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句毕,千娘豁然抬首,仿若生生听得地狱修罗之音。 她难遏地颤抖起来,可修罗掐扼在她咽上,随时可将她捏作粉芥。 是以破唇翕动,她沙哑作答: “城西——” * “城西七处,城东九处,城北十二处,城南十四处,合计四十二处,接连火起。” 探卫速作通报,躬身垂首跪于柔厚绒毯,绒毯其上纹路奢华繁复。纹路散开数道金线延伸去,另一侧尽头,踩着一双漆红高靴。 高靴光可鉴物,视线沿靴体缓攀而上,风冥国皇帝宛斯琉尔面覆深影,望不清神色。 筋劲骨力的手指叩敲椅柄,高椅之上落下幽凉字句:“死者系何人。” “死者恰有四十二人,男女皆有,全数被生烧而惨死,死后又遭割首曝于街头,形容极其可怖。” 探卫讲完,低低勾颌等待继续询问,却于良久之后,听得宛斯琉尔支腕撑额,散漫道:“退下。” 探卫眼瞳一颤,敛目应“是”,恭谨退下。 待其离去,那高椅之侧现身一男子,面庞嵌在兜帽内,执杖欠腰行礼。踟蹰须臾,他道:“陛下,此事举国皆知,又实在骇人听闻,于安定民心不益,须早施对策。” 宛斯琉尔斜乜他,遽然讽笑:“骇人听闻?” “真有意思。”抬腿跷于膝盖,宛斯琉尔悠懒仰靠椅背,“丘先生为贪婪教中人,竟也忌惮区区一名杀人疯狗么?” “陛下。”男子,贪婪教教徒丘刻蹙起眉,正色道,“您切勿小觑疯狗,一旦放任不顾,来日必成肘腋之患,更何况——” “何况什么?”宛斯琉尔眯眸,淬出危光,“于此之中,莫非也与贵教有所干系?” 丘刻蓦然一滞,须臾眉愈拧,道:“自然无关,刻不过出于善意提醒。” “那便罢。”宛斯琉尔扬起眉梢,墨红眸底显露乏倦,“你亦退罢,不必再言。” 然又片刻,身侧人并无动作。 宛斯琉尔微感不愉,蹙眉抬眸望,却见那遭火焚而落满疤痕的面容之上,一双阴寒的双瞳赫然望着他。 “陛下。” 丘刻缓声轻语,语调倏忽变幻,竟怪而兀地浮现笑意:“您当真好生决绝。” 宛斯琉尔一瞬目僵,他双瞳扩散又凝聚,语调生硬道:“本皇已屡次言明,即便贪婪教主,亦不可伸手风冥国事。” “是么,倒是忘了。”丘刻扯起唇角,诡然笑,“可依我所见,您尚未领会都城纵火一案所藏端倪。” 宛斯琉尔偏开眸光,眉目沉压,似有浓郁不耐:“无需废话,你直言便是。” “那好,陛下请稍思。”丘刻缓步而行,绕高椅慢踱,“火起,又令之丝毫不伤人,由此见得该火如何?” 宛斯琉尔垂眸,沉吟须臾,答:“非凡火,为异能之火。” “不错。”丘刻颔首道,“异能之火,得此杀力,可见此疯狗于火道如何?” 宛斯琉尔似有所悟,迟缓答:“天赋异禀,登峰造极。” 丘刻骤然止步,停于高椅之后:“那么随之,火系异能天赋异禀又登峰造极者,当今除却陛下,莫过于何人?” 宛斯琉尔猝然睁大双眸。 他吐息欲言,然此瞬,喧嚣人声忽而自远至近,奔走惨叫之声迭起,争相挤拥,声声整耳欲聋: “救命!”“是火、火烧起来了!”“快逃!”“啊啊啊——” 深红双瞳簌震,宛斯琉尔猛地于高椅起身,大踏步向外去,拉开门,顷刻,无数熊熊火光撞脸而来! 他倏然蹙眉,抬指蓄火为盾,以火挡火,发出巨大炸响。 嘭! 殿内绒毯刹那化作灰烬。虽得浓紫结界作挡,丘刻亦遭冲力,踉跄扶靠墙壁。 他连连呛咳数声,抬眸,眸光深暗同宛斯琉尔对视。 一时间,殿内唯余火簇噼啪作响。 又过许久,不知是谁传出,竟有几位朝臣匆促赶来殿内,拘礼慌问道:“陛下可安好?” 宛斯琉尔尚未作答,朝臣复赶添一群,殿内气喘吁声回荡,数十道眸光交汇而来,殷切呼唤:“陛下!”“陛下!臣等来迟,陛下恕罪!”“不知陛下可无恙?” 深红瞳底闪过愠怒,宛斯琉尔森暗环扫殷勤众人,引众人霎时噤声。 “众卿莫忧。”他慢调缓语,遏下心中恼,生生扯唇笑起,“吾身安然。” 群臣欲言,遭其陛下打断:“夜已深,此番无碍,众卿不若暂先归去,晨时再到殿。” 这便是分明的逐驱之意。 群臣不敢复言,皆行礼,转身欲退,却在此瞬,又得一人高声喝:“慢!” 群臣顿露怔然,循声抬眸望,望见不远处竟显出一张熟悉面孔,诧异接耳互道: “那是……”“那莫不是董阁老?”“可他怎会来此?”“他不是已然致仕了么?”“不知他身边跟着的那位是……” 身后长靴步履起,议论渐渐声止。 “詹先生。” 宛斯琉尔深红瞳微眯,斜去,淬寒盯上其身侧之人,打量他须臾,又转望詹卿,笑道:“更深露重,您怎会来此。” 詹卿面色深肃,行礼,恭谨而径直言道:“陛下,风冥古训言,君父之命,臣子须从。然倘若君父无度,便可由臣子清扫君侧。” “放肆!”有朝臣勃然大怒,瞪向詹卿,“阁老今日是受何佞人唆使?竟于陛下之前口出诳言!” 詹卿眉舒展,面无退色,抚白髯道:“表露忠心何需迫急?若我打诳,随即便可入狱去。鉴于此,诸位不妨且听我将此些讲明。” 群臣皆露出迟疑。 “陛下。”詹卿侧身,语调尊奉却不亢,字字冽冽,“卿不为他事,当下唯有一问,此问干系风冥立场,还需陛下恳切答复。” 宛斯琉尔盯他,眸底一瞬掠过杀意,却仍若沐于和风,微笑道:“先生请讲。” “陛下,冒昧敢问。”詹卿抬眸,目光眺远,望向那于墙角呛咳不止的、身披兜帽之人,“他,是否名为丘刻?” “否。”宛斯琉尔弯唇,“此人无名无姓,乃丧国无家之人。” “其故国为何?” “不知。”宛斯琉尔乜望群臣,群臣哗然,纷纷交头谈话。 “既不知来历,又不知姓名。”詹卿近前半步,“陛下,为何要留他在你身侧?” 宛斯琉尔袖中拳攥起,笑意减淡,竟是失语。 群臣议论声渐渐嘈杂,其中有人声踟蹰道:“想必是为其异能。” “哦?”詹卿之后,雪发青年抵唇轻笑,红瞳笼雾光,漾散灵晰,“那么敢问君父,此人,异能为何?” 君父?! 群臣豁然睁大双眸,聚焦视线而来,却见宛斯琉尔似毫无意外,森森望他,答:“宛斯迹,你好生放肆。” 此句落下刹那,群臣沸反盈天,恍如白日撞见阎王——宛斯迹?可彼年那位小殿下宛斯迹,不是早就死了么? 又有人匆促回神,幡然察觉:所以、所以,近来纵火行凶之人,皆是此位阎王所为么?所举为何?复仇,抑或仅是泄愤? 可亦是因此,可推及此人确系高阶火系异能者。且若非宛斯皇室之人,再无可解释。 群臣思绪如麻,乱作一团,而听得那雪发青年缓步踱走。 “迹怎敢放肆。”白迹虎牙露尖,稚如驯犬,天真无邪,“君父身侧藏龙卧虎,区区一人,却系东灵叛徒及贪婪教刍狗,迹实在是……好生害怕呢。” 接连真相砸落天穴,群臣之中,终有人觉察端倪。 “陛下。”一位年长女官眉蹙色端,语调平却尾音厉,“请您倾言相告,臣等皆在此等待真相。” “真相?”宛斯琉尔勾唇,幽慢冷哼,“言之凿凿者,即为持真相者?好众卿,动用尔等的脑子仔细思索,岂不觉此中荒谬?”
第57章 Chapter057 找死 此句落,群臣骤顿。 宛斯琉尔眸色愈寒,他等了些时,末了讥诮扬眉:“如何?众卿悟得了么?” “陛下亲训,自然悟得。”白迹眸似月弦,“不知可斗胆祈请,当众验明此人是否带有贪婪印记,以揭见分晓。” 再惹哗然,白迹恻笑,未得宛斯琉尔言答,他倏然抬手,于瞩目之下蓦地伸手,风如千钧钩,猛力钩来丘刻,他豁然攥住丘刻咽喉,逼他直面众人。 丘刻挣扎起,深紫结界自头顶凿落,白迹叩打响指,结界瞬间湮灭。 风棱攀爬上来。 一厘厘、一寸寸,绞碎了丘刻的漆黑长袍,惹他挣扎愈发剧烈。顷刻又遭白迹松手,狠狠摔至地面,露出刻有交叉疤痕的面庞,死死瞪着白迹。 “最终剩一上衣……”白迹悠然歪首,唇噙森笑,“可有人愿来助丘先生褪却?” 丘刻双眸眦张,疯狂欲退,却有风刃抵得他后颈,教他不可再动。而群臣之中有激愤者纷纷奔过来,一同扒开他圆扣,露得后脊、胸膛之上道道疤痕,以及当中最为鲜目的,一道幽蓝叉型深印。 群臣间顿起轩然大波。 “嗯……”白迹斜乜而笑,恣然似餍足凶兽,“好可惜呢,君父。” 宛斯琉尔已彻底失语。 一双一双愤怒的眸盯着他,盯死他,如同催人发懑的灵咒。他指尖颤动,深红瞳底恶相毕现。 杀了这些人,便可继续瞒天过海。 可白迹似明睿狼犬,嗅得那滔天杀意,颀长身形点点消散,勾唇而语含愉悦道:“呀……君父动怒,将要烧死众卿呢。” 音未落,幽暗火流轰声炸远,群臣不及躲避,数十名当即毙命,其余者赫然生出穷途末路之感,挑动异能以作庇护。 那死而复生的殿下一瞬成了主心骨,白迹之声恍若耳语,轻轻落在群臣鬓边,柔慢言: “君主昏庸,勾结异教,尔等身为臣下,该做些什么,可须得由迹来相告么?” 有半数群臣似遭醍醐灌顶,勃然抬眸,蓄势待发。詹卿率先朗呼道:“不错!今日吾等本意不为篡夺帝位,是当今陛下触犯重罪在前,清君侧一事迫在眉睫,吾等皆万死莫辞!” 幽火隆隆卷袭来,尚有人踟蹰不前。 宛斯琉尔狰狞癫笑,他盯着白迹,掌心火势愈涨愈烈,咬字恨切:“宛斯迹,果真不愧是我养大的一条好狗。” “过誉。”宛斯迹抵颌笑,转向群臣,“众卿这般犹豫,想必不知,尔等的陛下,可确乎是当今贪婪教第一主神。” “一派胡言!”宛斯琉尔脱口怒骂,“贪婪教分明没有第一神,此中必——” 末句戛然而止,宛斯琉尔遽然睁大双眸,幡然醒悟,他瞬间觉出悔意,又霎时暴怒。 掌心又起火,火势似蛟龙,血盆巨口张咬,群臣异能受其焚毁,又遭冲撞,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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