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镇上卫者在铲雪清路,孩童们举着雪球嬉戏追赶,仰着笑容同他擦面而过。叫卖冻草莓葫芦的老者吐出烟圈,同贩卖首饰的老妇人相视而笑。人人脸颊皆生得白而粉红,笑容烈烈,成为他生命里呼啸流散的芸芸过客。 他默然敛眸缓踱,只身望北而上,将要横穿雪原。 城镇风光似相悖流淌去的潮水,那些热闹喧嚣渐渐远离,他眉眼沉冷,确认无法动用瞬移异能,迈步走进漫天渺荡的滚滚苍雪里。 苍雪扑朔,往西南飞去。 红抵达空萝,她在鸭群争相嘲哳的、属于盲女玟的院落前久久站立,默然同身侧的月蕾继而往前。 她们穿过山谷村庄,朝山顶而上。 “那处。”红肃冷吐字,月蕾仰头瞧,眸光眺远。白司踮脚折了枯枝,以作长杖。 长杖遭素白手指捏住,漆黑长靴陷入没过膝盖的厚雪里。 他一步、一步地踽行向前。 眉眼覆满薄薄雪色,他呼出雾蒙蒙的水汽。四面仅余肆虐风声咆哮,是亘古千年的鼎沸。 风声里藏匿着的雪落之声,微末难察。 白司悄缓眨眸,长睫扑簌。睫影落下,红抬手闭合了下眸,确认了足下的落空异能空间依旧存在。 她十指交错,以深红方块为钥匙,开启空间,二人缓步入内。 古聚行国旧居处偌大无人,抬眼,到处是雪盖其顶的、死寂默立的断壁残垣。 月蕾扬起藤鞭扫落雪迹,露出其下的原本模样。 “素食铺,推测是处街道。”她轻声道,“红小姐,我们该去何处?” “东。”红寡言惜字,平声答道。月蕾颔首,笑了下,轻言:“好。” 二人迎着灰蒙似遭雾的朝阳,朝东侧而走。 脚步空彻,万籁俱寂。 飞雪愈发地疾凶,漆黑长靴长久停滞,未能提起,白司偏头哑声闷咳。 太冷了。 混沌苍白的雪原望不见尽头,天际与原际模糊浑然,他愈往前,寒症催发的痛意便愈难忍难捱。 好痛。 白司微微咬唇,面庞之上血色愈发地消弭,手中长杖刺入雪中,耳郭内传来震腔嗡鸣。 他立定敛眸,摊开掌心处的怀表。 怀表其上荧红点在闪烁,指向极北,象征贪婪教主尚在苟活。 白司遏回咳嗽,他拢收怀表,续步望北去。 怀中的、藏在黑袍底的雪猫蹭过软绒绒的触感,轻轻地“喵呜”叫了声,似在询问。白司眉心稍平,柔声低语:“阿迹,乖一点。” 雪猫又贴近些,复又为他输送火系精灵的融湿暖意,温驯地睡去。 白司轻轻地弯唇。 长杖起,他提靴再行进,又逾须臾,忽有一阵卷飓长风侵袭而至,白司遭其催迫,往偏侧踉跄半步,欲避,却倏然身下雪层顿空,巨大漩涡恣意盘桓,教他遽然陷落而下—— 轰! 红蹙眉,面覆绯链清灵曳响。她偏头去,宫殿峭顶之上,琐复骨架叠着骨架,那似死非生的死不休兽赫然狂啸。 来了! 月蕾祭出藤鞭,勾唇低笑:“我攻首,你攻尾,如何?” “嗯。”红短促应声。 死不休兽豁然飞扑,似巨大陨石斜抛而来。二人刹那前后分离,月蕾轻巧跃上兽首。她抬手抽鞭,勒勾颈骨。死不休兽猛然遭受遏制,疯狂挣扎,月蕾肃喝:“红!” 红应声而动,深绯空间方块哗啦绽开,笼罩那狂甩扑打的尾巴。尾巴倒伸而来,红向后折腰翻旋,她眉目冷杀,引惹尾巴抵触空间之壁,霎时间空间倏地收缩,月蕾提鞭力拽,死不休兽首与尾顷刻分崩! 很好! 那脱离的尾部瘫倒静趴,而其首部却簌簌狂震。红遥望月蕾,二人迎风对视,一齐会意颔首。 月蕾揪拧鞭柄,唰唰甩空,惹发那空荡无珠的骷髅骨眼转而对向她。 “来。”月蕾笑而勾掌。 挑衅音落,死不休兽首一瞬暴怒,它腾悬而起,飞速转颠,径朝月蕾俯冲而来。 嘭! 月蕾踏鞭而起,抽鞭若盾,抵挡身前,接承死命一撞。鞭簌簌颤晃,她又赫然收鞭,勾膝骤击,一脚踹上兽首。 咔! 兽首碎裂,红随之而起,凝结空间为矩体长棍,豁然一掼,狠叩颅心。 颅心愈碎愈破,纹路如蛛丝蔓延,红矩棍直劈向下,长鞭似蛟龙飞身张口,精准咬住其颅心竖骨。 颅心骨落入长指之间,月蕾弯眸轻笑,朝着红抬了抬鞭柄:“成功啦。” 红淡漠颔首,聚回深绯矩棍,矩棍旋转数圈,消失不见。 她缓步朝着月蕾走来,唇翕动,似欲言语。 而下一瞬—— 那死默在地的尾部不止何时悄然复苏,猝然动作,抬勾,凶猛刺向红之右肩。 红召空间相抵,却仍不及防,月蕾未至,刹那见得猩红血溅撒泼,月蕾双瞳骤放,她眦目高喊—— 回音降落。 许久之后,空寂皑白的冰原之上,白司缓缓掀抬长睫。 他滞涩侧首,剔透瞳珠望向远处。远处,寂默屹立的雪山山脉绵亘向远处,他倒在惨白白雪里,面色亦是惨白,不知是谁拖动他向前,他很想向其道谢,却发不出声音,又一次陷入冗漫的昏睡之中。 懵懂意识于虚空间游走。 恍惚听得很轻、颤抖压抑的微喘声,他循声望去,见得少年白迹眉目凄厉,盯着他,双手死死掐住他下颌。 “答话。”他逼近来,凶恶似疯犬低吠,“为什么,要救我。” 白司微末地抬起唇角。 “别害怕。”他温语,瞳色柔和,“疗愈术已生效,再忍耐须臾,便不再疼了。” 未得满意回答,少年白迹遭冻般收手,他雪发轻晃,敛落眸,又怒恨地乜他,瞪他。 一只不服输的小狗似的。 白司觉出可爱有趣,生了逗弄之心,弯腰道:“真的,真的,偏就很想知道么?” 衔笑轻软的嗓音入耳,少年白迹瞳光微滞,眉蹙。 见其上钩,白司转身,走向数步外的花圃,朝着身侧嬷嬷摊开掌心。 嬷嬷起先是微愣,旋即回神,递来剪刀,见他欲剪下其中一支玫瑰,又忍不住道:“少主,此一支是您亲自……” 浅灰斜睨来,嬷嬷刹那噤声。 白司剪得玫瑰,修去繁复枝叶,转身踱步走近白迹,屈膝蹲下。 执花人仰头递送血红玫瑰,灰瞳似璃珠,倒映他面容,唇角噙笑,笑吟吟轻言:“你唤我哥哥,我便应你,好不好?” 白迹一刹怔然。 他赠予他的玫瑰,是他亲自种植,又唯一盛开的一朵,格外珍贵,又格外朴素。 小小的白迹从未受到这般礼物,他一时呆立。 下一瞬那纤细素指将玫瑰别在他左怀,白司浅笑道:“好啦。” 他意要撤去手,却遭白迹凶速拽住。 而后转瞬,白迹红瞳瞪凝,张露尖锐虎齿,狠狠钉死了他的腕骨。 “唔!” 白司一瞬吃痛眯眸,身后嬷嬷大惊,欲要制止,却遭白司漠然压下。低首垂眸,他眉微松,放缓声音,柔慢笑起:“不唤便不唤吧,你别生气。” 可这句轻轻的笑语落,雪发少年红瞳发颤,仰瞳望他,竟是落下泪来。 白司微滞。 许久之后,灰瞳眨了眨,望见虎齿稍松,留下月牙儿似的印痕,而印痕主人抿了抿唇,蹙眉,生疏地、又迟顿地轻唤道:“白司哥哥。” 白司一瞬失神。 “白司哥哥。”少年敛入瞳珠,低低望他腕骨,闷声道,“您还疼么?” 嘶哑的嗓音萦绕耳畔,恍惚之中,淡灰的、雾蒙的瞳珠映入舞跃火光,一双圆圆的血瞳专注望他,教他刹那失神。 是雪猫。 雪猫眸色无辜地蹭了蹭他下颌,将他自遥远记忆之中唤醒,发出撒娇般的“喵呜”细咛。 白司抬指欲予以安抚,却觉出指遭绑束,有人走近来,于石榻之侧放下盛水陶碗,爽声笑道:“你醒了。” 他仰头逐影去看,低矮的石屋圆顶之下,一名高大的、猎人打扮的男子含笑立在他身前,礼节性地点点头。 “您……”白司唇翕张,却喑哑难言,反惹连声低咳。 “我名林焌,是雪原猎户。”男子道,“适才路过,被这只猫咪引去,见你遭遇雪崩昏迷,于是顺手救下了你。” 顿了顿,他露出切实忧色:“你还好么?我不便查看,只暂时为你处理了些许外伤。” 白司敛眸压抑咳嗽,默然摇了摇头。而后他提指蘸水,在石案上写下“谢”字。 “你真客气。”林焌哈哈大笑,又笑问,“不过我看你生得不凡,并非普通人,为何会只身来这雪原冒险?” 白司微顿,又写字:寻人。 “那定然是于你极为重要之人。”林焌眨了眨眼睛,“祝福你,愿你能顺利找到他,平安归去。” “不过呢。” 他将那陶碗中已然冰凉的水泼在地面,又拎起水锅倒了一碗热乎些的。 “于此之前,你最好是得歇憩一夜,不光因你自己,你的猫也快要冻坏了。呐。” 对方递来腾腾冒气的圆碗,白司微滞,他接过,盯着安睡在怀中的雪白猫咪,轻迟地点了下头。 好。
第64章 Chapter064 骨塔 翌日破晓,熹光照彻。 极北地界,古冰堡之外。 高大的、拱顶偏圆的堡垒于金华下矗立,古旧威严,行人皆不敢近前。而于其四下,厚重石墙之外,一列身披漆黑兜帽的贪婪教徒例行巡视,完毕后,纷纷靠墙,露出困倦懈色。 接连落下的哈欠声中,排在最末的教徒忽而回首,露出警觉神态。 “喂。”他撞了下身侧人的手肘,压声询问,“适才微响,你听见了没?” 身侧教徒懒懒应了声,呼出泪花:“没,是又听错了罢,我说你成天疑神疑鬼,有此空暇不如睡一觉实在……” 对方还在抱怨,最末位教徒却兀自蹙起眉,心道,不对。 适才他分明觉察,有一道银白身影自身后飞速掠过。 是入侵者,抑或是别的什么? 他再不顾其他,转身悄然追去,踏过枯败草地,绕墙循声而去。 须臾树荫撒落周身,他于转角处停步,低头,却望见了一团圆茸茸的、雪白的毛球。 “猫?”教徒诧异挑眉,“此处苦寒之地,何来的猫?” 雪白猫咪摇摇蓬松的尾巴,仰头无邪地望他。教徒嗤笑了声,心道自己确乎是疑神疑鬼,正要一脚踢开,倏然后颈之处传来锐感。 一双森而冷的剔透瞳珠乜他,银发青年漠然启唇:“别动。” “你……”教徒难遏颤抖起来,“你是谁……” 白司寒色弯唇,不见笑意,他吐字似呓语,却恻恻瘆人:“你的异能心种,似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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