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显得太假,连曲轩砸碎了一张椅子。 坐在椅子的残骸上,他斜眼睨我:“门外偷听的是谁?” “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 可怎么着都是他们仨人里的一个。 他们将我的性子摸得很透,知道我今夜那一桌酒摆得别有深意,所以要来探我的虚实。 如此也方便了我挖坑。 我将我这场算计同连曲轩说了,他听完之后,满脸皆是嫌弃。 “八百个心眼子都不够你使的,你也不觉得累。” “累啊,可不能因为怕累,就让人踩到我头上来不是。” 连曲轩哼了一声,不接这话,只问道:“你不是都要摒弃前嫌,与你这一干情郎们重归于好了吗,怎么还整这么一出?” 闻言,我闷声笑了起来。 我道:“哥哥,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如何能平我的伤痛苦难啊。” 连曲轩瞥我一眼,鄙夷地撇嘴:“说得倒是好听,实际上不还是心软了。” “是差点。” 的确是差一点。 昨日的那一场欢愉过后,我的确动了些恻隐之心。 我甚至在想,不如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日子过下去算了,反正这是一笔糊涂账,真掰扯起来,谁都是亏本买卖。 好在我今夜摆了场酒。 从他们口里又重温了一场当年的旧事,终是将这点将将燃起的爱火掐熄了。 他们不值得我怜惜。 他们苍白无力的话,也不足以平我所受的苦楚。 所以,这场压台的大戏还是得唱。 “以后呢。”就在我沉浸在思绪中的时候,连曲轩忽然出声,“从那起子腌臜事中脱身出来后的以后,你可有打算。” 我垂眸盯着掌心的疤痕,缓慢而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想过。” “还是深思熟虑过后的。” 连曲轩勾住我的肩膀,“说来听听。” 我哼笑:“我想带着钦北他们去寻个世外桃源过安稳日子去。” “我们走了,幻胥宗群龙无首,言月乍挑大梁,还是得请哥哥和秦兄帮衬着些。” 话落,连曲轩的脸骤然垮了下来。 他一把松开我,抓着我的衣领将我拖到门边,一脚将我踹了出去。 “哥哥,你我是兄弟,怎么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吗?” 我拍门,哀哀切切地说。 “我同你做了一场兄弟,就得给你幻胥宗当牛做马不成!滚!滚得远远的!” 他在门里冷酷无情地回。 我叹了一口气,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转身回了我的堂阁。 经过锦鲤池的时候,我瞧见了挑着盏灯笼专心看鱼的秦长欢。 说来也是奇怪,铁衣局的主子,大国的皇子,什么稀奇东西没见过,偏生对我池塘里的鱼情有独钟。 只要找不见秦长欢了,就来池塘边逛上一逛,十回有九回能碰见。 奇了怪了,我这池子里藏着龙不成。 这般想着,我便轻手轻脚地走到池边。 我未束发,低头时头发垂下来,将我的脸挡了一半,只露出双黑黝黝的眼睛,映在水面上,乍一看竟有几分吓人。 显然秦长欢也是这般想的。 逗鱼逗得兴致勃勃的人随意一瞥,看见了我的倒影,霎时吓得魂不附体,打翻了灯笼,还险些跌下池去。 我一把拉住他,将人往一边拽了拽。 “秦兄,是我,不是鬼。” 秦长欢惊魂未定地瞪了我一眼:“你这厮比鬼还吓人。” 我眉梢轻挑,问:“此话怎讲?” 秦长欢喘匀了气,那种斯文中带着些贱嗖嗖的劲头又返了上来,“恶鬼可不会用自个儿做局,只为摆旁人一道。” “秋高气爽的日子口放火,也不怕将自个儿也燎着了。” 我笑了一声:“言月将此事同你讲了?” 秦长欢点了点头,又道:“我说这个不是要拦你,只是想叫你掂量清楚了再做,别到时候真让谁出了个好歹,再追悔莫及去。” “秦兄,你这话说晚了。” 若是再早些,赶在我摆酒,重温那满是虚伪与算计中的旧梦之前说这话,我可能真得纠结掂量上一会儿。 可如今这个时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难再叫我回头。 秦长欢清楚我的脾气,也不多言,只摇着折扇走远。 “小玄之啊。” 行过几步,他又回头,笑眯眯地说,“若这样真能叫你舒坦,便放开手去做,这边一切都有我与你哥哥照应着。” 不管他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落在我耳中都是中听的。 我心下一暖,端端正正地躬身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兄长。”
第101章 且做一场了断 后沙古国的入口在清河的渠幽镇。 启程前,我用鸽子给柯成春去了一封信,让他帮我提前预备些东西。 知会完了他,我便收拾了行装,带了一起子人浩浩荡荡的往那处去。 没错,浩浩荡荡。 我的那四个崽子,言月,还有那仨讨人嫌的男人,以及被陆翩然派来的,要贴身保护我的林祺东。 一帮人背着包袱站在院里,打眼一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一池王八。 其中脸最黑的王八就是林祺东。 他一张脸垮着,栓两头驴都还有富余。 我瞧着他这样就乐,摆手叫他回去,他瞥我一眼,抿了抿嘴没搭理我,乖乖登上了钦北他们的马车。 言月想与我同坐,却被雪蛟揪上了另一辆,给我腾了个清静的戏台子出来。 得,这崽子也是懂些眉眼高低了。 我欣慰地笑了声,看了那仨人一眼,然后撩袍登上了黑金马车。 片刻后,他们就跟了上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如今拿不准我对他们的态度了,也不敢再凑过来起腻,就在车與的另一头坐着。 他们不说话,我也没出声。 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车辙缓缓动了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幻胥宫。 才下了邝山的那个大坡,便听得在外头赶车的九阙朗声道了一声停。 “主子,碧霄公主来了。” 碧霄,就是苍望鹫给许怡安选的封号,没什么旁的意思,只占了个好听,很符合头脑空空的许怡安。 我应声,伸手撩起小窗上的帘子,许怡安带着笑的小脸便映进了我眼里。 “玄之,一路平安!” “曲江元还有别的东西给你,我就不跟他一块儿了。” 她递了个东西过来,“这是我特意去求的平安符,听说特别灵验,你拿好了!我等你回来参加我的册封礼!” 会的,只是得在暗处了。 我略笑笑,接了她递过来的平安符,包在手里,朝她道:“本尊收了,你替本尊向他道个谢。” 许怡安笑得更欢:“天儿不早了,你去吧,我们回头见。” “好。” 我含含糊糊的应下,撂下了帘子,隔绝了她的视线。 直等马车又行了起来,我才有了动作。 我从袖中摸出血扇,展开了,用那道锋利的扇刃挑开了红缎锈金栾鸟的锦囊布,将其中那枚明黄色的平安符扯了出来。 我将符纸展平了,盯着那以朱砂画就的晦涩纹路看了两眼,轻嗤:“没用的东西。” 嘴上这般说着,我心下却有些不忍。 这是许怡安送我的难得的正经玩意儿,我不想糟践了,可做戏做全套,总得给他们瞧瞧我的决心不是。 所以我做出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咳了声,撩起小窗上的帘子,将那符纸和锦囊布一同扔出窗外。 扔完了他,我又将血扇合拢了,丢给温喻之。 “今日合该做场了断,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温喻之接了沉甸甸的铁扇,有些慌乱地瞧着我,语无伦次地说:“小叔叔,你、你不要了吗?” “不要了。”我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扯起个不带什么温度的笑,“用不着了。” 我声音放得轻缓,却是叫三人皆变了脸色。 反应最大的,便是黎楚川。 他坐得也离我最近,一把便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粗粝,带着滚烫的温度,乍然攀上来,叫我指尖微颤。 我抬眸看他:“怎么了?” 想来昨夜在门外偷听的就是他,我此刻太过于冷静,冷静得有些诡异,以至于他慌得找不着北。 他垂眸斟酌措辞,再抬眼时,那一双眸子里含着的便是能叫人溺死在其中的柔情。 “罔顾真心,是我该死。自此后,便是刀山火海我都去得。” “只是无论如何,小玄都别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才好。” 闻言,我极轻地嗤了声。 我垂眸,视线落在抓着我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他的手背上有一道肉粉色的旧疤。 是白家人留,还是在剿我幻胥宗时,被宗中弟子拼死而留的,我皆不知晓。 我知道的,便是寻常的药医不好这道疤,我心头的疤也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平的。 所以我不打算同他再多说什么,只描摹过那条旧年伤,便推开了他的手。 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楚川像丢了魂一般,死死盯着自己那只平白顿在空中的手,瞧了半晌,眼圈蓦然红了。 若是没有旁人在此,他也许会在我面前大哭一场,再博我一番怜。 只是如今他身侧还有两个与他犯了同一遭罪过的,自是不愿露怯,只将扭向窗外,从那帘边的一点缝隙窥天。 只是天光太亮,照见了他眼尾一点湿痕,落进我眼里,惹我生厌。 黎楚川方才说的那话几乎是将我的意图挑明了,温喻之和萧祁也都不是傻子,也琢磨出了我不是诚心为后沙藏金而去。 一个两个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眼眸里皆隐着万千思绪。 我懒得去猜,只仰头靠着车與小憩。 “当真,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说话的是萧祁。 他的声音冷极了,可不过是虚张声势,那点细细的抖还是被我听了去。 我没睁眼,从鼻子里哼出声含糊的气音来做回应。 之后萧祁便没了声音。 消停了不过一会儿,又有声音响起。 不是谁的说话声,我没大放在心上,可片刻后,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散在车與中。 我撩起眼皮去瞧,便见那温喻之持着血扇,用那扇刃细细地割另一只手的指尖上的肉,已经割了好几条口子。 十指连心,他疼极了,额头有汗,也有眼泪流出来,砸在袍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察觉到我的视线,温喻之抬头,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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