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松手道:“去吧,清清。” 我后退两步,翻身上了碧水金睛兽,海水扫过耳畔,我望着那抹逐渐缩小的月白身影,心中生起涩意,海畔与瞿凌的离别之情再度涌上心头,君子如兰,我如何都配不上他们似水的柔情。 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前世今生相对应,难道姓名重合真的只是巧合吗?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小碧打了个响鼻,我以为他要说几句,结果这灵兽只是动了动嘴唇,迈开小短腿,一去千里,卖力地坐着本职工作。 我率先打破安静:“三年不见,你转性子了?” 不说还好,一问他便如倒豆子般开始了:“天呐你们居然在亲嘴,在龙宫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四殿下和人亲嘴居然还是你这只狐狸精——” 小碧痛心疾首,仿似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你这只渣狐狸!把我们四殿下放这么久才和他在一起呜呜呜呜呜我的心好痛……” 我揪着他的耳朵,咬牙道:“我们还没发生什么呢。” 小碧狐疑,瞅我:“真的?三年了孩子都会走路喊爹了,我可不信。” 想到湿漉漉的龙舌舔过身体的触感,我有些心虚,避开他的视线,后者爪子在海里舞着,嘴上叭叭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恋爱了我还是要支持的,我们四殿下是很好很好的人你要好好对他,不可薄他负他贱他知道吗?” 想到符意洲,我双眼弯起,应道:“知道了。” 小碧哼哼两声,我摸摸他的头,轻声说:“小碧,你也是。” 符意洲教导族人有方,东海海兽修为不浅,灵性极高,且都单纯善良,我感激他们不薄我贱我,如邻家客人般真挚待我。 谁料碧水金睛兽绿脸发烫,生出猪肝色来,随即奔溃大叫:“你这只狐妖,别再想着勾引我啦——!” 灵兽凫水远去,我坐在他背上掠过海底,冲出东海飞入碧蓝天空。
第85章 故人来 天色渺茫,云雾连片。 山脚下,小碧望向祁山,神色忌惮道:“这儿有禁制,爷爷我就送你到这里,没法陪你上去了。” 我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 他哼哼两声,转身正欲腾云而去,绿色的屁股却扭了扭,别着脑袋半晌挤出来一句:“别死了啊!” 他的关心别扭,我轻轻嗯了一声,勾着唇,送别碧水金睛兽。 祁山高耸不见其顶,我独自立于山底,随着小碧离去,久积的沉郁也接踵而至——它始终存在,如一块石头将我压住,无法躲藏。 迈上长阶,我心道,无论如何都是要上去的。 等数到三百多阶,天色早已暗沉了一半。远处一名弟子闷头扫着地,听到脚步声后倏地抬起头,警惕问道:“来干什么的?若是百姓请去灵盟副阁避难,祁山已无接济之能了。” 他年纪不大,矗在那儿水葱似的,语气还带着维护祁山的意思。回想曾经上山时自己也是这般年纪,懵懂无知,对容澹听之信之,我有些难过,道:“我有事求见祁山少君,劳烦小兄弟帮忙通报一声。” 或许是我面色苍白,看着又不似恶人,他神色缓了缓,道:“好,你先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帮你去传。” 我摘下瞿凌给我的玉佩,递过,道:“此乃信物。” 他接过,瞥见上面兰草花纹却变了脸色,说道:“四年前二师兄身受重伤,回到祁山后身上只缺了这枚家传玉佩,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我惊道:“瞿凌怎么了?” 我要去拿他手中玉佩,他却骤然后退两步,逼问道:“你是谁?” 我压下内心慌张,静默数秒,见他没有退让的意思,只得道:“……你去告诉容澹,我叫闵清。” “什么?”那名小弟子大惊失色,嘴唇白了白,差点被地上苕帚绊倒,他磕磕绊绊站起,道,“闵清,魔界、你是那只灾星狐妖……!” 我没想到自己名声这么臭,正欲拦住他,他却如见了瘟神般跑上石阶,随后便不见踪影了。 我怔怔站在原地,衣裾被微风吹起卷,心中茫然又酸涩。 时间推移,太阳西下,夜色彻底笼罩,等到我双腿有些发麻了,却见一人御剑破空而来,背后还跟着那名小弟子。 来者端正严肃,眉峰英挺,刹那收剑,就着昏暗灯光来辨认我的脸。 昔日祁山大师兄,李施明脸上浮现诧异,他端详我片刻,极力保持镇静,道:“闵清,你居然还敢独自来祁山,不怕正道弟子将你在这杀了?” 多年未见,他身上英气化为剑意,已经具备继承李家之风。我眉心一跳,说明来意:“我有事求见容澹,请大师兄替我通报一声。” 一旁弟子喝道:“大胆,你竟敢对少君与六长老不敬!” 我看他一眼,那少年却是狐假虎威,怯懦着缩回脑袋。不顾别人如何想,我道:“你已是祁山长老了?” 李施明没有否认,只说:“闵清,念你还叫我一句大师兄我便不杀你,少君不会见你,我劝你尽早回去,免得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他做事向来正直,如今面上却流露一丝不屑,明显把平生最后的教养都用尽了。我知道祁山以及正道众人厌我至极,但还是道:“他拿走了我的玉佩却不通传,若不是容澹亲自拒绝我,我不会回去的。” 李施明皱眉回头:“小泉?” 周小泉嚷嚷道:“你这山门之耻,那不是你的东西,你凭什么拿着!” 我坚持道:“是瞿凌给我的。” 李施明上前半步,将周小泉护在身后。他比我高出些许,脸上带着警告意味,厉声道:“我再说一次,你没有任何资格来见瞿凌、曼茹或是少君,妖魔下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害死这么多人,我不杀你只是因为可怜你,滚吧。” “李施明,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你也没有资格评价妖魔,我来这里只是要见容澹。”我略略抬头,紧盯他双眸,刺道,“……至少我不会把没有灵力的远亲下嫁。” “是吗。”李施明眼中燃起怒火,“你知道我为何不杀你吗?人界都传遍了,你闵清凭借不正当的手段入祁山,在秘境滥杀无辜,被少君亲手打入无白道,失去灵力后委身于妖王和魔尊,我李家人再如何都比你清白!” 他表情漠然,看我似乎在看蝼蚁,“……魔教狐仙?我看是只破鞋罢了。” 恼意攻心,我一把扯住他的衣领,道:“你——” 李施明打开我的手,道:“你若是还想求见少君,就自己爬上山,在门前好生跪着吧。祁山每日有无数弟子经过山门,你说,现在还会有人看上你的皮囊吗?” 他轻飘飘落下一句,“怕是狐妖无情,真心会被反咬一口,少君是,应桉是,瞿凌也是。” 我想大骂,想打他,但手上绵软无力,心中刺痛难耐,他虽不杀我,可句句话语如冰锥般刺入我心,引起阵阵隐痛——狐妖无情?真正无情的人不是容澹吗,正道至高无上,妖族下贱至极,他自己不来见我,偏偏寻人来讥讽我。 李施明瞟我一眼,拉上背后义愤填膺的周小泉御剑走了,不留任何情面。 最后两点星光被稠雾埋没了,黑夜凄楚孤独,无声铺满祁山每一处角落。冷风席卷,吹起我单薄长衫,长阶遥远斑驳,我撩起衣摆,固执走上山去。 不过是八百八十八阶而已。 纵使恢复了灵力,我也花了足足一夜爬上石阶。 祁山禁制重重,一阶比一阶难登,我一开始满腔都是涩意,心中满是容澹,等到体力透支,人也渐渐麻木了,只走一步算一步。 待走到八百八十八阶尽头,天色已经破晓,无数弟子鱼贯而出,显是有事要做。见我杵在山门前,一名粉面男子上前虚伪问道:“这位小郎君是无所归处吗?你且与我道来,哥哥能帮则帮。” 背后几人偷笑,以为我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议论道:“玉师兄又心痒了。” “看他这么漂亮,养在门中也不是不可,多一张嘴罢了。” 玉师兄瞪他们一眼,又换上温柔神色,一手攀上我的脸庞,一手又摸向我背后腰际,眼波荡漾,含情脉脉:“你叫什么名字?” 我冷笑,由着他摸,反问道:“你什么都能帮我?” 玉师兄大喜,心猿意马道:“前几天哥哥得了几坛佳酿味道尚可,你今夜若是有空,我们可慢慢说来……” 他言下之意居然直指房事,我有些厌了,后退半步,打断他的话:“我叫闵清,你把容澹叫来,我要见他。” 玉师兄手上一抖,舌头打了结般:“你叫什么,闵、闵闵……?” “玉晨。”一道声音传来,众人望去,只见李施明负剑立于石碑前,双眉耸起,“今日剑诀习完了?” 玉晨打着磕巴,眼神游移,拜道:“见过六长老。” 众人噤声,行礼,待起身,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指着我道:“长老,这个人说他是——” 李施明面上流露嫌恶之色:“祁山之耻,一个废人罢了。既然他要见少君,那就随他在此处耗着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玉晨刚才抚过我脸颊的手像是被燎到了,他后退两步,色厉内荏道:“你这狐妖,与魔修沆瀣一气不说,居然还有胆子寻来!” 我讥道:“我今夜有的是空,只怕你没命消受。” 玉晨吓了一跳,但还是强装镇定道:“……你等着,等天锁囚审完了那些东西,你也逃不掉!” 三言两句间他竟言中我心事,我脸色渐沉,就在这时,李施明道:“少君说了,你在这跪着,他可以考虑考虑。” 我不屑他们虚伪做派,撩起衣摆,直挺挺在祁山最后一阶跪下,脊背不弯。 众人皆惊,后退两步,李施明侧开半个身子,不受我这礼。他闭了闭双眼,转头斥道:“玉晨,滚去后山领罚。” 众人惧他,皆呈鸟兽状散去,留玉晨一人傻问道:“六长老,为……为什么?” 李施明冷冷看着他:“身为师兄不知勤苦修习,每日脑中只有苟且之事,还有脸皮问我为什么?” 玉晨满头薄汗,哆嗦着说不出话,扫我两眼,四肢并用着走了。 众人退去,天边破晓,第一缕阳光洒向静谧的草木,一时之间,山门前只剩我与李施明两人,我目不斜视,从山门望尽归药阁阁顶,再眺向远处天锁囚。 过了很久,他还是不走,我压制不住,终于问道:“容澹真的如此说的?” 李施明负着双手,也不看我,只淡淡道:“跪足一日你便滚吧,没人想见你。” 四年前别时容澹初破情劫,身上沾染血污,只道一句“清清,我后悔了”,往事如烟,桃林中师徒二人好似欢愉美梦,如今万事散尽,只有祁山桃花宴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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