有了声音。 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只在雾中见到了许多模糊的影子。 有高大挺拔的,有苍老佝偻的。 无一例外,他们都在放声大叫,还翻来覆去地念着两个字。 我离得近了,才听清他们念的是我的名字。 “玄之——” “玄之——” “玄之——” 欣喜的,惊惶的,恐惧的,痛恨的,凑在一块儿搅得我心烦意乱。 我崩溃地叫他们闭嘴,可我的声音犹如滚油锅里落进的水,激得他们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子。 我被吵得头疼,在雾里奔跑了起来,妄图逃脱掉这贯耳的魔音,可无论我怎么跑,他们都紧咬在我身后。 忽然,我看到了一点乌色的光。 在满目的白里,那一点黑格外扎眼。 危险,不祥,但在此刻,它就是我逃离的希望。 我飞快地跑过去,被猛然拉进了浓稠粘腻的黑暗中。 待那阵黑暗褪去,我看到了我自己。 是我,却又不像我。 他顶着我的脸,眼下泪痣的位置与我分毫不差,却跪在男人脚边,犹如摇尾乞怜的狗一般,碎了我满身的桀骜风骨。 这是我吗? 原来从前的我会做这等事? 还未等我想出一二三来,眼前的画面就又变了。 依旧是我,依旧不是我。 我看到那个我拎着温家祖传的血扇,为一人,屠尽一城。 我看到那个我在幻胥宗中,笑吟吟的,与谁拜了天地。 我看到那个我,为谁挡了一剑,性命垂危,却仍求他一个青眼。 荒唐! 真真是荒唐! 这不是我! 这不该是我! 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荒谬的梦,可熟悉感告诉我,这不是梦,这是我的记忆,是我遗忘了的记忆。 都是我。 作恶多端的是我,蠢钝如猪的是我,为情所困,色令智昏的也是我。 原来,都是我。 我幡然醒悟,这怪梦却仍是未止。 我如看客一般,站在远处,定定地看着从前的我被一个又一个谎言欺骗,做起了他们铲除异己的刀。 他们是谁呢。 是黎楚川,是温喻之,是萧祁。 他们变脸如翻书,个个都是做戏的好材料,将我耍得团团转。 凭什么? 他们要成大业,我不曾挡他们的路,为何还要遭此算计? 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走马灯般的记忆看完了,我心里五味杂陈,痛心与委屈混杂在一块儿,终究还是愤怒占了上风。 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垫脚石。 任何人,都休想踩着我往上爬。 从我身上得来的东西,都要给我吐个干净。
第28章 笑看那戏子疯癫 自那场梦中醒来,我仍觉得恍惚。 ——原来从前的我是那般愚蠢,看不出他们的虚情假意,趋之若鹜,上赶着去做他们手里的刀。 受这一场重伤,我也算是死过一次了,这回要是再着了他们的道,可就真是白活了。 “一醒过来就沉着个脸,怎么了,还不舒服?” 连曲轩从桌边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我头上,将我刚积蓄起来的怒气拍了个干净。 我捂着头骂他,“你下手能不能轻点,没病死也要被你打死了。” 连曲轩轻啧,“哪儿那么娇气。” 他伸手在我眼前比划了个数,“这是几?” 我翻了个白眼,“三。” “还成,没跟上回似的傻了。” 连曲轩哼笑着,走出门吩咐泠鸢去请谢镇山过来。 他屋里屋外的走,我瞧着眼晕,干脆闭眼又躺了回去。 连曲轩怕我又睡着了,走过来拽我,“先别睡,喝碗汤再睡,不然明日晨时你又该胃疼了。”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顺着他的力道坐起来,朝他伸手:“汤呢?” “灶上煨着呢,你等我给你盛来。” 说罢,他又像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我打了个哈欠,又困哈哈地歪躺回去。 我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被什么玩意儿扫着了眼皮。 我坐起身来一看,发现手腕上系了一条挂着铃铛的红色流苏。 艳色的绳子勒着我的皮肉,顺垂下来的穗子随着我的动作摇晃,挂在上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 连曲轩回来的时候,我正垂头理着流苏。 听见脚步声,我抬头看他:“这不是你护身符上的吗,怎么给我了?” 连曲轩点了点头,“看你睡觉都攥着那玩意儿,我以为你喜欢,就把我的那个取下来给你了。” “那你那个护身符还怎么放腰间挂着?” “放怀里揣着呗。” 他将汤碗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来坐下,掏出那块光秃秃的玉佩来给我看,“呐,咱俩一人一半,都能保个平安。” 我慢吞吞地应声,“谢了。” “我是你哥,你跟我客气做什么。” 连曲轩在我头上揉了一把,扭身去桌边将热腾腾的鸡汤端过来,塞在我手里,“听泠鸢说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快喝点汤垫一垫肚子。” 我接过他递来的勺子,舀了一口鸡汤送进嘴里,尝到了满口的辛辣酸苦。 酸甜苦辣咸,人生五种滋味儿,这一口鸡汤就让我尝着了三种,能将东西做得这么难吃,也算是种本事。 我勉强咽下那一口鸡汤,丢了勺子,任他如何说都不肯再喝。 “有那么难喝吗,真难养活。” 连曲轩嘟囔着,就着我丢在碗里的勺子喝了一口汤——然后就没声音了。 我觑着他隐隐发绿的脸色偷笑,“好喝吗哥哥?” 连曲轩手颤了颤,咬紧了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怎么不好喝。” “哦,那你都喝了吧。” “喝就喝。” 为了不在我面前露怯,连曲轩又喝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却不见往下咽。 我眨眨眼,“你咽下去啊。” 他听话地咽了。 然后就吐了。 不偏不倚的,全吐在我身上了,油腥味瞬间爬遍了我全身。 “……” 我很生气,很难受,想把这厮团起来丢出去。 可一抬手,手腕上的流苏摇晃,铃铛轻响,似清泉流淌。 算了,先留他一命。 我抄起手边轻飘飘的纱帐扔向他,“备水去!” “小人这就去。” 连曲轩扬手接了纱帐,似深宫后妃般扬帕子欠身行礼,然后脚底抹油飞快地开溜。 “……” 还是想揍他。 算了,再忍忍。 连曲轩的动作很快,我才将衣服脱的只剩中衣,他便提着两桶热腾腾的水回来了。 没把他丢出去已经用尽我所有的涵养了,此刻对着尽心尽力倒水的连曲轩没什么好脸色。 他知道我的习惯,瞥见我黑沉的脸色后也没敢再跟我插科打诨,闷着头将水倒好了之后便提着木桶出去了。 我脱干净衣服坐进浴桶里,仰着头闭目养神,连日操劳的疲倦顺势散在了热水里。 这时候,我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我骇然抬头,跟连曲轩四目相对。 连曲轩曲起一条腿,手腕搭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绿叶把玩。 月光斜斜的打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脸撒上了一层银辉,那条眼尾之下的血痕更给他平添了几分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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