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话未尽,月蕾已然瞬移不见。 他滞一瞬,仓皇往东楼那侧狂奔而去。 及至,他推开办公厅之门,月蕾却已行叩礼,同白颂问过近安。 “白家主。”她并不隐匿绕圈,兀自温文续言,“蕾此番冒昧,是为敬献两国国礼。” 啪嗒轻响,白颂扔开手中卷册,他蹙眉,越过月蕾望向柯汎,露出责备神色。 “殿下……”柯汎讪讪低语,“家主此刻还有旁事,还请您先……” “旁事怎及国礼重要,白家主。”月蕾语调转冷,“此礼干系两国友谊,还请您行使通融。另,受礼之人由我父皇钦定为白家少主,我此刻便要见得他。” 白颂于高位睥睨。 须臾后他面无半愫地提唇而笑,道:“殿下不知,此刻为后夜,小司正于禁室受罚,不见外客。” “礼不可让,若我偏要见呢。”月蕾寸步不退。 她仰头逼视白颂那双藏于金丝镜后的双眼,那双眸眸色冷峭震骨,她却毫无惧意。 白颂终于浅笑转浓,轻声道:“汎。” 柯汎会意应“是”,带领月蕾离去,二人直奔禁室,月蕾疾速下了长阶,叩指启门,大步迈进禁室之内。 又倏然,骤顿步履,黑眸豁然一颤。 他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滞涩卡在喉间,却发不出完整字句。 而来人身姿的阴影投下,又遭此声惊动,那蜷缩于墙角之人,长睫扑簌,覆落薄层霜华,仰头掀眸的刹那,露出空洞失色、剔透无光的浅瞳。 瞳光失焦,映出月蕾之貌,又映出身后悄然出现的白颂之貌。 前者遭他略去,后者却堪堪惹他低咳。 他压抑低咳,寡而白的薄唇微微翕动,周身银链叮当,他踉跄晃荡起身,向白颂跪膝行礼。 “司参见父亲。” 白颂压促眉心,沉声道:“月蕾殿下之礼,为何不行?” 月蕾怔然望他,望他滞涩侧身,似牵丝木偶般,依从言令朝自己行礼:“司见过殿下。” 凌厉寒风呼啸四掠,掀动那欠身之人身后漫飞发丝,那发丝遭寒症侵蚀,已成惨白雪色,倾泄流银。 白司…… 月蕾欲动,却动不得、言不出,她霎时咬唇,又霎时红了眼圈。 怪她…… 怪她现身此地太迟,差一点便将永远失去这位挚友。
第61章 Chapter061 红瞳 满腔哀与懑恣意肆虐,无可宣泄。 月蕾心口起伏,她压抑稍颤尾音,蹙眉道:“白家主,蕾所献之礼为同命精灵,需行举认主仪式,请您准许我暂带白少主离开。” 白颂沉吟一瞬,冷冷乜她:“此番明日再议,今夜他尚有政务待理。” 政务? 月蕾几要将齿床咬断。 白司病症重寒至此,却还要他去处理政务? 然为免教对方因此生出警惕,她此瞬断不可贸然发怒,仅是扯上唇角,行礼辞去。 “白家主。”她讽声道,“愿明日还能得见活的少主,月蕾告退。” 此句落,白颂微怔,他敛下眸光,回望咫尺之遥屈膝跪地的青年,弯身,轻轻触了触其额角。 指腹温度分明只是寻常,竟是教迷蒙砭骨之寒覆笼下的青年倏然觉暖,他似遭烫一般,畏色地颤簌眼睫。 眼瞳涣散,恍惚呓语般,他启唇低念:“好冷……” “小司。”白颂面色肃沉,“你还好么?” 可顷刻间,此句入耳,那剔透失色的瞳珠缓缓凝焦,白司渐生神智,他咳了声,战栗孱薄的肩压得愈发低。 “司失礼。”他吐字轻哑至极,“三点已逾,请父亲准司去楼内理政。” 又是这般姿态,重礼温驯却节离生疏。 白颂压了压眉心,蓦然生出怒意来,扯起白司腕骨,将他拽起来。 白司随之遽然踉跄,并不反抗,顺是敛眸,依从他脚步匆匆而去。 柯汎连忙跟上,二人一路到得寝殿,白颂携白司于榻沿前立定,他冷森睥睨,掷声道:“今夜不必理事,给我好好休息。” 白司却蓦地怔然。 他恍似陷入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奖赏里,愣愣地掀起长睫,罕见地仰头去望他的父亲。 白颂似是未曾预及他此般,亦是举止倏滞。 “父亲……”白司轻哑、艰涩地咬字,懦然似畏惧,“您稍有原谅司了么?” 白颂又是一僵。 原来……原来小司这般伏低自轻,皆是因为,误觉自己在怪罪于他。 却又因只言片语的间接关切,才敢小心翼翼发问,且仅谈“稍有”,不谈“彻底”。 白颂垂首望着他,罕见地失了神。 须臾间他狠狠蹙眉,沉声,却放缓了语调:“小司,夜深,先休憩。” 白司稍稍摇头,偏头剧咳了数下,又生生自抑吞回。 “父亲。”他嘶声轻语,“司罪重,令您生憎,无资格享片刻纵容。” 此句毕,白颂忽窒,他盯着咫尺处那苍白失色的面庞,终于自眉目间流露痛色。 他白颂……从未对自己的亲生孩子生出厌憎。 可陡生幡然后,原来素日言行之下,竟已教其大相径庭于初衷,令小司怯而自罚至此。 他……他都做了什么? 未曾觉察指尖的颤,他轻轻点碰白司额边碎散的银白发丝,那发丝已然似雪痕,他喉间哽塞,压抑震抖,道:“别再惩己,这是命令,你听清了么。” 白司咬唇,拢起眉,惑然而踟蹰地望他,似不敢逾越栅栏的猫咪。 白颂呼吸微乱。 他收了手,压下乱息,遏去颤抖,肃声道:“先歇息,旁事容后再谈。” 白司应是。 白颂避去眸光,欲离去,却遭白司捏住衣角。 “父亲。”他柔柔地轻语祈求,“明日是司的生日,您可否……” 白颂回眸望他,眉目浮现微末温和。白司抿唇,翕动再言:“可否将去岁的生日礼物——训犬之戒,赐还给司。” 然而尾字落,白颂猝然色凝。 他蹙眉抽出衣袖,生冷道:“不可。” 似觉出语调生冷,又稍顿,道:“明日一切事皆可允准,除却宛斯迹相关。” 言毕未待他再行祈求,拂手大踏步离去。 剔透无色的瞳珠默然望他远离,白司哀淡忧静地笑了下。 “父亲。”他喃喃敛眸,“对不起……” * 翌日。 茫茫璨阳金华喷薄,华光散彻鎏金穹顶,落入圣桑礼堂之内。 又一度东灵白家行国宴。 赴宴来的贵胄皆面含愉悦喜乐,私下却频露忧虑,窸窣间谈论及近来风冥所生诸事,多议其暴虐无度、弑杀亲父之事。 又议如今唯有白家可制衡此人,是乃此后弱者立世唯一仰仗。 片刻后四下倏忽寂静,白颂逾门而入,笑缓言:“浊酒素餐难成敬意,众客不必拘礼,自便即可。” 贵胄们纷纷行礼,步近去,争相上前作奉承恭维之语。 白颂今日似心情颇嘉,不仅亲至圣桑待客,且还一一回敬酒盏,少有推辞。 宴至晌午,他已至醺醺,贵胄悻悻作罢,恭送他离去。 白颂踱至东楼,临入内前,忽而转眸望向身侧柯汎,询问:“小司何在?” 柯汎微愣,末了恭谨答:“少主此刻想必未曾……” “不对。”白颂陡而蹙眉,“小司素来醒早,怎会今日迟至?你去……” 那话音蓦然顿止,柯汎不明所以,欲要应是离去,却见白颂豁然一脚踹开楼门。 “很好。”他恻恻抬眸,指节微动。 柯汎戚戚窥视那指节,又倏然恍悟——那枚银白的、刻有繁复纹路的训犬之戒不见了。 旋即一诧,那如此,少主他定然…… 通传侍从奔来,跪礼匆促道:“启禀家主,西门有异,疑似少主强闯门禁离去。” 柯汎唇颤,他怯自望了眼白颂,刻意板肃面容,斥道:“还不快去追!” 却怎料,听得白颂忽而阖眸低笑。 “不必。”他眉目间笼上深深倦疲,“追不上的,且由他去吧。” 柯汎抿唇,望着他,听得一声近乎苍老的叹息。 恍惚间叹息声散入风中,而那狂风扶摇直上。东灵都城上空,一道精灵飞蟒悄然掠过。 月蕾搀住白司,令他靠倚于她右肩。她在风声里嗫嚅须臾,启唇轻声问:“小司,你还好么?” 白司漠木颔首:“嗯。” 月蕾望他抵唇低咳,眸中生出恸色,蹙眉解下披肩搭在他纤薄的脊上,温声道:“风大,你且忍一忍,很快便到。” 咳声稍缓,白司欠身:“司劳烦殿下。” “你……”月蕾眉心愈拢,她滞一瞬踟蹰,末了故作轻快道,“还没问你,为何此时要去陵园。” 白司长睫似蝶翼簌落,轻轻答她:“忏罪。” 月蕾倏生讶异,她盯他须臾,在四下沉如雾霭的死寂里一时失语。旋即逾良久,她才勉力攒起笑容,又道:“对了,我昨夜所言赠予贺礼,实则为真话。小司,眼下不妨抬眼看看。” 语落,咫尺之人长睫微掀,剔透似寒魄的瞳珠显露,白司无愫无温,滞涩仰头,稍望向她。 而却于下一瞬,对上了一双绯胜血的红瞳。 他蓦地双瞳骤缩,又刹那涣散失神,恍惚轻语:“阿迹……” 顷刻,轻唤之下,那道红瞳熠熠眨了眨,又有一张小小的嘴巴露出尖尖牙儿,发出咛咛一声:“喵呜!” 原来是只雪色小猫呢。 可望着小猫的青年已是恍然,瞳近懵懂,恍然间,那小猫似歪过头,似轻笑唤他“哥哥”。 剔透失色的瞳浮落盈盈黯光,白司怔然,几乎是刹那间,泪涌满面,却勾唇而笑。 “此只雪猫精灵,即为送你的生日贺礼!”月蕾笑眯眯地道,“小司,生日快乐!你喜欢它么?” 小猫被塞入掌心,湿漉漉地绒舐指尖,白司敛眸,小心翼翼地屈指,勾了勾猫咪下颌,惹得小猫亲昵蹭蹭。 怔忪很久,他终于慢而嘶哑地答:“很喜欢的。” 月蕾笑着弹指敲了下他的额头。 * 约莫三刻钟后。 飞蟒停行,悬临地面。 二人拾步走下,已至陵园。白司抱着雪猫,雪猫适才玩得乏了,已于他怀中沉沉酣睡去,他却专注望着它,淡色瞳亦因此生泠泠光点。 “小司。”月蕾唤他,得他抬眸望,继而笑道,“此猫是取白迹发丝炼就,同白迹那家伙性情一致,你小心莫要遭它欺负。” 白司敛眸,柔绵地笑了下:“好。” “我该要离去了。”月蕾低声道,“救你出来,且仿魂活精灵终于炼成,下一步,我有更为重要之事须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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