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瞬,宛斯琉尔勾结贪婪教主之事,确凿无疑。因此群臣蜂拥奔向宛斯迹,狂喊“救命”。 宛斯迹红瞳似剔透血珠,他盯着火流中央处的父亲,勾唇低笑:“众卿可要言明——此刻,是在哀求我么?” 他周身风曳火舞,雪发翻飞,恍似修直锋剑,淬光脱蒙,锐芒毕突。 群臣若见神祇降世,嘈杂呼声变调高亢:“殿下!万万请救吾等!肃清国气!灭此毒皇!” 毒皇? “好啊!好得很!” 毒皇怒不可遏,攒出巨大火球,拼力猛掼去,却遭风刃抵挡。宛斯迹一刹逼近,抵上毒皇喉心,低低森笑: “君父,您输了……” 宛斯琉尔双瞳剧震,倒映汹汹火光。火光映照众臣,众臣迎风而拜,肃声海呼: “吾等参见新皇,请速斩旧皇,授吾风冥举国大赦——” 火焰参天,夜穹若昼。 * 而昼终将降至。 三日之后,数千里之外,东灵白家。 雀跃光点遍洒满处,圣桑礼堂人潮漫散,嘈杂谈笑声中,白颂踏步走出。身侧柯汎唤声“家主”,小跑赶来,踮脚为白颂披上外套,汇报一应事宜。 白颂眸衔倦色,摘去金丝眼镜,捏指稍揉眉心,疲惫打断道:“小司此刻如何?” 柯汎话止微怔,而后恭谨欠身:“回家主,少主今晨仍是拒绝用餐用药。” 金丝镜回落鼻梁,白颂皱眉冷哼:“胡闹。”言毕迈腿大幅跨离而去。 柯汎匆促示意两侧随从,疾速紧紧跟上,一路到得东楼楼底之下所设禁室。 长靴拾级,逐步而下。 四下拢入漆黑阴寒,寒气砭骨,呵气便可凝雾。 柯汎点亮火折,幽幽燃光曳动,他双手战栗,听得此处寂静如死窖,如坟墓。 他微微抬手,燃光明灭,映得那禁室厚重漆门缓缓开启,门扉之后,席地有一灰发披散、抱膝蜷缩之人。 那即是……白司。 二人走近去,履下覆盖明灭暗影。 良久,暗影晃颤,终教那地面蜷缩之人觉察,抬首仰望,苍白眸睑之下含露瞳珠。 柯汎蓦然一惊。 那瞳珠竟已近似淡而无色。 这分明、分明是寒症急剧恶化之征! 柯汎意欲张口,却遭白颂乜眸截止,教他瞬间神色惴惴。 白颂转而睥睨低望,盯视膝下那双涣散空洞的眸。 那眸因烛光刺灼,眸尾泛薄红,滑落水痕,缓而轻地眨,又翕动唇瓣,白司呓语般唤:“家主……” 白颂举止倏滞。 此并非往日称呼,而是生疏至极、谦敬至极的,一声“家主”。 而须臾,咫尺之人,那长久未曾发声、又将将发声的喉间溢出哑咳,一声一声,呕心咯血。 白司蜷缩愈团,孱薄肩脊战栗不休,他难抑地敛下眸,纤密似蝶翼的眼睫之上,覆现一层浅浅霜华。 似是冷极了,又似畏极了。 白颂眉纹紧锁,他伸手将去触他额,可又遭白司微偏头避去。 指尖忽颤,白颂生恼,而未及他启唇,白司却缓慢撑支腕骨,踉跄起身,半跪行礼。 膝下之人淡若透色的瞳望着他,空洞死寂,漠然沉沉地,又轻语:“司失仪,参见家主。” 白颂猝然一怔。 旋即回神,厉色斥道:“谁准你行跪礼?” 突遭兜头严责,白司似无所感。 须臾之后,他又欠身,姿态愈发压低:“司知罪,请家主责罚。” 此句落,白颂额角青筋暴凸,他愈发怒懑,猛然揪起白司衣领,森冽道:“好一声家主!白司,你这般姿态,是要同为父断绝血缘么!” 柯汎一惊,慌忙抬手将去阻止。白司咳得愈急,他缓和良久,嘶哑应声:“司不敢。家主若不愉,司此刻便更改称呼。” 他艰滞了瞬,唇角滴落猩红血迹,失焦双眸仰望白颂,宛若提线傀儡,顺应傀主心意,木然低语: “司参见父亲。” 指尖间的砭骨寒气钻入心腔,白颂蓦地脱手,他怔愣在原地,彻底失语。 良久。 他神色阴恻,盯他,拂袖而去。 柯汎慌乱失措,却不敢僭越,他脱下衣袍,蹲身盖在白司之肩,行礼离去。 漆门缓缓下落闭合,白颂默然眸冷,垂首立在惨白阳光之下。 有通传侍从自远处奔来,行礼道:“参——” 却遭冷眸打断,白颂尤为不耐,森寒道:“有事速讲。” 通传侍从慌忙答是,匆快道:“依照暗线回禀,风冥新帝身份已探得,正是宛斯迹。” * “宛斯迹!”忽而一男子拍案而起,“好名字!依迹寻踪,明察秋毫,此人定是一代贤君!” 此句毕,周围接连有人应声附和,鼓掌喝彩。 男子所处之地,是为风冥都城城北一间新修茶肆,室里热闹沸腾,而其外街头亦是喧嚣,行人络绎。 数日来,风冥举国欢庆,俨然浩大节日。 而此瞬皇宫内,众臣下朝,一齐跪辞离去。 四下重归幽寂,其后上方大殿高座之上,新皇宛斯迹着一袭金白漆线纹作华服曳地,雪发散肩,以指撑额,红瞳神色倦漫,似陷入浅思。 侍从谨慎而敬畏地弯身,出声提醒:“陛下,奇叟奇大人,似有事要禀。” 细语入耳,宛斯迹微掀眸,睥睨俯瞰向长阶之下。那里,一男子神色殷切,早已恭跪等候多时。 宛斯迹扯唇而笑,道:“卿有何事,请讲。” 奇叟仓皇叩首:“搅扰陛下思虑,臣求责罚。” “呵……” 血红瞳微眯,眸虽稍弯,却笑不入眸低,语调沉缓却无情绪。 “卿言重,不必拘礼。” 奇叟微微起身跪直,小心翼翼仰望新皇,窥他神色,未觉端倪,暗自长舒一气。 须臾他攒出谄媚笑容,道:“谢陛下不罪之恩。另,臣此番觐见,实则是为敬献宝物与陛下,望陛下恩准。” 猩红十字曳侧,宛斯迹散漫倚回,漫不经心扬眉:“嗯?” 奇叟双眸猝亮,察觉有机可乘,笑而拍手,殿外数名女子鱼贯而入。 女子皆战兢低首,行跪礼,清声道:“婢参见陛下。” 而后纷纷怯色抬面,竟一齐露出浅灰双瞳。瞳映下淡光,光落,显出眸尾小痣。 宛斯迹遽然颤眸。 “此十名女,皆为臣逐一精细挑择,方敢敬献陛下。”奇叟笑愈阿谀,“臣曾无意得知,陛下心怡白家少主,故而——” 此句未毕,倏忽火簇腾灌而下,变作巨爪,豁然扼上他咽喉。 剧痛陡生,宛斯迹咬字似嗜血: “找死。”
第58章 Chapter058 恶心 奇叟目眦欲裂,七窍刹那喷溅猩红。 “咔!” 他豁然张开血口,爆发惨叫。 红瞳逼凑极近,暴怒威压迫沉,指尖聚拢,灵风倒灌入奇叟喉中,教他分明痛觉己身骨骼寸寸崩裂。 “不……”他艰难启唇,垂死挣扎,“臣、臣知罪,求请、求请陛下宽恕……” 那布满褶皱的脸庞滚滚淌下泪来,淋透了脖颈间长指,宛斯迹遏下暴怒,又似觉厌烦,面无情绪,咬字似恶犬舐血:“滚。” 喉间长指顿松,奇叟摔砸在地,滑开数里远。 痛叫被堪堪吞回,奇叟挣扎起,衣衫遭爆力撕破,露出心口处的一道叉型图案。 他,奇叟,原来亦是贪婪教徒。 他望向宛斯迹,生咽血水,艰涩道:“陛下……您宽宏心肠,万万勿要动怒,臣今次……” 可下一瞬,有风刃压于眸前咫尺,宛斯迹睥视俯瞰,骇得他猝然止声。 奇叟再不敢造次,慌忙抱头鼠窜。 见此,数位女子生出胆怯,欲匆促退逃,却因大惧大恐而屈膝摔地,栽倒晕厥。余下多数则瑟瑟不安,不敢动不敢喊,只面带惊怕,瞪眸僵坐。 然有一位,却神色媚然,着一袭丽冶红裙,捻发缕而顾盼。 宛斯迹懒淡乜瞳,凝盯森然。那红裙女子便就仰面同他对视,弯眸倏笑。 “陛下。”红裙女子施施走近,仅隔咫尺,“您切莫生恼呀,婢已然长久倾心于您,盼得您赐恩呢……” 言毕她眸露痴迷慕恋,踮脚触碰那十字耳坠。可霎时间,红瞳漠寒,宛斯迹瞬移退步,教她手心抵空。 红裙女子摩挲指尖,遗憾望向那冰冷彻魄的红瞳。瞳底空凉无物,她的陛下敛回眸光,半分情绪不愿分予她。 须臾,他散作赤白光点,顷刻消失不见。 “好冷淡。”红裙女子幽幽怨嗔。 好冷淡啊,宛斯迹。 一年来您与我缘悭一面,而彼时,在蔻玉镇旅店内,我为治安所所长弗澜副官,您可是亲自唤了我一声姐姐呢。 可眼下您既不杀我,我便当您含存怜心,只暂且留在这宫内,日日祈见您,终将教您对我加以青睐。 那摔跪在地的三位女子相扶起身,一人面露戚戚,犹豫着朝红裙女子道:“司纭姐姐,您说,这些倒下的姊妹们该如何处理,总不能教她们继而躺在此……” 红裙女子,司纭,侧立睨扫半周,似觉不耐,打断道:“还能如何?待她们醒来,自便离去。” 言毕她提步,兀自欲走,三位女子将要跟从,遭她冷峭一瞥。 三位女子因而一惊,顿步,愣怔眼望她独身出得殿外。 * 殿外,西去半百里,宫内陵园。 枯败残草遭数道脚步踏破,其中一男子脚步踉跄,双手双腿皆受枷锁束缚,长发披散,被狼狈地推搡往前走。 有风拂起那发丝,露出那男子面庞来,陵园内的守卫蓦然一诧,纷纷压嗓细语道: “我莫不是眼盲了?”“那不是先皇么?”“是啊,可我听闻,先皇那日已遭陛下所杀……”“还能如何,想必传闻有假吧!” 议论声渐渐止息,因着守卫们眼睁睁望见,先皇宛斯琉尔遭其身侧士兵一踢,扑通跪倒在一处墓碑之下。 那是园中唯一一座无字之碑。 而士兵们却朝墓碑一礼,又反手抽掉了宛斯琉尔口中堵棍,宛斯琉尔终得以破口怒骂,咬字不清斥道:“恶心!恶心!” 他形容不堪,神色阴寒似蛇类,剧烈疯狂挣扎,教那四肢处的枷锁豁然摇晃,生生挣开裂痕。 宛斯琉尔霎时大喜,他欲要再震手,下一瞬,肩头猛然遭狠踏,他遽然摔趴在地。 “恶心?” 低笑落耳,宛斯琉尔爆发惨叫,他怀怖抬眸,颤声脱口道:“谁!” 模糊憧憧的日华光晕依旧分外刺目,深红瞳对上一双血色瞳,咫尺之人俯瞰来,十字耳坠宛若璨星曳下,宛斯迹歪头端详,似恶犬端详蝼蚁,渐觉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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