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以为容澹会留有情念,至少愿意见我一面,问我跌入无白洞后如何活过来的,但是他没有。 李施明转身要走,我仍不死心,跪着问道:“他真的这样想吗?” 背后,李施明默了片刻,道:“是。” 长剑腾空,他走了,天地间只剩我一人,我艰难地喘着气,再支撑不住,背脊佝偻下来,想喊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第86章 终相见 可能是祁山弟子有要事在身,几天下来,我再没见到一个人。 跪行虽对人族羞辱至极,我却不甚在意,毕竟跪上两日于修士而言不过沧海一粟。等在山门外,我心知肚明这一跪如同博弈——我坚信容澹不愿让我受伤,定会出来见我一面。 第一日我还会摸着镯子静静待着,许是身体并未好的透彻,等到第二日,灵台泛上丝丝疼痛,经脉振颤,逐渐亏空。 我起不来了。 膝盖发麻,血肉模糊,疼直沁入骨子,细细碎碎宛若要裂开,我单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全身经脉却都在抖,手臂生不出半点力气。 祁山外门无人,应桉的逆鳞我也早已归还,独自跪在山门前,我别无他法。转念一想,饿也饿不死,跪也跪不死,或许再待上两日李施明就会回来,他虽然言语刻薄,但话里话外还不至于要我死。 叹息一声,只见天锁囚烟雾环绕,薄云笼罩山间,我想,或许符意洲说的对,我不该来祁山的。 容澹冷心冷情,我多年前早已体会过,如今却还奢求他回头。 待我等到第五日时,祈山居然下了雪。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祁山的雪,它很小很碎,不似无白道那般纷纷扬扬,但亦是刺骨。冰寒将我膝上伤口冻的麻木,膝下血水被体温融化,在阶边又重新凝结成了血冰。 我有些迷茫,回首过往,第一次觉得后悔。 或许我不应该去招惹容澹。 雪花擦过面庞,我抬头去接,它在我鼻尖和脸颊融化成湿润水痕,正出神时,远处传来窸窣响音,我侧过脸,瞥见一道全黑身影。 四年不见,来者昔日红衣马尾不再,玉冠内敛,眉峰沉稳,棱角也多了几道冷意,早已变了许多——时间是道难以捉摸的仙诀,它将少年傲气沉淀,蜕变为男人模样。 我有些恍惚,低声唤道:“向翎?” 他脚下一顿,面上不可思议,在看到我的瞬间脸上成熟尽数褪去,显出几分茫然来。 “……喂,你。”向翎的唇与指尖一并发着抖,似乎在确认我的真实性,“闵清?” 我道:“是。” 向翎走近几步,我几乎是用尽全力抬起头,全身都被遮掩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长大了。 不知为何,我脑中蹦出这四个字来。 向翎原本的面具被打破,眸子倏地亮了。他细眉拧起,想来触我,却又硬生生把那种古怪表情压来下去。 四目相对,向翎眼中带着嫌恶与怜悯,回想李施明的话,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向翎曾经对我弃若敝屣,时隔多年,这点却还是不变。 “抬头。”向翎嗓音发哑,“你又是哪只假装他的小妖?” 我觉得好笑,居然会有人假装我?缓缓抬头,嘴边扯出一个笑,久积的雪从发间噗噗落下,我道:“向公子,昔日枫月院可鉴,无人假装。” 看到我的脸,他蹙眉,问道:“——你哭什么?” 摸摸脸上水痕,我想说是雪融痕迹,向翎却深吸一口气,道:“来找容澹还哭,不如来向府寻我。看你的模样,恐怕跪在这不只一日了。” 换了以前我可能有兴趣和他呛上几句,如今只觉得疲惫,我道:“向翎,若你还念及旧情就让我去见容澹一面吧,我确实是有要事求见。” 他冷冷道:“开口闭口都是容澹,跪在这还想着他,为何不来找我?从前如此矜娇,如今倒有些求人的态度来,谁教你的?” 不待我开口,向翎又蹙眉道,“行了,你先起来吧,少君不会见你的。有这个时间在这儿落魄,不如去求你以前那些老相好。” 原来他们几个还惦记着我人尽可夫呢。 头有些发晕,我低低咳了几声,再抬起头时掌心附着几丝鲜红,嗓眼火辣辣地疼。见我咳血,向翎神色一变,抓住我的手:“你到底是在这的第几天了?!” 手骨被他紧紧抓在掌心,半分都动弹不得,我坦然:“第五日。” 念及向翎吃软不吃硬,我学着人族诚恳拜下,求道,“求向小公子让我见一面少君,我本有罪,但事关人数众多,闵清甘愿一人受罚,他人无辜。” 结果向翎怒吼一声:“起来!你干什么!” 我不懂为何如此恼怒,向翎伸手拽我,我不愿与他相触,结果头狠狠磕到长阶,我痛呼一声。 见我躲他,向翎表情变幻莫测,目光停在地上凝结的血,道:“……我帮不了你,闵清,此事涉及灵盟与天锁囚,我实在帮不了你,你先起来。” 我心道,若我自己能起来,还会在这与你委蛇半天吗? 正要叫他扶我,我眼前却闪过一道金色——向翎腰间剑鞘黑中藏金,钩花极尽奢靡却显得大气,龙纹逼真,直上云霄。 刹那间无数回忆飞过,容澹取出神剑剑谱,道,他会取回龙啸与横雪,一柄予我作为佩剑;向府密室内,应桉反手抽出向翎腰间黑金长剑,砍向蛮蛮。 我发怔,喃喃自语道:“……龙啸?” 彼时他称向鸢出事时自己不在向府,还有意隐藏佩剑——原来在我“死了”的时候,容澹就将龙啸赠予向翎了。 这抹金色刺痛了我的眼,狠狠将我的希冀打碎,真相来的突然,冰天雪地,寒风凛冽,我却只想仰天大笑两声。 真是可笑,我最可笑。 向翎没看我的表情,语气不太好:“别再跟着那魔头了,我带你去找符意洲,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吗……” 这句话顺着祁山冰冷的风一起灌入我的双耳,须臾后又消散,如飞雪一般溯沫在呼出的微薄气息中,我没有听向翎说了什么,只是一直看着龙啸。 天赋艳艳,绝世惊才,不日必回大有所成? 如今确实是云泥之别。 我在祈山跪了整整五日,他却不愿来见一面,看来容澹确实将我拿捏的极好,他不近人情,却知道如何才能最伤我的心。 我任由自己被向翎强行拽起,淡然道:“不用了。” 向翎瞬间放手,怒道:“你说什么?” 我满腔涩意,双腿失力软倒,这次却是真心跪他,磕道:“我懂了,人妖殊途,是闵清高攀了,以后我不会再来,向公子,你也保重。” 他张了张口,直直地看向我,语无伦次道:“不是……你……” 我攀着向翎的手,借力缓了缓腿伤,正要转身告辞,向翎却喊道:“闵清!!” 我诧异,回头瞥见了向翎惊慌失措的表情。 时间于此刻变得极慢,他的喊声缥缈,声音渐小,我感觉灵魂像是离开了身体,灵台透支,终于再支撑不住,身体向后倒,直直从长阶上摔了下去。 祈山八百八十八阶的道,容澹能让我留个全尸吗? 意识恍恍惚惚,晃然之间,一抹白色在眼前掠过,我闭上了双眼,实在没有力气调动残存灵力,只能任由自己坠落。 …… 帷帐素白,隔绝外室,床畔阳光洒下。 睁开双眼,我脑中剧痛,嘴里还含着血腥味,正要支撑自己起身,一只手却摁住我,低声道:“你膝盖尚未痊愈,先别乱动。” 我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好”了一声,他撩开帷帐,单手从我肋下穿过。 手掌移开被褥,将我小腿搀着,转移到床边,我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小臂上,随他摆布。双膝麻木,我本该感受不到什么,脚趾触到滚烫热水却蜷缩了起来。 他道:“烫?” 瞥见木盆中升腾的热气,我道:“有点。” 他往木盆中添了几瓢冷水,用手去探了探水温,然后将我双脚放下,拿来软布轻轻擦拭小腿,又细心按摩着。 帷帐洁白,遮住来者的脸。我不知道他为何救我,又这么耐心替我料理身体,只得窘然说道:“我自己来吧——”忍着手臂的酸痛感,我掀开白帐,却瞥见一张我如何都想不到的脸。 是容澹。 我原本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下一刻,我右手直直挥去,打下他手中软布,赫然怒道:“滚!!” 布落入木盆,热水溅了容澹一脸,他按住我乱动的手起身,道:“你灵台尚未好全,灵力微薄,不得动怒动武。” “你这话说的倒是道貌岸然,当初是你要我跪,如今在这里质问我。”我胸膛起伏,冷冷看着他,道,“容澹,我遂了你的意,你还不满足?” 他双眉微蹙:“我何时要你跪过?” “山门外无数人见证,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容澹表情不变,疑惑在此刻化为最大,我愕然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他弯下腰,重新拿起软布,拧干,替我擦去大腿水渍,“闵清,你不该用自己的命来博我。” 被他言中心事,我手指顿了顿,却又不愿承认,只小声刺道:“……你当年又是如何对我的。” 容澹宽掌搓揉着我的脚,顺过经脉,引起一阵酥麻:“你都想起来了。” “是。”我应了,低头一看,却愣住了——容澹面庞不露半丝情绪,但眼中闪动着浅色水光,衬得那双银眸分外……悲伤。 “三次。”他轻声道,“我以为你死了三次。” “第一次是我咎由自取,第二次,你一别四年不见踪迹,第三次,你在我面前从祁山长阶落下,千钧一发,我侥幸接住了你,而你醒后如带刺的猫张口便要咬我。闵清,若你拿性命来要挟我,那是你胜了。” 这是我听容澹说过最长的话,我怔怔看着他,居然从那清冷容颜中窥得一丝余悸。 他好像很难受。 ---- 明天请个假,今天下午拔了颗智齿,现在痛不欲生(╥﹏╥)
第87章 与妻书 我道:“……天锁囚内,你不是这样说的。” 容澹眼睫微动,落下道道阴影,他握住我的手,替我认真擦着,说:“你若是想听,我可再说一次。”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猛地抽回手,别开头去:“不用了,我不想听。” 祁山入门心法第一章第一句,天道长存不灭,不可反其道而行,我早已明白在容澹心中,人妖殊途,如何都没有他那天道重要。 他不言,只半跪在地上帮我擦脚,静谧流淌在鹤銮殿内,正当我看着他侧脸出神时,外面却传来“嘭”的一声,随之而来的脚步声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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