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司瞳光似剔透琉璃,淡声道:“复活霖小姐,对么?” “不错。”月蕾道,“我先返回月弥交代朝中琐事,之后便会寻找通灵之物,施加冶炼,复活她。” “小司。”月蕾稍止,又言,“今后若得缘,你我再见。愿你我皆如愿以偿,寻回挚爱。” 白司欠身,逾过素来淡色,切声道:“殿下万万自慎。” “会的。”月蕾又敲向他额头,笑语,“只是下次相见,别再喊我殿下了,改唤我姐姐罢!” “好。”白司肃声应,眸间笑意斑斓。 月蕾跳上飞蟒,她朝白司摆摆手,眸中似饱含憧憬,弯眸雀跃道:“再见啦!” 白司颔首:“嗯。” 飞蟒腾空而起,月蕾随之掠向天际,她渐渐消散身形。 天地间寂静空芒,唰啦又有风起,呼号如挽歌。而须臾,却真真有孩童奔跑而来,唱着淋漓挽歌—— “骷髅雪下销,谁奏其悼歌。 梦里尽魑魅,耳语不亡灵。 抔土殓残冢,死亦难寻踪……” 白司眺望远处,吐字涩滞,随之吟起最终末句: “……我奏其悼歌,焚尽骨里疴。”
第62章 Chapter062 魂兮 天地间,瀑流而下细密的、银针似的雨丝。 雨丝倾泻,湿润了银发、长睫、鼻尖、白唇,教那张淡痕晕染的面庞显出漉漉的生气。 他自奔跑的孩童之中穿梭而过,径直走至园内最深处的墓碑前。 屈膝,抵额,轻轻倚靠在碑体之上。 “母亲……” 白司很慢、很轻地吐露呓语。 长碑之上的素丽女子眸光柔和,隔着雨幕无言望他。他敛落眸,雨丝割分了他的眸尾,眸尾泅惹薄红,水痕愈渐交错,苍白漂亮的容色支离破碎。 雪猫自此时醒来,咛嘤地细细叫了声,又跳下他怀,翻转圆乎乎、毛茸茸的脑袋滚到长碑下,仰头蹭了蹭。 白色不自禁地勾唇,再吐字时,尾音裹入浅笑:“阿迹,这是母亲。” 雪猫听懂,红瞳眨了眨,伸出软白的爪,轻拍了拍碑体,发出“喵呜”,似在问好。 “母亲……”白司又抵额,哑声柔吟,“您看,阿迹很喜欢您呢。” 尾音撒落在凉风里,雨丝飘划过女子眉目,遭白司轻轻以长指抚去。 瞳色淡似水漾,他缓缓眨眸:“司十分思念母亲,所以冒昧带阿迹来探望您。” “母亲……他很爱我。” “我也是……” 雪白猫咪舐指尖,又轻轻咬,痛觉由分明落入模糊,四下天光慢黯,映入无色双瞳。 瞳渐晕散,浓稠倦困笼罩了寡色眉眼,白司圈入猫咪至怀中。在这于他一生鲜少的、所拥有的静谧安宁时光里,他倚靠碑体,沉沉睡去。 雨丝似透纱,无声笼罩,他银色的、华贵的袍角玷染了深色泥污,而他尤自深深息眠。 罕无噩梦搅扰,唯有落叶,悄悄拂过耳畔,落覆周身。 直至良久良久,那冗长寂静遭打破,孩童笑声似玛瑙铃铛,脆脆地、雀跃地、生动地,将他唤醒: “他醒了哎!”“哇,好、好漂亮的哥哥!”“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呀!”“漂亮哥哥看看我!” 白司瞳珠含雾,尚有惺忪懵懂。 最年长的一名女孩聪明极了,眼珠乌溜溜地转去,一下认出了他身侧的长碑,兴冲冲道:“我明白啦!您是弑神官大人对不对!” 其他的孩子露出惊讶,张开嘴巴:“啊?” 年长女孩狡黠弯眸,笑说:“因为只有在母亲身侧,才会安然熟睡呢!而这座墓碑的主人就是弑神官的母亲!漂亮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白司微勾唇,淡淡颔首应:“嗯,睿智。” 得了夸赞认可,女孩高兴地一拍手,其他孩童愈发好奇活泼,争先恐后道:“原来您就是弑神官大人呀!”“真了不起!”“是呀是呀!” 七嘴八舌的附和声里,最年幼的一名孩童亦是附和,而后却不解,疑惑地挠了挠耳朵:“可是,弑神官是什么呀?”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名孩童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地答,“院长妈妈曾讲过!弑神官就是杀掉坏蛋贪婪教主神,并且保护我们的人!” “唔啊!那那那——”最年幼孩童结结巴巴,又露出钦佩,双眼璨璨似星辰,“那漂亮哥哥真的很了不起!” 说着踮起脚尖,急切切地捉住了白司的手指。 柔温绵软的触感落下,白司微微发怔,那孩童的嘴巴还在愉悦地讲话,叽喳地说着,他却微微出神。 保护么。 是了。 弑神官白司,就是为了你们而存在的。 他轻轻勾唇,笑而弯腰,很柔和地拍了拍孩童的额头。 谢谢。他在心底言语。谢谢你们的信任。 孩童不明所以,欲要发问,而年长的女孩很懂事地捂住他嘴巴,说了声打扰大人啦,领着一众孩童跑开了。 欢声笑语再起不绝闻,渐渐远去,白司直身,缓步朝陵园另一侧走去。 偏南,偏边境。 那里的土地之上,是一座又一座的将军冢,专为东灵历来殉亡将军所设亡灵葬容之处。 白司默然走至,而后屈膝跪地,敬慎行礼。 四下寂静,风亦止栖,许久之后他缓缓直立,剔透浅瞳倒映至方碑挂像。 那是一位笑眯眯的老者,须发花白,眉眼和蔼,却又兼顾遒劲刚然。 那是逝去的谷生将军。 瞳微转移,侧去其旁。另一座方碑之上,是一名意气风发的、咧唇龇牙笑的青年,着铠甲,威风凛凛。 那是逝去的凛风将军。 他们一东一西,毗邻而居,默默然笑望着他。 一如十年前。 十年前初见谷生爷爷,他放下哑铃,力臂抛起白司到半空,老顽童般,以此表达喜悦。 一起、一落,湛蓝苍穹迫近又远离,柔白云朵放大又缩小,年幼的白家少主惊慌失措,捂着眼睛挣扎起来,却怎么也逃不出老将军宽大厚重的臂弯。 而下一瞬,乐极生悲,白司因畏惧挣扎而不慎落水,一侧学武的凛风飞奔而来,身形敏捷,自水中迅速将他拉起。 时值深冬寒月。 最终,果不其然,眼前的一老一小遭了匆匆赶来的、家主白颂的训斥。 而那小小少年傻乎乎地,周身淋透,头发淌水,且即将领下足足十道鞭罚,却依旧龇牙同他笑。在其一侧的老将军甚至朝他挥了挥手,又胡闹般塞给他一支枯木,以作赔礼。 白颂怒火更甚,呵驱他们快些走开。 白司被父亲粗粝的手掌压着脑袋,心下却生出莫名欢愉来,轻轻勾唇回笑。 他启唇,欲要答谢,可顷刻间,眨眼一瞬,那挥手的、笑着的老人和少年皆不见了。 他们化作皑皑枯骨,永远、永远,埋入了黑黢泥土之底。 白司仰面阖眸,双手合十,唇翕动,吞回哽咽,带笑轻语。 “如若可以,勇敢的将军们,请庇佑司。” 司将抛弃一切,孤独地、决绝地,去往冰堡,去寻宿敌,履行此生职责。 倘若司有深幸,唯祈尚有余生,伴阿迹、伴父亲,安和平淡,寥寥灾厄。 至此,郑重叩辞。 * 月弥精灵祭坛之下,叩落的额头离开地面。 公主月蕾肃穆起身,抬眸任狂风拂乱她满头红丝。 她抿唇乜眸,听得身侧巫师兴盎道:“殿下!心魄重凝了!距功成唯剩最后一步!” “下一步、下一步……”巫师来回踱步,匆促奋然道,“殿下只需、只需寻到传闻之中的空萝村,觅得其中真正的落空空间,从中找出死不休兽骸骨,便可就复活霖先生!” “可是。”巫师又一瞬面露愁容,抱头哀叹道,“可是古聚行国已遭灭亡,何处去寻其后人开启异能空间!” 月蕾愈发平静,她勾唇,道:“我恰有一故友,可行。” 巫师蓦地止步抬首,愕然望向她。 “您且稍等。” 眨眼间月蕾殿下已消失离去,而翌日,月弥受其令,举国张贴通缉告示,搜捕一名单名为“红”的女孩。 通缉告示蹁跹漫飞,泛黄纸页越过重重蜿蜒山脉,落入一少女指间。 少女捻起,显露姿容绰约,以绯红碎钻打就的细链掩面。 她神色冷而狠绝,教那纸页一瞬破为粉芥。 下一瞬她拽得一名贪婪教徒扮作的车夫,扼其咽喉,尖指嵌其皮骨,抵近森然语:“空萝,走不走?” 车夫狰狞吃痛,惶惶挣扎,却难得挣脱,他慌促点头:“去去去!” 少女低低勾唇,却无半缕笑意。 须臾车夫遭松开,仓忙扬鞭赶马,直奔海岸侧而去。 不知许久之后,马车不再颠簸,平稳驶上宁之道,而那帘窗之外,另一辆马车与其交错而过。 少女刹那似有所觉,蓦然回首,面覆细链摇曳荡开,回望那驾银白马车。 银白马车之上。 银白长发青年叩敲帘侧,车夫殷切询问:“大人有何吩咐?” 白司敛眸垂睫,低语:“所余多久?” “还有很久呢!”车夫赔笑作答,“大人不妨安然一觉,此去是遥远的极北荒原,少说得须路行七日,期间又必换马停憩,您睡一觉,免得日夜漫漫难熬。” 白司默然,稍拢怀中雪猫,剔透瞳珠掀露,眺望渺渺天际。 天际灰黯似遭蒙蔽,另一侧。 风冥新皇宛斯迹于繁重案牍之间起身,端起一杯热可可,临窗遥望。 他寂立许久,身侧有侍从小心翼翼打断他思绪,递呈一张薄薄信封。 热可可被平稳放下,信封之封遭火簇点燃,顷刻融弥,宛斯迹垂眸展信,望得其上张狂繁字: “十日后,古冰堡,贪婪神会。” 宛斯迹勾唇。 信纸亦遭焚毁,他转身,侍从疾步跟上,眼见他顺手披上一件华丽滚金白袍,趁着皎白月色踏逾门槛。 殿外月华如水纹汩汩澄澈,雪发青年十字耳坠如星晃曳,他漫步似信游闲庭,步步远去,身形消散,恍若憧憧黑雾之中藏匿滔天巨口,将其吞噬殆尽。 侍从露出惊惧,他惶恐后退,拔腿奔离夜幕,亦是消失不见。 凌寒长夜似死,似生,缓缓降临铺远,灭顶淹没了黑星无垠浩淼的宽宏一面。 “阿迹。” “哥哥。” “孤月落下之后,我们终将抵掌重逢。” “我爱你,我很想你。” “我也是。”
第63章 Chapter063 至寒 马车驶停冰牙镇。 入镇,车夫领得钱币,谨笑而作揖辞别,要去买热茶暖和冻僵双手。白司淡漠颔首,侧身,沿茫白街道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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