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的灵力终于在此刻透支,我膝盖发软,再忍不住,拄剑跪在云端。画面散去,我眼前血水、泪水与雨水交织,临云崖崖顶,我撑着剑,只能面前看到容川大睁双眼的尸体。 死不瞑目,容川是死了。 夙愿得报,我再无牵挂,断双尾的反噬上身。百年前,我为麒麟断尾后命悬一线,重归幼狐形态,几乎丧身在混沌。 我坚持不住,握不住剑,浑身都在颤抖,满面泪水,最终狠狠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断在空中,化为点点血珠,我所有灵气都尽了,与吹雨一并跌落云海。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一抹金红飞速袭来,与我共同沉入临云崖崖底。 望不到头的黑暗。 我回到了幼狐的形态,无力地蜷缩成一团,陷入假死状态。疼痛覆满每一寸身体,彻底埋没我的意识,肝肠寸断形容不足为过。迷迷糊糊中,好像有水滴在我的身上。它很清凉,沁入我的身体,丝丝浸润着断裂的经脉。 很神奇,好像没有这么痛了。 “闵清,你不能死。” 我不会死的,我是九尾狐。我想说话,但只能呜呜了两声,嗓眼挤不出一个字。见我做出回应,他好像有些激动。但这份喜悦转瞬即逝,见我口角还是不断溢出鲜血,他轻轻扶着我的脑袋,将我拥入怀中,道:“我们走。” 临云崖崖底湍流声急促,他的话很轻,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一路向下,气温急转直下,我冷得直哆嗦,但他怀里很烫,很热。 许是恢复了一些,我冲破限制,强行睁开一只眼,迷蒙看向他。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只凤凰啊,怪不得这么温暖。 他金羽旖丽,尾羽流光溢彩,为严寒崖底散下浅金碎光。凤凰长鸣哀婉,字字泣血,不绝如缕,将头靠在我身上,琉璃似的眼中流出晶莹的泪珠。 凤凰泪,不死鸟的泪水,可治愈百伤,起死回生。 他哭了? 是为我而哭吗? 泪水落到身上就沁入我的毛发,被体内灵盘瞬间吸收,补足灵息。我睁开双眼,懵懂地看着他,说:“……向翎。” 他如释重负,将喙贴着我的爪子,声音压抑,带着厚重鼻音:“我在。” 凤凰清脆啼鸣,以恢弘之姿张开羽翅,直冲临云崖崖底。冰川遍布,冰水急流,他吐出一团火,将我护在怀中,振翅飞入深不见底的流域。 ---- 清清:两世大仇得报(。 ́︿ ̀。)
第140章 与红尘 青松翠柏环生,青草遍野,野花顺小溪一路野蛮生长。我本以为临云崖崖底是永结不化的寒冰,但瀑布直下,穿透天界和人界相连最后的屏障,云崖绿意盎然,鸟鸣不断,承载着花香涌现眼前。 我来到了人界最高的山巅——天界之水的末端,人界生灵的开端,这里草长莺飞,目酣神醉,俨然是一处无人抵达的自然圣境。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四肢软垂,仅剩的狐尾沾满鲜血,几乎是奄奄一息。向翎护着我寻到一处宝地,那里自生热泉,终年不断,竹林绕泉而生,泉水还有洗骨滋灵的奇特功效。 小竹屋内,各个设施一应俱全,竹编的凳子摇摇晃晃,桌上方烧开的茶水滚烫。塌上,柔软的毛毯垂着,边角可见被啃咬的毛躁。 我踌躇地伸出爪子,奋力一跃,骤然跳到对面椅子上。弧形的凳角打了个跌,我稳住身型,狗狗祟祟咬着桌上的帕子。这帕子由金丝绣成,宽大阔气,我几下没啃成,身子却被整个卷了起来。 正呜呜叫了两声,他推门而入,熟练抓起我的脖子:“时辰差不多了,该去泉里洗浴了。” 我蹦跶两下,挣扎道:“我不再想喝那个东西了!” 向翎一把兜住我,阖上竹屋的门,向东处走去:“你身体还没好全,喝不喝不由你说了算。” 热气腾腾,竹叶环生,飒飒而动,向翎变回原形。凤凰张开双翅与我一并下水,我见抗拒无效,只得不情不愿地张开口,喝下他递过来的血。传说中凤凰血是凤凰之灵,而向翎精血汇聚千年修为,即可以起死回生,又能补足灵气。 一捧血下肚,凤凰面色不变,而我已是皱起狐脸,直咂巴嘴。虽说凤凰血味苦,但其效用惊人,未下肚一柱香,我经脉燃起灼热感,灵盘如火在烧,用灵息查看后,我发觉自己经脉堪比脱胎换骨。 向翎问道:“怎么样了?” 凤凰本就为绝色,羽毛旖丽,眼若琉璃,此时将我护在怀中,头顶内丹流光溢彩,更显神资。我被吸引了注意,忍不住用爪子想去碰那睫羽。向翎一把拍掉我的手,威胁道:“闵清。” 我这才夹着六条尾巴,乖乖坐好,道:“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向翎松了口气,再探我的脉细细视察,良久,他又道,“你自断双尾,灵盘干枯,失去部分灵魄,记忆可能受损。但是这影响不大,回忆只是被短暂存储了起来,等下次见到记忆中的人便可恢复。” 怪不得我上次断了一尾时,忘记了他们。 ……等等,我忘记的人是谁? 这好像不重要,我打了个饱嗝,泡在热乎乎的泉水中已是心满意足。待满了半个时辰,向翎变回人形,起身道:“时间到了,每周一次,出来吧。” 我四脚朝天,半个脑袋浸在泉水中,用大耳朵盖住耳廓,自欺欺人道:“我听不到你说话。我起不来了。” 向翎冷眼旁观道:“软脚狐狸,起不来就别起来了。” 我啪啪拍着水,溅他一脸,水珠顺着他的胸肌滑下,果然,向翎一如既往地输掉了这场战争。他抱起我,拿起泉畔布巾,替我擦毛。我打了个喷嚏,开始甩毛,把他头发和身上都弄了个半湿。 我又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向翎说:“等你身体好全了再出去。” 我好奇问他:“自我有意识来便是这样的吗?我们一起待在这个漂亮的地方,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泉畔倒影中,幼狐沮丧低下头,“等我病好了,你会出去吗?” 向翎的手一顿,眼神软了几分:“不会,若你不走,我就留在你身边。” 夕阳西下,竹林被渡上一层金,他抱我走回小竹屋。小溪潺潺,微风拂面,我垂着尾巴,问向翎一些古怪问题,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说聊斋志异,答灵力修为,谈天边彩虹,又讲开天辟地、女娲补天的创世神话。随着夜色全然降临,我支棱着的耳朵也垂下了,最后不知何时在他怀中睡着。向翎推开门,轻手轻脚将我放到榻上,再盖上被子。 这样的生活简单安逸,平静至极。我不知向翎身世,也不在意云崖只有我和他,只重复过着这样望不到头的日子。 春草吹了又生,一月,两月,三月,直至一年。 我读完了很多本书,开始是向翎陪我读的,等我体型渐大,已经可以蹿上书架,我便自如地叼下古书,扒拉书页翻动。慢慢的,小竹屋已经承载不下向翎拿出的书,他打通石壁,动手挖穿了石洞,再用砍下竹子,细心剥去毛刺,敲下竹节,编成书架。 我读奇谈怪论,读八卦医术,也读男情女爱。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我拖着受伤的身躯,彻底沉浸在书海,渴望通过它们来了解世界。 等到身体好了大半,我的好奇心也开始不止于书籍了。高山地处人界,虽无人烟,但我总扒拉着向下瞟。纵然用不了剑,我三番五次想偷偷爬下高山,去看书中人间烟火。在我第三次从山间掉落,被疾速飞来的凤凰一把接住后,向翎终于妥协了。他拿着凤鸣剑,从山顶开辟、造梯,神兵削铁如泥,慢慢勾勒出阶梯模样。 长阶一路向下,连绵逶迤,如天梯般承载我的希冀。 凤凰不言,整整十日,八百八十八道长阶直通凡尘。 下山后,我踏上人界土地,回望石壁崚嶒,山雪久积不化。陪伴向翎十日,他锻体造阶,而我饱含灵气,修为更上一层楼。待尾巴扫过石阶,内丹破开束缚,露出狡黠的金色,而我也在山脚化为人形。 我浑身赤裸地站在向翎对面,他亲手替我穿衣束发,佩上长剑。我坐在石阶上,看着他半跪着为我穿上鞋。他的表情格外认真,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事。待穿戴完毕,向翎深叹一身,紧紧抱住我:“清清,你终于回来了。” 我嗅着他发间的气息,回抱住他,茫然道:“可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十日为限,如飞鸟展翅,也似凡人炼体。这般试炼既需持之以恒,也要恪守心志。那一日,我能感觉到向翎身上细微的变化——他身上的戾气、傲意全部消了,有如凤凰涅槃重生,在火焰燃烧殆尽后,褪去一身燥意。而最后留在灰烬中的,便是瑰宝。 我们好像都没变,但又好像都变了。 一路向下,我们去了距山脚最近的一座小镇。听街头卖馄饨的漂亮姑娘说,这处地方远溪镇,取名的是关家镇长,据说镇内溪水源于高山,从天上来,奔流不还,直到魔界。 闻着猪油的香气,我已是馋得不行。在摊前吃了碗皮薄馅大的馄饨后,我听她讲起天界的仙魔大战。那姑娘爽朗率直,侃侃而谈,问道:“你可知仙魔大战只是为了争一件宝物?” 我看看向翎,他摆手不言,只喝汤,而姑娘絮絮说道:“听说魔祖和少君都在找一件东西,那东西一年前丢了,弄得天庭与魔界刀剑相向。” 我好奇问道:“什么东西闹出这么大动静?” “谁知道呢,或是价值连城吧,这才让他们视若珍宝。”见我碗空了,她又麻利舀了碗汤给我,“但仙仙魔魔的事情又有谁关心呀,我只希望大街小巷都来吃我的馄饨,等赚够了钱,我就盘个茶馆铺子去提亲。” 我听她说情窦初开的爱,念日日相伴的竹马,又叨着能听说书的茶馆。等强塞下馄饨姑娘送的最后一片云片糕,我打着饱嗝问她:“你喜欢他吗?” “自然是喜欢的啊。”她双眼笑得如同月牙,“因为喜欢便想和他倾诉心意,日日相见。不过我现在还没什么钱,等赚够了,我便找他成婚!” 好吧,我看着被我吃空的碗底,听她的指引和向翎去了闻名远溪镇的寺庙。庙中佛像慈悲,身前高香不断,不少人在软垫前虔诚祈福,有求身体安康,阖家幸福;有求财运亨通,名垂青史。我听了很多愿望,想了想,打了个响指,下一刻,功德箱中的钱满得溢了出来。 人群一冲而上,欢欢喜喜地抢回家了。我看看手中的银子,问向翎:“普通百姓生命尚短,只能活百年不到,为何还要拼命去做这么多事?” 向翎施了灵诀让东西归位,捏着我的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最终,他还是摸了摸我的脑袋,答道:“虽然书上说齐家治国,但先有小家,才有大家。人界有亲情、爱情,或许人们难逃情字,才不得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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