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句令教徒毛骨悚然,他欲要挣扎,却骤然遭得后颈剧痛。 “我说。”白司咬唇轻且哑,眯眸重复,“别动。” 教徒吞回惨叫,他眼睑痉挛,颤视白司,期艾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四目对视的刹那,白司忽而轻笑,他凝瞳而视,就此施展借灵之术。 银白晶莹流光似雪水汩汩,倒灌流淌入瞳珠,教徒双眸一霎空洞,他恍惚眨眼,再望时,身前人已然消失不见。 而适才一切,仿佛他无所凭据的臆思幻象。 心中唯余莫名执念,他想要找到贪婪教主正在何处。 * 教主无,此瞬正于冰堡极高处,撑开长腿,执瓷白浮金杯盏而悠坐。 长案旁侧十步之外,女仆含惧色,谦卑行跪礼道:“神君,您的客人今时已至。” 教主漫不经心地微舐了下杯沿,觉出乏味,懒于施舍睥睨眸光,游漫端详杯中物:“嗯。” 女仆难以揣明其意,她惴惴良久,妄自进与退皆是死路,终是咬牙出声:“神君,婢斗胆祈问,可否应顺其求见之请,祈神——” “不必劳烦姐姐。” 此句遭截断,倏有汹涌风声降临,女仆蓦然回首去,望见雪发青年踏风抵近,血瞳含森森笑意。 “迹自来了。” 此句落,女仆觉出其恣意,一瞬悚然,而其之上座椅中,无终得掀眸,勾唇,玩味望他。 “真真放肆呢,陛下。”无轻缓搁置杯盏,“便是一时半刻,亦等不及么?” 尾音落,女仆颤巍回望。宛斯迹抵唇轻笑,须臾他微微屈指,遽然有风呼啸似月钩,一瞬钩得女仆脖颈,女仆猝不及防,猛遭滑地拖拽,尖声惨叫着消失于门外拐角。 “呵……”宛斯迹微微捏响指骨,“与您谈话,迹不喜有碍眼杂碎。” 无不语,盯他恻恻阴鸷眉眼,笑竟渐浓,提腿起身,容缓步步踱去。 “我的好陛下。”无启唇,咬字含笑,“是有什么悄悄话,欲同无来讲么?” 二人眸光逡巡,交错复又定格。 下一瞬,豁然傀儡咒遭动,宛斯迹踉跄摔跪,却并不意外。 红瞳轻轻眨,他弯眸笑,虎齿露尖,显其狡黠又无辜,末了轻语:“得神君此令,即便迹原本不须言,也该绞尽脑汁,从您所愿。” 此话说得慰心,教主似遭取悦安抚的蛇类,竖瞳缓缓缩聚,勾唇眯眸:“哦?” “神君。”宛斯迹低声唤他,“自您施舍诺言,承诺将要任命迹为第一神之事,迹夙夜渴求,快要疯了呢。您看,不如……” 他盯着无,余下半句不宣之于口,却露出野心毕露的邪相。无端详他,微扬眉尾,似愈感愉悦:“此事不急。” 宛斯迹瞳底流露黯色。 无睥睨转平,将他一应神色尽收眼底,逐步拾级下得高阶,道:“然另有一事,迫在眉睫。” 下一瞬四下铺展墨色流雾,催发景象迅疾变幻,二人现身于崭新一处。 立稳刹那,身前人血瞳刹那剧颤,其下咫尺景象灌涌入眸。 一座塔。 一座由无数密密麻麻惨白骷髅,堆叠而成的,百丈高塔。 断颅、残肢、红肠一层一层交错重合,风拂其罅隙,发出哀嚎般的、空荡瘆魂的不绝嚎啕。 他们立于塔顶,万千白骨凹陷空洞的眼窝直直望来,嘶咬般钉死在宛斯迹僵直发寒的脊背,蔓延遍布四肢百骸,教他一瞬悚然。 人间地狱。 宛斯迹敛眸望,正当足下,是一颗男孩的颅骨,他甚是新鲜湿漉,还腾腾冒着白汽,其额上眼前,绑着一道发带。 发带…… 记忆河海倒涌回潮,许久之前的蔻玉战场之上,他曾以额抵其额,赠予半数修复异能,救下了这名男孩,令他逃离战场。 霎时间他狠力眦目,望向教主。无森诡笑语,似不察般询他:“怎么了?” 宛斯迹青筋爆凸,一瞬提步,迫近,却下一刹: 无欲要就此发动傀儡镇咒。 他屈膝抵足而跪,攥掌捏碎了男孩颅骨,玩味一般搓动指腹,令其随风弥散。 又逾半瞬,教主举止微滞,幡然察觉身前人举止何意。 他凝眸,森然望见宛斯迹狠煞抬眸,仰面直视,启唇掷字:“神君,有眼无珠之物,迹亦感厌烦。” 此句切齿,似犬类无理狂吠。 良久。 他同他相望不语。 而良久之后,教主发出嗤呵,又遽然纵声大笑。 宛斯迹亦随其而低笑,二人笑声猖獗荡彻。浩荡风声呼号,携裹哀嚎冲贯云霄,遮天蔽日,日华渐渐遭蒙。 四下温度缓慢降冷,犹似白昼颠叩入夜。 而眨眸间,又顷刻。 无笑得累倦了,散懒眯眸歪头,仔仔细细端详他须臾,后猛力提靴,竟一瞬将他踹下高塔! 雪发急坠而下,砰地狠狠凿地入泥,宛斯迹骤呛猩红。刹时地陷三尺,凹坑中人撞斜,绯冶唇尾汹涌喷溅,他狼狈仰眸,呕心狂咳,却见无飞身从容下得高塔,一脚踩上他肩,又纡尊降贵地低下去,伸手扯拽雪发,迫他抬首望来。 “妙哉妙哉。”叹息幽幽。 “无今日才有幸得见。”教主谲怪森笑,“我的陛下,还当真是一条绝佳疯狗。” 讥诮笑声钻震耳腔,宛斯迹偏头微咳,又压抑咳声,狼狈吞回血沫。 可饶是如此狼狈,如此遭压制,他却似是混不在意怎样受辱,怎样遭讽,仅是狰狞勾唇,虎齿嗜杀显露,如同犬类不再藏凶恶,咬字轻哑低沉,又疯又邪: “疯狗宛斯迹,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神君……”他以余力艰涩抬手,踉跄跪起,轻轻扯拽教主袍角,极度谦卑驯顺,又极度癫状痴恍,恳切祈求道,“下次杀人之时,求您分迹一杯羹呢……” 教主盯他良久。 袍摆遭其扯皱染血,他蹙眉似感嫌恶,提膝抽回,冷哼一声。 而后兀自旋身离去。 宛斯迹跪倒在地,敛眸衔瞳,面容没入漆黑绰影,默然不语。 其侧,远处,有教徒巡游路过,察觉到他所在。慌忙奔来,瞧清他面容而后,战战兢兢伸手,便要来扶他。 然那雪色疯犬却似遭触怒,冷冷乜瞳,沉鸷斥声:“滚。” 教徒一瞬流露怖惧之色,连滚带爬,匆促离去。 宛斯迹低寒缓笑。 转瞬后他大踏步离去,因此丝毫未曾觉察,那教徒于惊慌奔跑间遭石块绊倒,仓皇起身后,又不受控制地扭动脖颈回首,再次回望向他。 望向他,直至那华袍身影施展移形之能,疾速消散于堡楼转角之后。 那双空洞的眼眸愈发失焦,教徒猝然木立,再无动作。而他眼瞳之中,滚滚异能之流悄然无声淌向冰堡之外,那城墙侧树荫之下的银发青年蹙眉默立。 借灵之术于异能者耗散巨大,他为维持余力,为令自己不倒,纤匀的长指极力攥住树身,而那树身凹陷,陷槽之中,已遭其指尖攥出的潺潺血迹所染透。 白司于光晕覆融下扑簌眼睫,掀眸,仰抬浅淡瞳珠,眺望向厚砌高墙。 他面无缕愫的面庞终是生出裂隙,漠色悄然撤去,流露哀戚。 “阿迹……” 许久。 许久。 他恸声低泣,低泣渐息,长睫簌颤。 风将他银白发丝拂乱浮曳,他恍惚阖眸,微晃地转身去,一刹那,斜影拓出形销骨立之姿。 猩稠血迹随缓步而滴落,他一寸一寸消浸在灼灼焚烧的光轮白圈里。 雪白猫咪垂首轻舐了舐血迹,转过毛茸茸的脑袋,跃跳跟随,随他溶入闪烁光圈,消失离去。
第65章 Chapter065 迩香 临迫子夜。 冰堡其内蚕白烛火彻晃,西侧宴厅明如白昼。 歌女琴姬的婉转长调里,宾客衣冠光鲜,皆为贪婪教中者,受得教主无邀请至此,设席款待,亲目见证新一代十大主神继任时刻。 传闻之中,曾经,贪婪教会虽设立十神,实则却仅有九神,首席之位由教主亲掌。 而今夜,此座高权交椅却让给了另一人。 谁也不知此人是谁,然经密信相通,而今满座皆知,此一人异能莫测,几可比肩教主神君。 各色眸光裹挟各色神情:不屑、好奇、艳羡、畏惧、妒忌、警惕。 直至某一瞬,雪发青年趋布随教主逾入厅内,十字耳坠似血璨星辰轻曳,他漠然提唇尾,微笑却无笑意。 那张张面孔情绪皆变幻为齐齐一色,即是恐惧。 那至为可怖暴虐的风冥陛下,宛斯迹,怎会、怎会是贪婪教第一主神? 纷纷瞳仁震颤,悚然僵立。而须臾后教主落座,斜扬眉稍,低言道:“怎么,诸位有疑?” 众人刹那回神,躬身行礼同呼:“参见神君,贪婪无罪。” 教主举盏眯眸而笑:“贪婪永生。” 他勾盏饮尽酒浆,而后猝然抛盏,生生砸碎了歌女颅骨,以之祭宴。 一时四下陡剩琴声,琴姬面露瑟缩,手中风琴却不敢停歇。 轻雅琴音里,教主盯猩血而笑,辗转表露餍足。待其落座,四下宾客置若罔视,随之而坐。宴厅内寂静一片,教主漫不经心下令开席,却因各怀心事,迟迟无人敢动。 忽地,其身侧隔位的第二主神,欲,皱了皱圆润鼻头,倏然轻笑。 “嘻嘻。”欲尚存稚气的面容被他捧在掌上,似无知乳虎,甜脆道,“宛斯迹,你夺走了我的位置。” 此番分明挑衅字眼落耳,在场众人尽数倒抽寒气,默待反应。而意料之外,宛斯迹却是并不见恼。 他微笑似覆戴精致面具,颔首敛眸,近乎施然谦礼,愉颜悦色道:“是呢,真是抱歉。” 欲眨了眨盈满骄纵天真的眸,他瞬移而去,勾揽宛斯迹后颈,迫他弯身,咯咯笑道:“不行,我要与你同享此席。” 宛斯迹遭其束制,笑意却渐熠熠,他似无有脾气,任咫尺处的男孩顽闹,望男孩毫不客气地掠食他案上餐点。 噢。众人心下恍然,至此顿悟。 原来这位凶名在外的风冥陛下、新任第一神,实际是为好讲话的主儿。 于是阴霾消解,热络气氛荡漾散开,接连捧酒盏相笑寒暄。胆大肆意些的宾客上前,先同教主阿谀奉承一番,又谄媚转向宛斯迹。 恭维之辞,不绝于耳。 良久,宛斯迹疏淡悠游应下又一人笑言,似困乏微醺,同教主行别,暂离席而去。 四下一瞬寂静,又复喧嚣。觥筹交错间,唯有少数几人敏锐觉察,一只遭教主所控的骷髅傀儡悄无声息地出现,随同宛斯迹离开,没入滚滚夜色。 * 夜色渐深黯。 冰堡外九十里长街,行人往来,穿梭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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