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乐了几声,朝我竖起了个大拇指:“朕觉得摄政王此举甚妙。” 既给了许怡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也堵住了那起子酸溜溜的言官的嘴。 我也觉得我此计甚好。 “不过虽是本王说的,但要名正言顺,还是得皇上亲自来。” 苍望鹫坐在我身侧,没个正形的翘起腿,“朕心中有数。” 就在此时,曹公公忽然叩起了门。 苍望鹫唤他进来,曹公公行过一礼,通禀来说小皇后来给他送补汤了。 此言一出,许怡安和苍许年皆是笑了起来。 只不过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仍记着之前闹出的那一遭事,虽说许怡安后来解释清楚了,我再见到她也觉得有些尴尬。 所以我寻了个由头要走。 许怡安想与我同去,却被苍许年一把按在了椅子上,硬留下人说话了。 我抛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出了勤政殿。 小皇后正带着几个宫婢等在殿外,我一出去便与她走了个碰头。 四目相对,两人都很尴尬。 所以我们谁都没说话,只相对行礼后,便分道扬镳。 本想着去御花园逛一遭,不料才行至宫道长街,就又瞧见了一个熟人。 来人一身枣红色官服,头戴双持乌纱,衬得他颀长玉立,丰神俊朗。 “下官拜见王爷。” 他也看见了我,立刻撩袍跪地,叩首向我行礼。 我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目不斜视自他身边经过,便听得他又道:“王爷,下官有话要与王爷说。” 我充耳不闻,步履未停。 兰西书急了,伸手欲来拉我的衣裳,被九阙一脚踢在脚腕,险些将人掀翻了。 我听见他闷哼了一声,也听见他又气又急地开口。 急急切切,唤的是玄之二字。 如此大逆不道,终是叫我停住了步子。 我偏过头,轻嗤:“兰大人有话,直接上折子到王府便是,本王与大人之间可没什么交情。” 闻言,兰西书有些难堪地抿了抿唇,却是又一番叩拜,仍是求我听他说些私话。 我反唇欲讥,忽想起一事,便也歇了心思,叫兰西书寻个背人的地方说话。 这大内他比我熟悉些,左拐右拐的,便带我们几个进了一道半掩的宫门。 不知此处是哪个宫妃的住处,宫门已然朱漆斑驳,院落中杂草丛生,一看就荒废了许久。 好地方。 适合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也适合杀人抛尸。 兰西书还觉得不妥,带着我走到青苔遍布的假山后头,进入了那更是隐秘的石窟。 “你想与本王说什么?”我屏退钦北和九阙,抬眸盯着人问。 兰西书轻蹙起眉头,温声问:“皇上说你要去寻后沙藏金,此事可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不错,本王是要去。不知兰大人有何高见?” “只是后沙古国已消失多年……我怕你寻路无门,遭了有心之人的暗害。” “担心本王?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我嗤笑一声,捏起他的下巴,轻蔑的视线肆意在他脸上游走,“无用的关切是烦人的,兰大人也该识趣些。” 兰西书被我这太过露骨的眼神看得躲闪,却被我抓着,躲不开,只能垂下眼帘不与我对视。 他垂头丧气的,我看在眼里,不觉得畅快,反而有股怒气上涌。 不是气他。 是气当年的我识人不清,错将个草包看成了能顶天立地的坚石。 我轻啧,松开兰西书,将他推到一边,从袖中摸出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本王的事,还不消旁人来插手。” 一根一根皆擦过了,我将玉色的帕子扔在他脸上。 “本王有一事要你去做。” 兰西书抓下落在肩上的帕子,难堪地抿了抿唇:“王爷只说便是。” 我问:“你可知血鹤军?” 说起朝堂正事,兰西书灰败的面色好看了几分,“下官知晓,只是先帝薨逝后,血鹤军的兵符便已不知所踪了,王爷要找,只怕得费些功夫。” “就在本王卧榻之侧的东西,本王为何还要找?” 闻言,兰西书面露惊愕,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被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笑了,便也给了他两分好脸色。 我继续说:“本王看你对苍望鹫忠心耿耿,便交给你一份要紧的差事。” “本王择日便差人将血鹤军的兵符送到你府上,等本王出了北凉的地界儿后,你再将那东西去献给苍望鹫,便算是你的大功一件。” “这东西如此重要,王爷为何不亲自奉上?” “若本王亲自献,本王还走得了么。” 我翻了个白眼,又想起件事,便叮嘱道,“对了,你顺便再替本王交一份辞呈,不拘你怎么说,只要能让苍望鹫放本王野游去便可。” 话说到了这儿,兰西书就算是傻子也听出来我是什么意思了。 他再顾不得什么劳什子的礼数,一把便攥住了我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捏着,“王爷这一回走,就不打算再回来了吗?” “回来做甚?”我瞥了一眼他的手,轻啧,“苍望鹫如今已是通政晓政,本王为何还要拘在这腌臜的朝堂中?” 这一问,便将兰西书问了个哑口无言。 学富五车的兰丞相如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很正常。 毕竟我们如今连陌路之人都算不得,他没由头出言留我,他那起子酸溜溜的圣贤书更是对我屁用没有。 我拉开他的手,扯平整了被他攥出褶皱的衣袖,转身便走。 只是行出两步,我又扭身回来。 在兰西书面前站定,我凝着他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日后本尊虽不在京中,但仍有眼线盯着,你若是不老实,可仔细着你清流兰家满门的性命。” 许是我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些,兰西书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干净,薄唇紧抿着,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这是副美人被羞辱得几近落泪的美景,却因这人是兰西书,我便也没了欣赏的心思,拂袖便走。 石窟里头幽暗,与外头满天的艳阳截然不同。 站在两色的交界之处,我又停住脚步,没再回身,只略略偏过了头。 “兰西书,你与我都不再是被困在月夜中的孩子了。” “月下梢头,天已破晓,这场旧梦你也该醒了。” 无人应我,只隐有啜泣声传来。 强加压抑的哽咽,渐渐与当年月夜下那伏在书案上哭的少年重合。 只是物是人非,那点声响再成不了阻我脚步的荆棘。 我走得四平八稳,将那点哭声连同昔年旧事一同抛在身后。 别了流年,只差一场灼天大火,便是顺遂新生。 …… 出了那座不知名的荒宫,我又回了勤政殿。 小皇后和苍许年几个女眷都已经没了踪影,只有苍望鹫还在等我。 一进门,他便眼睛不错珠地盯着我,看得我后心发凉,忍不住捞了个折子丢他。 “怎么了,被你那皇后将魂都勾走了不成。” 奏折砸在他胸口上,又重新掉到书案上,砸出声脆响。 我皱了皱眉:“你发什么神经?” “朕在思考。” “思考。” “思考你此番去寻后沙藏金是不是个只为了脱身躲清闲的幌子。” 闻言,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坐在他书案一角,伸手往他的胸膛上掼了一拳,“那如今你可琢磨出什么结果来了?” 苍望鹫木然地摇头:“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拍了拍堆得跟小山一样的折子堆,笑道,“就算我真是走了,有你这么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坐镇,北凉也变不了天。” “不成。”苍望鹫仍是摇头,“朕当年说过与你有福同享,如今国政已稳,哪有叫你卸任的道理。” 什么劳什子的有福同享。 不过是想把我拘在宫里给他批折子,让他好有功夫带他的娇妻出去游山玩水。 我知道他的心思,却也不点破,只打了个哈哈,将此事搪塞了过去。 苍望鹫又问起了我启程的日子。 我说就在后日。 听闻此言,他忧心道:“这般急,会不会有些不妥,不如请国师帮你挑个好日子?” “用不着。”我轻笑,“我可从来不信什么鬼神,若真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怕我如今已下了地狱几百遭了。” 苍望鹫是个信鬼神的,听我这般说,立刻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了。” 我翻了个白眼,闷声笑着将他的手扯下来,“得了得了,有功夫说这个,不如同我再喝顿酒来得实在。” 一说起这个,苍望鹫的眼睛霎时亮了。 不过他还有顾虑。 唤来曹公公问了一下小皇后的去向,确定了她正带着苍许年和许怡安在后宫中闲逛,才放下心来,做贼似的带我进了他的寝殿。 十几个太监来回搬了好几趟酒,坛子摆了一地,直等那寝殿几乎没地方落脚了,苍望鹫才堪堪叫人退下。 他没什么皇帝架子地席地而坐,将钦北和九阙也一并叫进来,摆开了誓要与我们不醉不归的架势。 我身边这几个崽子也都是与苍望鹫相熟的,当下也不扭捏,坐稳了开坛便喝,那叫一个豪迈。 许是在这深宫里头拘得久了,苍望鹫对江湖上的事有极大的兴趣。 他喜欢,我便也说给他听。 我只讲了两个,便不再言语,只叫钦北来说。 钦北的嘴皮子是头一等一利索的,再配上他那声音,倒是比说书还好听些。 恰巧说到了我们去闹云峰那遭,钦北将那一出闹剧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引得苍望鹫侧目瞧我。 他撞了撞我的肩膀,笑道:“没想到摄政王不光在朝堂中叱咤,在江湖中也是能搅弄风云的人物。” 我挑了挑眉,也笑:“我这种人,到哪儿都是拔尖的,此番倒也不足为奇。” “果真?莫不是吹牛的?” 一听这话,九阙第一个急了。 他将酒坛磕在地上,指着我对苍望鹫道:“皇上,你眼前的这个可是新任武林盟主背后的主子,那些个实权,可都在他手里把着呢。” 闻言,苍望鹫眼睛一亮,“如此,那朕有生之年是不是能看见各路武林高手齐聚北凉的盛况了?” “你若是不怕他们将你这皇宫拆了,就尽管让我去叫。” 我笑吟吟地同他说完了话,轻咳一声,偏头抛给钦北一个眼神。 钦北会意,立刻将前些年大盛国主宴请群雄,结果险些被斩了项上人头的事说了出来。 虽是添油加醋,说得夸张了些,但苍望鹫还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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