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薄唇翕动,衔笑意,“君父不认得迹了么?” 宛斯琉尔怒而狂抖,破口道:“癞皮狗!你和你母亲一般,皆是甩不掉的癞皮狗!” 他骂声愈凶狠,宛斯迹遽然大笑起来。 “君父。”宛斯迹笑至淋漓,血瞳显露疯意,“我与母亲生而鄙贱,在您,还真算得是高攀了。” 宛斯琉尔抽颤挣扎,竖眉又骂:“你、你恶——” “恶心么?”宛斯迹靴底猛踏发力,赫然将他摔凿入地,“恶心如何,癞皮狗又如何?” 勾唇,十字耳坠摄魄般刺目:“可是君父,您忘了,当年如鬣狗一般,遭您践踏、遭您羞辱之人,偏生是母亲,是我啊……” “可您瞧,此瞬居您之上的,又是谁?” 剧痛惹发爆狂惨叫,宛斯琉尔于草泞之中艰力抬头,狼狈、畏惧、怒不可遏,嗓声尖锐破音:“你疯了!宛斯迹,你辱杀君父,你合该受万世唾骂!永堕地狱!” “我好怕啊。”宛斯迹笑意愈冽,“然所谓地狱,您不是已然给过我了么?” “君父。”他替那咫尺的、仰在地之人轻拂去额侧碎发,“您既养了一条疯狗,可曾想过,早晚将遭疯狗反咬一口。” “你、你……你想做什么?” 宛斯琉尔豁然爆凸眼珠,眼珠乱转,拼命思索:“你以为杀了——杀了我,你即高枕无忧了么!我呸!我若成鬼,便继而纠缠你母亲,她活该——” “杀您?”宛斯迹讥诮眯眸,“岂不教您得了便宜?” “来人。”宛斯迹叩打响指,微起身笑语,“奉酒。” 士兵应声,斟酒相奉,跪举至宛斯迹掌心。 宛斯迹复又倾去,笑悠游,似觉颇愉,薄唇翕动:“君父,迹赐您一道生机,如何?” 宛斯琉尔猝然一僵。 宛斯迹雅然牵起他手,掰开他指,将酒盏攥入他掌心:“您若为母亲祭洒此盏酒,我就放您离去,如何?” 宛斯琉尔望向那高立长碑,碑体斑驳,映入深红瞳,他一瞬恍惚,须臾后又陡然回神,怒啐道:“你他妈做梦!” “宛斯迹!”宛斯琉尔终至癫狂,“你欲要本皇同此等贱胚下跪,你他妈想得美哉!哈——” 可那笑声骤止。 宛斯琉尔后颈遭钳制,未及挣扎,他受迫狠狠以头抢地,嘭! 额头刹那飙散猩红,宛斯琉尔颅骨震碎。而后,汹涌风流咆哮入喉,寸寸搙夺去他全数异能之流。 他双眼血丝狂涌,眦目似痴。 宛斯迹附耳呓语,眸斜乜含玩味:“呀,拿得多了,真是抱歉。” 宛斯琉尔一动不动,似已彻底失魂。 “君父。”宛斯迹扔开他,接过酒盏,“怎么办呢,母亲适才回魂送语,言她不愿受您此酒此跪,亦不愿再见您呢。” 宛斯琉尔怔跪抬首,望他,眼角裂痕,淌下血泪。 “魔鬼……”他喃喃,又发出破碎呜咽。 宛斯迹缓缓直立,抚开袍袖尘芥,饱食火种教他瞳色加深,他森冷勾唇,薄唇艳冶:“看来是坏掉了。” 及此,他散漫俯瞰他须臾,长袍曳转,回身离去。 士兵之靴紧随长袍之后,草地之上又拖过血痕,直至良久,四下重归寂静。 * 寂静里,一双手放下棉布。 侍女小心翼翼蘸取墨绿药汁,涂抹至其主人,亦即奇叟肩后。 惹来奇叟猝然吸气。 二人周身笼罩漆黑阴霾,前侧有窗,窗映入光束,光束之中有男子倚坐嗤笑。 “至于么,献几名婢子而已,便伤得这般深。”男子面容不甚分明,语气却压抑讽笑,“依照您所言,宛斯迹此人异能已至炉火纯青,彼时又那般发怒,那他又为何不杀了您?” “杀我?”奇叟眯起眼,“他并非不能,而是不屑。” “奇老这是何意?”男子搁置茶盏。 奇叟扬眉:“言其并非不能,是因夺皇位一事。你且看那宛斯琉尔,算得上黑星顶尖异能者,不还是成其手下败将么?” “而言其不屑,则是因我此事。他杀我一个,有哪般益处?”奇叟漫不经心屏退侍女,“他若有心要除风冥所匿贪婪教徒,大可举国搜捕。” “所以……”男子若有所思。 “所以实则,此人野心滔天,明面讨好众臣,暗地里,却在揣测试探我教教主意愿。” 男子愕然:“他竟敢……” “他有何不敢?”奇叟驳道,“他即位来,所遇两名教徒:一为丘刻,杀之;二为我,放之。一杀一放,足可详见其意。” “其意即为,我教中人若要攀结,但凡不触及他底线,皆可。” 男子面露恍然,似顿悟,旋即须臾,他又寒暄几句,恭谨告退。 而后出得室内,他不惜以异能化作飞鸟,扑翅而去。 翅拍得啼叫惊彻云霄,关乎风冥近来抛瓶换血之传言一路向北疾速而去。 极北之地,古冰堡,阴黑似葳蕤长森疯涨,地底狱牢内,狱卒双手遭绑,心惊胆颤,望着不远处的墙角。 当今教主,无,慵漫打量着,身前那空空如也的、原属于囚犯谷生的一座轮椅。 他勾了勾指,那轮椅爆裂开,微微侧首低笑。 “宛斯迹……”
第59章 Chapter059 肮脏 翌日晨稍逾。 风冥皇宫议事殿大厅内,五色华袍举腕拘礼,冗长的朝会终得散场。 新皇宛斯迹悠游自席座起立,勾唇噙笑,踱步朝人潮而去。 人潮自行缓慢分作两道,恭谨欠身垂首,驻足等待他们年轻的陛下逐步远离。 身后各异目光似潮水褪去,宛斯迹笑容晕淡,他以指腹微抵眉心,似觉倦惫。 及至寝殿园畔,他倏然顿步。 偌大园中不知何故,酒红玫瑰闪烁华光,大团地、成簇地,无声盛放。 宛斯迹盯视那些玫瑰,微抬唇角,捻花抵鼻尖,轻笑。 他曾有一只灰瞳猫咪,很喜欢、很喜欢酒红色的漂亮玫瑰。 “哥哥……” 唇启吐呓语,血瞳微眯,他似犬类般轻轻蹭了蹭那玫色花瓣,却遽然间,花瓣自狂颤指尖坠落在地,他跟着摔跪下去,陷入无声痉挛。 昨日遭他夺走的、属于宛斯琉尔的火系异能,连同训犬之戒的惩戒一道,又一次地凶恶作祟。 心脏荡开撕裂之感,剧痛难当,瞬间教他额角冷汗涔密。 身后的数名侍从慌忙赶来搀扶,却遭他森冷乜视,生生逼退。 侍从惶恐不已,跪倒一片,他厌倦不顾,兀自支撑手腕,再要拾起那束玫瑰。 却遭一只素手截去。 更甚过玫瑰夭夭的女子红裙停步于他身前,司纭居高临下望着他,媚然笑,又倾身伸手向他,柔绵唤他:“陛下。” 宛斯迹敛眸,默然不语。 他眉心压低叩锁,压抑砭骨痛意,五脏六腑倒错相绞。发丝之上水珠潸潸,周身血绯光晕熠熠,他受其束缚围困,似雪白可怜的病犬。 司纭觉出心疼,抽出手帕蹲身,便要为他擦拭鬓边。 却遭猝然避开。 宛斯迹终于启唇,沙哑狠厉,料峭肃杀:“别碰我。” 司纭眼睫一颤。 须臾后她眸底掠过愠怒,却弯眸笑:“好,不碰便不碰。” 宛斯迹微晃立起,他撑着树身,恻恻然盯着她。 司纭迎着那迫人眸光,盈笑满面,她捕捉到他一瞬的失神,欠近去,梦言般轻轻道:“陛下,我所塑新容,像他么?” 此音落,血瞳刹那涣散失焦,一双手交错无骨般抵上心口,顷刻宛斯迹又回神,忽而抬手,猛地掐住她下颌。 “我说过。”他暴虐蹙眉,“别碰我。” “还有,此张面孔,我无耐心再见。”他眸光逡巡于她眉目间,无悲无喜,浑似俯瞰死物,“谁都不配像他。” 司纭吃痛,却观他怒意,低低哂笑起来:“哎呀,了不得,原来我的陛下……是位痴情种呢。” 未得否认,美人笑靥迫近,她似是毫不畏惧,似是愈发痴狂,伸手吃力地欲要继续去触碰他。 他愈推远,她愈凑近;他愈怒,她愈喜。简直教人生憎。 宛斯迹赫然松指,教她摔回落地。他冷冷睥睨,叩指燃火,焚点全数玫瑰。 霎时间火光汹涌成海,花瓣燃作烬芥,十字耳坠摇曳,映入司纭慕恋若癫的一双眸。 她艰难伸手,而却见咫尺华袍散作点点猩赤,再不容她觊觎亵渎。 素白手指颤抖起来,良久,噼啪火响里,司纭终于掩面垂首,失声啜泣。 * 泣声渐远,寂静宫廷间,萧瑟凄寒。 数名朝臣聚拢于宴厅门内,神色惴惴,盯着满案珍馐却毫无食欲。 因那长矩形案桌的另一侧,以腕撑颌,红瞳稍弯,笑盈盈坐着新任皇帝宛斯迹。 宛斯迹抿了半口热拿铁,搁下杯盏,笑道:“诸位先生,此番区区小宴,又何必这般拘礼,此刻该坐下呢。” 朝臣面面相觑,而后欠身答是,小心翼翼、如临针毡般坐下。 “布餐。”宛斯迹勾唇下令。 音落,一侧侍从皆恭谨应声,依序上前为其与朝臣布置餐点。 第一道,上的是令海鳕鱼籽布蕾。 火金色鱼籽镶嵌于雪白布蕾外皮之中,颗粒剔透似星碎宝石,瞧上去教人食欲大振,味蕾雀跃。 宛斯迹咬了半口,虎牙沾白,笑意稚气,作询问状歪头:“嗯?” 群臣刹那回神,纷纷捏起叉,便要开食。 可下一瞬,最左侧那盘布蕾,唰啦遭火焚燃。 火簇袭面,那名朝臣随之猝然色变,掷力扔开黑烫刀叉,惊疑不定地眦目望向燃火罪魁宛斯迹。 血色十字浅匀晃曳,罪魁撑颌仰抬赤色瞳,依旧是天真无邪的面庞,笑问:“怎么,炙烤布蕾,不合乔希先生胃口么?” 乔希惶促起身行礼:“希不敢,适才失仪,请陛——” “失仪之罪,有何足道?” 宛斯迹长指优雅滑动,手中银刀切开柔软布蕾,却似切开某种其他之物,教在场朝臣皆是悚然。 “迹可听闻,乔希先生曾于贵教之中,威望深重呢。” 乔希骤觉瘆惊,他扑通跪下,齿床抽搐:“臣、臣……” “慌什么?”宛斯迹抵指骨而笑,“我看今日在座,无一人不算得贪婪一教的上好武器。” 刀叉纷纷哐当坠地,砸出脆响,群臣皆面色煞白,额生瀑汗,慌忙起身跪地。 “呵。”宛斯迹笑愈悠游,“诸位这般,是我所言有何差池么?” “陛、陛下……”乔希艰涩道,“臣等虽为异教徒,为君忠心却日月可鉴,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可以。”宛斯迹笑颔首,长指似流水扑簌,“那便做一次游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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