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后半步,对虞情说道:“……你为何帮我?” 他笔下写写停停,头也不抬,只随口说道:“你若半死不活,下个月十五我怎么取心头血?” 我哑口无言,圣淮则恍然大悟,示意我道:“我带你去血海。”虞情眉毛动了动,蚌壳打量他的神色,立马改口道,“属下带您去魔族血海。” 他步出,阖门,直至我要离开,虞情从未将视线投于我,也未曾说半个字。就在大门合上,我道:“虞情,你宣纸都写完了,我很好奇你这半天究竟在乱写些什么东西?” 虞情这才有些恼意地看向我,我终是扳回一局,留下狡黠一笑,跟着圣淮翩然离去。 魔界血海,土地湿润,百草苍郁,所及之处俱是布满魔息。 我好奇道:“这便是魔族血海了?无血也无海,为何叫血海?” “血海是魔族人用心血栽培成的。”圣淮弯腰拨弄了一下小草,“混沌本为荒地,气息杂乱,寸草不生,在尊主的吩咐下,族人不断用魔息灌溉,日日培育,才有了自己的药田。”他催促我坐下,“您既然缺少精血,那在血海中修炼打坐即可。” 我调理气息,转动灵盘,这才感觉无数生命灵力从土地蔓上,一阵阵梳理我的经脉与心脾。 一柱香后,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眼便见虞情正站在一旁。见我醒了,他招招手示意我过来,道:“如今血海能种万物,你有什么想种的?” “我?”我大为诧异,又觉得有些好笑,“什么都能种?” 虞情半蹲着,头也不抬对圣淮勾勾手。圣淮嘟囔两句,化作蚌壳,从壳中取出两颗珍珠来。虞情接过,递给我一颗,道:“种下去,它会长成你想要的样子。” 我扒拉着土,琢磨不透他的意思,种完后我道:“不如就种小草把?我赐名他为血草。” 圣淮大怒:“闵清!你居然把我这百年才产一颗的珍珠养成小草!” 虞情道:“蚌圣珍珠乃天地灵物,可滋养一切,你确定要种为血草?” 他说着,手指轻轻触碰我的掌心。虞情此刻头发半束不束,碎发斜斜挂下,深邃的双眼只看着我,唇边露出笑意来。我心跳一停,慌忙躲避他的视线,摁着埋下去的珍珠道:“……既是天地灵物,必要滋育仙草,那不如便种灵芝吧。” 虞情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催出一股极浓的魔息,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赐名血灵芝。” 魔息灌入地底,围绕播种之处散发出点点红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只见土地松动了三分,一株绿色小苗以肉眼可察觉的速度冒出头来。我愕然道:“这就种好了?多久可以收成?” 虞情起身,拍去手上泥土,抓着我的手来帮我细细掸去泥污,又用帕子擦干净,答道:“或许是百年,或许是千年。”说完,他未曾放开我的手,拉着我径直走了,“时间到了,该用午膳了。” 我回头,看着地上绿意盎然的小苗,心中生出几分奇异的感觉。
第136章 道殊途 酒过三旬,虞情岿然不动,而我已是昏昏沉沉。敲了敲青瓷的小碗,圣淮看着眼色收走了;又去拿桌边的酒,被虞情摁着手制止了。我迷迷糊糊地摸摸他的脸颊,又拍了拍,胡言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骗到此处不就是为了什么心头血。” 虞情对圣淮点了点头,后者出去了。房门闭上,夜色泄入,我如水般瘫在虞情怀里,口中忧虑道:“那日我和应桉……你为何不走?” 他见我乱动,想将我引上床躺着。我机警地看着他,骤然化为原型,一个闪身避开虞情的手:“我知道了,你觊觎我许久,你是想是想——” “醉狐狸。”虞情嗤了一声,捏着我的脖颈将我提了起来。我不甘地嚎了一声,听他说道,“我若想上你,早就催动魔血令你跪下求我了。” 我不断在他掌下挣扎:“那你要干什么!” 虞情淡淡道:“自作多情。看你有趣罢了。” 我动了动耳朵,勉强接受了这份说辞。醉意上头,我在他怀中寻了个位置不动了,虞情却未将我放在床上,而是抱着我出门,还道:“今日是月圆,本尊命人烤了鸡,吃不吃?” 我咬着他的手,虞情摁着我的虎牙,道:“果然是只嘴馋的狐狸,和刚认识那日一模一样。” 混沌新地本是杂草丛生,不见天日,唯山巅毗邻临云崖,地处天界、人界边际,可见一轮圆月。他拿了瓶小酒,躺到在草坪上,在月色下微眯着双眼。我嗅嗅他的气息,将尾巴缠在他手腕上打了个圈。 待东西吃完,吐完骨头,我酒也醒了,再看一旁的虞情反而是微醺,手架着脑袋,又逗逗我的下巴。微风拂过耳边,我蜷在自己爪尖,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你身为太岁星君之子,为何不在天庭好好待着?” 虞情问道:“那样有何好?” 我反唇道:“有何不好?” 他将双手枕于脑后,躺在山巅,望向天际残星,懒懒道:“你可知我的身世?” 云阁内,符意洲的话重上心头——虞情身为太岁星君与魔女之子,他修魔必成定局,玉帝早该料到。我心跳得突突快,面上不做表情,刻意避开他的视线,镇定道:“我不知。” 下一刻,我大声叫道:“你打我做什么?” “装什么装?”虞情笑了一声,拍我脑袋的手转为抚摸,“我生母为混沌之地的人族,饱纳邪气,成了魔修。” 夜色中他的声音很低,“我在混沌出生,自幼不见天日,只在这山巅窥得一瞬天日,待成年之后,才得知他命不久矣,被人接回天庭。” 闻言,我心中触动。与他相同,我生时伴有不详双尾,被生父驱逐,成年之际,遇猞猁后九死一生,最终娘亲逝去,我孑然一身独上天界。 我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去天庭?” 虞情字句简洁,说得随意:“为入天庭,他杀妻证道,得魔修内丹。此恨无绝期,我入天庭目的本就不纯。” 我心情复杂:“原来你从开始便想到了重回混沌这一日。” “是。”虞情道,“若非天庭,我又如何成为魔祖?”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心中有几分难受,用头蹭蹭他的手,道了自己的身世。言毕,我说:“若战事不断,混沌之地的乱象只会越来越多,横贯三界,最终妖魔再难有立足之地。” 虞情道:“此番话你应该去和容澹、狻猊说。” “我为妖,你为魔,你我出生相似,他们不会比你懂我。”我道,“此次临云崖战事因龙族、天庭起,我必会尽力平息。只是若魔族插手,战火必将撩至混沌,卷起万千风浪。” 我看着他的双眼,道,“虞情,临云崖之役,你可否不插手?” 虞情眼神冷了几分:“战火从不因魔族而起,也不因由我魔族休战。天界三足自古纷争不断,若我一统天界,即可避免混沌乱象,又有何不好?” 我道:“可你无法避免战争中波及的族人——” “那又如何。”虞情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若魔修总要被天界的狗踩在脚下,不如让我来颠覆。若一人阻止,我便杀一人;万人阻止,我便杀万人。” 我静了一瞬,道:“百年来,你的族人不断用魔息灌溉,日日培育,才有了血海。如今血海土地湿润,百草苍郁,所及之处俱是布满魔息,若战火一起,此处将会血流成河,成为真正的血海。混沌已从荒地变为魔界,若你不插手龙凤争端,魔界昌盛指日可待。” 他嗤笑道:“若我不去打他们,他们便不会来打我?” 我凝视他的双眼:“我已是天界司命,必将竭尽所能。” 虞情眼中闪过一丝嫌恶,道:“闵清,这就是你今日要说的话?天界司命?我看不过是狻猊的说客。” 酒碎在脚边,酒香溢了满地,虞情黑袍随风而动,腰间沧溟作响,只留给我一背影。我化为人身,站在悬崖边,在风中艰难捕捉他的身影:“我若是狻猊派来的说客,不会与你一同饮酒,也不会一起在血海种下灵芝。虞情,秘境之前我视你为友。” “我魔族不缺两株灵芝。”他讽刺地笑了笑,“天庭都知你近两日在魔界,狻猊更是想方设法向我要人,闵清,带上你的说辞滚吧。” 说罢,残影闪过,虞情消失在混沌山顶,我怔怔看着地上流尽的酒,心思翻涌。我从灵戒中新拿了一壶酒,自斟自饮,在山顶躺了很久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梦中,我又回到初遇虞情的那一晚,瑶池云涯下,我与他一同坐在沧溟上,远方星宿漫天,近处孤光点船。他道,他想强到睥睨天下,三界之内无敌手。 昔日春分方至,圆月映人,如今却心思殊途。 我与虞情不会是一路人。 等月色渐渐在天边消失,黑夜被日初燃尽,我被鸟鸣唤醒。宿醉过后,头隐隐作痛,我寻了些水出来,饮完后无意发现灵戒里有片黑色的鳞。 这是……应桉的鳞片? 我敲了敲,试探着唤道:“应桉?” 黑鳞震了一下,那边传来惊喜的声音:“清清?你在何处?” 我定了定神:“我在混沌新地,也是魔界的山巅,你可有阵法将我传出去?” 应桉思考片刻,声音犹豫:“有是有,只是这阵法直通云璃殿藏书阁。清清,若你被人发现,我也别无他法。” 现在距临云崖之役还有两日,应桉阵法直通藏书阁,正合我意。我道了声谢,便寻着他的法子在地上画出阵法,又催动应桉留在黑鳞中的龙力启动阵法。灵息从下涌现,在消失前,我叮嘱道:“过几日天界纷争将起,你躲在山涧不要出来。” 应桉乖乖应了:“好。” 我又安抚道:“待事情结束了我就来找你。” 他声音满是高兴:“好,清清,我等着你。” 光芒褪去,我站在藏书阁中,忐忑站了片刻,只觉书阁内鸦默雀静,无人造访。松了口气,我施法隐去身影。谁料刚打开书阁入口,一只手却拉住了我,道:“你在魔界可有受伤?” 符意洲神情严肃,拉着我的腕子,将我的心虚看了个满。我自知何事都瞒不过他,只得坦白道:“未曾受伤,也没发生什么,只是在那里待了几日。” 符意洲仔仔细细查看我一番,又道:“天锁囚内你与虞情有过交集,还交过手,是他强迫你去的魔界?” 我记仇地把锅全部推给虞情,嗯了一声,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符意洲长叹一声,将我拥入怀中:“……三日,足足三日,我翻遍了龙族也寻不到你身影,用秘法才得知你在魔界。我担心你安危,去魔界两次只为把你找回来。” 我被他拉回云珑殿,听他吩咐了一堆事情,又寻人来探完脉象才作罢。待众人退去,我才发现殿内吃食糕点一应俱全,就连日日会换的花都备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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