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游戏? 四下景象已然变幻,不再是堂皇富丽的宴厅,转而成了后园猎场,遍地败草倒斜,冽冽狂风盘旋,宛斯迹叉腿倚坐于高台之上,懒漫睥睨向下。 “众位。”宛斯迹尾调匿笑,“尔等相厮杀,终得胜者即可享全尸,如何?” 朝臣皆愕诧,其中却有一位勃然大怒:“宛斯迹!你想坐收渔利!你想得美!” 言毕罔顾一切,便望高台冲去。 刹那汹涌火浪澎湃四起,教他顷刻焚作焦骨。焦骨歪斜后仰,碌碌的手、腿、肋,滚了一地。 宛斯迹眨眸,颇觉憾般叹息:“唉,怎么违规寻死呢,好可惜呀。” 其余朝臣已遭恐吓而僵然不动,又踉跄倒退,须臾,宛斯迹低磁嗓音携风入耳:“再不起厮杀,亦是算作违规噢。” 朝臣面面相觑,而耳侧风声愈催愈急,愈催愈浓,昏浑然似融入某种摄魂之音,终于教众人恍惚起意,显露恶相。 对。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台下刹那轰然,异能狂炸疯爆,他们互为攻守,癫状厮杀起来。 滂沱异能如雨,宛斯迹以指尖点额,霎时间,无数异能遭他吸掠,他轻轻阖眸,惬意勾唇。 那是旁人无法忍受的巨痛,于他,却终成意趣。 风冥皇帝宛斯迹,果然是当之无愧的疯犬。 此一句流传携远去,有其余朝臣闻得风声,皆起攀结之意。 那一日乔希得胜,宛斯迹留他全尸,送入乔宅。 而乔希之父乔庄,听闻其长子是位贪婪异教徒,又听闻宛斯迹种种行事,揣测其意,便忍痛亲手执刃,剐其子作片状,呈递宫中。 宫中传回二字,通传亲言陛下很是满意,以之入酒,滋味上佳。乔庄嚎啕大哭,跪谢陛下隆恩。 啖尸疯犬。 弑父恶狗。 流言似雪絮,零零点点飘散黑星大地,消息一路东去,入得东灵。 东灵白家,办公楼内。 通传道尽最后一句“宛斯迹堪大势造化,他恶贯满盈,嗜血凶残,而今已成肘腋之患”,便躬身下退。 良久,四下无声死寂,唯有夜莺之啼突兀遭断,留下凄厉嘲哳惨叫。 白颂捏揉眉心,端坐于高椅之上。 他启唇,欲轻唤,却吞回嗓音。而后又踟蹰抬眸,细细端详身侧端坐、整理案牍之人神色。 银灰发青年神色寡淡,因遭寒症所缠,瞳珠已是剔透无色,畏光,故而时时敛眸,不曾轻易视人,因此显得愈发漠然无愫。 青年整理完毕,起身,推回高椅,欠身谨卑行礼:“父亲,今事已毕,司请退。” 白颂双唇翕动嗫嚅,良久,他蹙眉,低声道:“小司,适才通传所言,你自然听见了。” “是。”白司将身愈低,几近自轻。 “你……” 你有无什么想要问我? 白颂眉压更紧,他起身,朝向白司走去,睥睨之下,青年孱薄的肩愈显纤然,可见骨突。 然他不再似禁室里那般难遏发颤,他在迫己克己。 那一瞬教他追忆起某张与白司酷似的面庞,他的夫人,他此生唯一挚爱,临死之前,亦是迫得自己不再发颤,骗过他,欺瞒他,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 思及此,白颂指尖亦生轻抖,他伸手扶他的小司起身,白司便顺从地、温驯地,依他而直起身。 “你还冷么?”白颂尽力压缓语调,下颌紧绷。 白司敛眸垂首,退开半步,又切身行礼,平声应:“不冷。承蒙父亲挂怀,司愧受。” “白司。”白颂强忍生痛,怒从心起,“你偏生要以言行为刺刺扎父亲么?” “司不敢。”白司遭他斥责,木然屈膝跪下,“司自知罪深,请父亲降罚,再入禁室。” 白颂呼吸剧震,再度失语。 父子之间一立一跪,一高一低,半步之遥,却似鸿沟天堑。
第60章 Chapter060 傀儡 夜半,风冥,后园枯败似隆冬。 点点碎碎的荧绯翅碟蹁跹至,寂静漆黑里有焚光灼灼,惹来绯碟萦绕停栖。 修长骨白的手指逡动,宛斯迹缓以眯瞳端详,唇角露出笑意。 血瞳倒映碟翼,他撤了手,轻轻呵息,焚光悬浮半空。 忽而焚光向左去,绯碟争相流滑过去,扑簌薄翅,敲叩焚光,焚光又向得右,绯碟纷纷如迷醉,再次趋之迫追之。 有趣。 宛斯迹生了懒漫兴味,他吸纳焚光而了散,一只最为放肆的绯碟意犹未止,啄在他唇瓣,而须臾,薄唇翕动,墨红结界推远绯碟。 遽然生风,风攀着碟翅,碟翅拍打,似无数闪烁的星。而却尤自不堪折,仅好作顺从姿态,应随风而飞,互竞飞入早已编织成就的墨红结界牢笼。 绯碟惊慌失措,四下急撞,宛斯迹狡黠勾唇。须臾他又抬指,蓦然那结界攥拢,绯碟倒退而来,似流星灌指间,他低低一笑,旋动长指,万千绯碟似遭大赦,倾泼流光般朝那漆黑苍穹迷离而去。 宛斯迹依旧慵散仰靠在长椅,勾唇乜眸,低低道: “阁下倒像位真君子,观望多时,却不愿露容么。” 有人击掌砥足,停于长椅之侧,恻笑,狭眸似某种淬毒蛇类,缓轻道:“陛下,您笼叩多种异能,已是炉火纯青呢。” 宛斯迹敛回血瞳,似觉乏倦:“阿谀之辞,好生索然。” “索然么……”那人笑吟吟地抬手,捻起宛斯迹之指,“可陛下,您之所得,于我却夙夜难求,很是艳羡呢……” 宛斯迹漠然地抽回指,弯眸却无笑意:“教主到访,有失远迎。” 那人,当今贪婪教教主无,恍似自言谈之中得了趣,愈发笑意无羁。 “何必客气,我此番登殿,实则是所求恳切。” 言及,他走至宛斯迹身前,屈膝蹲身,仰面望那张年轻的、恣意的面庞。 这样的恳切么? “好说呀。”宛斯迹终睥睨,虎牙露,笑意稚然天真,“教主给迹叩首三响,我便应您所求,如何?” 无拉窄双瞳,眼尾笑纹斜飞入鬓。 “好啊。”无笑言,“陛下凑近些,听清些我叩首之响。” 宛斯迹眨了眨眸,似浑然不察,他无踟蹰地抵近去,下一瞬,无以指掐扼,钳住了他咽喉。 刹那有墨色流光嵌进喉口,似枷锁,似镣铐,怎料剧痛落下,宛斯迹却并不见惧怕,他笑而微抬唇角,弯眸道:“是傀儡咒么?” 傀儡咒,可操纵行举,施咒之人愈强,咒则愈深,几可控人神智。传闻之中此阴咒早已失传,怎料及此人尚存咒法。 无惬意地舒展肩臂,松开他,活动腕骨,挑眉玩味端详他:“不错。” 言毕他缓缓起身,往后退,轻语:“宛斯迹,入傀。” 宛斯迹刹那血瞳涣散,他挣扎一瞬,却终似傀儡遭提线拉扯,僵滞起身,跪下行礼,木涩启唇: “宛斯迹,应令。” 无盯着他,屏住呼吸,眸光梭游于那面庞之上,而后纵声肆笑。 “好陛下……”他终显露贪妄之色,眸底邪光憧憧如祟,“这般模样,倒很是可爱呢。只可惜……少了玩趣。” 刹那间他又一抬手屈指,宛斯迹神智聚拢。他豁然脱力,以腕撑地,仰头蹙眉望他。 “您……” “陛下。”他愉色道,“若您配合无,即可免失神智,如何?” 宛斯迹寒恻盯他一瞬,须臾后又牵唇低笑:“您为刀俎,我为炙块,自然是依您所言。” “很好。”无餍足颔首,伸手搀他站起,“无设立冶炼鼎一事,想必陛下已知?” 宛斯迹漠然敛眸,驯顺直立:“嗯。” “既如此,陛下可知我设此鼎,意欲何为?”教主绕过他,倚坐至长椅之上。 他盯着宛斯迹,宛斯迹红瞳黯淡,答:“积异能者而焚其五脏,冶炼异能,为您所用。” “是了,焚五脏。”无似吐风轻笑,“蔻玉镇那名教徒,亦是遭你焚其五脏。陛下,我那时便知,你与我同为恶兽,你早晚是我贪婪教中人。” 宛斯迹并不反驳,唯嗓音生嘶哑:“请您直言。” “哈……”无狂声大笑,似饱食疯蛇,又渐转慢条斯理,悠然语,“我想要陛下,做我贪婪教第一主神。” “迹如您所愿。”宛斯迹再屈膝,谦自行礼,举止愈发倦而僵。 “这般忠心么?我的陛下。”无似觉味盎,“你不如再应我一求,如何?” 言毕,未及宛斯迹应声,他笑道:“我想要……你于我所视之中,剜去宛斯琉尔的双眼,怎样?” 宛斯琉尔…… 血瞳终得映入碎光,宛斯迹仰头,终于勾唇而笑。 “是。” 他直身,拍了拍掌,有士兵随之自漆黑夜色之中奔来,士兵得令,离去,片刻后三两人押送宛斯琉尔而至。 宛斯琉尔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他狼狈嘶吼,却不得挣扎,须臾间望见宛斯迹,破口怒骂。 “宛斯迹!你该死、该死!你这令人作呕的疯狗!你合该曝尸荒野泥下!你他妈怎么还要苟活?你——” 宛斯迹神色愈发寒漠,踱步而去,停于那旧皇身前。 下一瞬他豁然屈指,抬手,狠狠钉入宛斯琉尔之眸。 刹那间血迹喷涌,惨叫之声戛然而止,宛斯琉尔浑身发坚,他似觉难以置信,而后又顷刻,痛意回笼,他无声张口,唇角淌滴猩色。 无再次击掌而笑,斜乜士兵们面色煞白,他弯唇,满意贴附宛斯迹耳侧,低语:“做得很好,陛下,盼待你我来日再会。” 言毕散作流光,消失不见。 良久死寂。 四下唯有猩红滴泅,渗入皇宫玉石砌作的罅隙间。 宛斯迹冷转血瞳,睨望向那颤颤发抖的士兵,士兵扑通跪地,战栗不敢言。 他们眼睁睁仰头望着,一步之外,年轻的陛下瞳底泄露哀色,极轻、极轻地勾唇一笑。 而后他弯下腰,以额抵额,向膝下之人释放了某种不知名的异能。 那僵如石塑的宛斯琉尔一点一点恢复生机,双眼飞速生血滋珠,竟就此复苏。 而宛斯迹散作万千碎荧,移形离去。 后园重归森然。 而夜空,愈发繁寂。 星斗流转如汹涌深海掀潮而去,荧碎斑点落入黑星东侧东灵白家。 一辆马车骨碌碌入内去,车上拾级走下一女子。 女子红发、黑瞳,着一袭低调却点缀碎钻的漆黑长裙,大步往白家内里去。 管家柯汎匆促赶至,领衔一众家仆恭谨欠身相迎:“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月弥掌权人月蕾,微微颔首,径直询问:“白家主此瞬何在?” “东楼办公厅。”柯汎紧随其后,“殿下,您忽而来此又未经通传,家主想必有所不便,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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