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来晚了。” 一只冰冷的手牵住扶竹的手,将他轻轻扶起,温声着重复:“我来晚了,扶扶。” 扶竹望着被对方牵住的手,茫然地掀开盖头一角,好奇地看去。 只见面前的男人朗目疏眉,眼中柔情盖过眉宇间的冷淡,唇微抿,嘴角噙着幸福的笑。 他笑着提醒:“扶扶,可不要看入神了。” 扶竹恍然回神,惊慌地错开目光,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心下窘迫,不禁红了耳朵尖。 盖头被男人放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周围鞭炮不断,响起喜气洋洋的祝贺,鼓掌声与鞭炮声混杂,在这吵闹中,扶竹听到了一句不合时宜的问话。 “母亲,两个男的怎么传宗接代啊?他们不觉得恶心吗?” 那声音十分稚嫩,扶竹斜眼看去,发现是名十岁出头的孩童。 “当然不能了。” 他的母亲说: “他们就是疯子,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吗?扶竹脚步渐渐放缓。 什么样的报应呢? 在他思绪如潮时,牵住自己的手加大了几分力度,让他生生回神,他看见男人忽然无视众人异样的目光弯腰,从盖头下看他。 扶竹微愣,随后盖头被对方掀开。 男人牵住他的手,笑着说:“我们从不需要遮遮掩掩。扶扶,朕可以抱你吗?” 扶竹不明所以地抬头,旋即身体被打横抱起,他失去平衡惊慌地抱住男人的脖子,耳边又传来男人的低笑,他羞赧地低头,不知如何反应,心中小鹿乱撞。 男人抱着扶竹往外走,脚步坚毅,每一脚重重落下又轻轻抬起,击鼓一般,让扶竹的心胡乱跳动。 会走多久呢? 他不禁想。 能走一辈子吗? 忽然,天空骤地被黑暗笼罩,扶竹感觉眼皮有千斤重,他受不住闭眼,等再睁眼时,眼前换了一幅景象。 昏暗潮湿的牢房,身上传来阵阵的钝痛,他低眸看去,竟发现自己浑身是血。 手脚的骨头已经全然碎裂,身体因为寒冷而颤抖,每抖动一下便会牵扯骇人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好疼啊…… 全身都好疼……这里是哪儿?帝髯又在何处? 牢房被打开,两个衙役走了进来,他们粗暴地拽起扶竹,不顾他的痛苦把他往外拽,脚上的伤口被地上的稻草划过,刚起的薄痂破裂,不断涌出刺眼的鲜血。 每走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 “都说乱世要红颜顶罪,可现在换了男子,不一样的结局?” “哈哈,你看这小美人都这样了,那天子有来看过一眼?听说他按照大臣的意思在选妃呢。唉,只可惜了这小美人,年纪轻轻就要消香玉损,我看不如趁时间还早,自己享受一番。” “他又不是女子,还香消玉损呢,现在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他活该!行了快走吧,丞相等着呢。” 衙役结束了对话,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扶竹神情恍惚,等他回神时,自己已身处丹楹刻桷的宫殿。 鼻尖缭绕着血液的味道,扶竹抬起眼皮,漠然地注视着面前身穿巫服的男人。 “扶扶,”一名男子激动地上前抱住他,声泪俱下,“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哥哥来了,哥哥保护你!” 男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过半百身穿官服的中年人,他瞄着扶竹,眼中时不时闪过痛苦与心虚。 “扶竹,一夜的考虑,你想好了吗?”巫师靠近扶竹,抬起他的下巴,见他欲躲闪,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随后扭动着手腕气愤说,“别不知好歹,你只要出来指正帝髯假拟了遗诏,你就能平安回到丞相府,做你的小少爷!” 扶竹逃过男人准备钳制他的手,嗤笑着,眼中充满不屈:“我不会帮你的,你如果想要杀了我,那就尽快吧。” 巫师懊恼的同时,眼底藏着几丝欣赏,他走到丞相面前,额首说:“丞相大人,是否按照昨日商议的进行?” 本是壮年的丞相,浑身却弥漫着一股垂暮之年的腐朽气息,他抬起头,浊黑的眼内看不清情绪,沉凝问:“他的死,当真能换来丞相府的官运昌盛?” “当真!” “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意义不明的对话过后,几个黑衣人走了进来,扶竹微愣,瞥向身边的男子,发现他眼神躲闪,缩开始头缩脑地后退,直至到丞相身后才停下。 扶竹不禁冷笑,所谓的亲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挣脱开衙役,拿起桌案上的剑,毅然决然往胸口刺去。 其实死亡并不如想象中痛苦。 人会对未知的黑暗添加许多自己恐惧的事物,将它描绘成满意的模样,最后口口相传,在本能的求生欲加持下,渐渐变得谈之色变。 但当死亡欲大过求生欲,又会渐渐拨开云雾,主动去窥见容颜。 如若本就身处地狱,又何惧死亡? 血液顺着凝脂的肌肤滑下,扶竹靠着红柱,单膝跪在地上,头往上抬,神色凛然,嘴角含着轻蔑的笑,身下一片血泊。 像是一幅荒诞不经的艺术品。 世界支离破碎。 黑暗…… 无尽的黑暗。 意识渐渐回笼,扶竹睁开眼,看着远处模糊的光点凝眉。 光影在黑暗中翩跹跳动,最后渐渐汇聚,显出雏形。 一个男人,一个让扶竹魂牵梦绕的男人。 “帝髯?” 他轻轻叫出那个名字。 可男人却是摇了摇头,略带遗憾地说:“我是他的影子,你或许可以叫我宵晖。” “是么……”扶竹失望地垂目,他低着头,悠悠叹息。 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这里是哪儿?梦吗? “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出乎意料的淡定,难道你没有在意的吗?”宵晖笑吟吟问。 “不知道,”扶竹黯然神伤,“我不知道应该去在意什么……我所在意的人,要么抛弃我,要么死了。” “你后悔吗?”宵晖问,“身上的伤很疼吧,惊世骇俗的爱情,换来数不尽的谩骂、冷眼,最后死不瞑目。如果重来一次,你是否还会选择与他相遇?” “会的。”扶竹不假思索回道,“再来千百次,我都不会后悔与他相遇。” “如果你与他相爱的结局注定是死亡呢?” 扶竹抿唇一笑,眼神清朗,眸中的坚定灼灼:“那我便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寻求暗藏的变数。”
第37章 他从不是象牙塔中等待解救的公主 “我很羡慕他。” 宵晖张开双臂,伸长颈脖仰望墨黑的天空,往后倾倒与黑暗融为一体,在黑暗中如鱼得水的穿梭。 他消失了,却又无处不在。 “跑吧,跑快些,穿过棘刺,穿过黑暗,在浓雾中拥抱他。” “在一次次死亡中,寻求铁壁的罅隙!” “向死而生的同时,也请别忘记在太阳下涅槃——” …… 铿锵的鼓励雨点般落到扶竹身上,他微微抬头,短促地呼吸过后是长久的赛跑。 一条逶迤小径出现在眼前,扶竹毫不犹豫踏上。向日葵在黑暗中绽放,玫瑰的藤蔓蜿蜒前进,一根柴火凭空掉落,使藤蔓顷刻间燃起烈火。 大火照亮小道,数不尽的光点在空中翩翾跳跃。 它们在用生命为扶竹照亮前方的路,就和扶竹甘愿用无数次死亡,只为换得爱人一次回眸一样。 在临近出口时,一道道荆棘做成的门横在面前,扶竹放缓脚步,回头望向一路的灰烬,咬牙撕开面前的荆棘。 一道,两道…… 血液顺着手指流下,染了扶竹一身,疼痛让人恍惚,身上的痛越发麻木,眼中的眸光却越发坚毅。 好不容易才相遇,怎么能错过呢? 至少……至少让他们相拥一次吧……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道荆棘之门被扶竹撕开,一束强光猝不及防扫过来,强烈的光线让他后退,但只是一霎,很快继续往前跑去。 他从不是象牙塔中等待解救的公主,他是骑士手中的佩剑! 沐浴血液,轻可削断玫瑰重可斩下头颅,浪漫与血腥并存的荒诞世界中的利刃。 他磕磕绊绊往外跑去,如同一个乞求窥见天光的朝圣者。 神明不愿见朝圣者,但扶竹的神明下凡了。 在被黑暗包裹的街道上,帝髯倚墙而站,手中紧握着一根尖利的树棍,他偏体鳞伤,血液顺流而下,组成河流潺潺流到扶竹脚边。 帝髯眼中尽是暴戾,他面前站着一大群狞笑,不断逼近的鬼怪,而身后,是昏迷的扶竹。 扶竹微愣,眼皮出现熟悉的沉重感,他似有所感地闭眼,等再睁开时,仍旧是黑暗的街道,只是身前多了一个结实的背影。 “帝髯!” 扶竹忍着眩晕起身,想要拥抱他,但考虑到帝髯身上遍布的伤口,又放下了手。 正全力赴敌的帝髯感到衣角轻微地拉扯感,他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而后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按住后脑勺。 唇上被湿软的触感覆盖。 炙热的、不容拒绝的、带有苦涩的吻。 像是暖冬被太阳融化的初雪,形成涓涓细流滋润心田,又如夏日被晒烫的地面,微微一接触,便会烫到跳脚。 只是吻为什么会苦涩呢? 帝髯睁开眼,竟看见扶竹的眼角不断流下泪水,它潺湲如丝线,将帝髯的心缠绕,然后不断收紧再收紧,最后又如烟花般爆开。 “嘭——” 帝髯心脏爆炸的同时,怪物们也乍然炸开。 像是五颜六色的玻璃,支离破碎的瞬间倒映出两人相拥的影子。 这吻持续了许久,久到扶竹双颊爬上红晕,开始呼吸不畅。 他放下踮起的脚,连同一直悬着的心。 帝髯深深看着扶竹,唇上湿软的触觉仍在,无刻不拉动他的神经,弹奏名为悸动的曲子。 扶竹整个人昏昏沉沉,他分不清是因为那冲动的吻,还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导致大脑超了负荷。 扶竹环顾着寂寥无人的大街,半梦半醒说:“帝髯,我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一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梦。” 他低下头,情绪还停留在棘刺路上。 他有些害怕,害怕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过只是镜花水月,等睁开眼,又会回归黑暗。 “走吧。” 帝髯伸出手,他没有去问缘由,更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淡淡说: “该回家了。” 扶竹恍惚地抬头,将手放到帝髯手心,重重点了头,眉眼弯弯,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 大手包裹着小手,亦如那颗被炙热包裹逐渐恢复生机,轻轻跳动的腐朽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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