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留恋地揉着他的耳垂,声音温柔:“你要做什么?” 路渝深吸一口气,说:“你能加入我们,帮助人类推翻萨维特吗?” 柔情褪去,阿波罗的神色凝重下来。 “小渝,我不能背叛元帅。” 路渝愤然:“为什么?你明知他施行的是暴.政,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 阿波罗说:“小渝,元帅施行的政策,是为了在战争时期保证社会稳定。” “可你也说了,我们和蛾摩拉谁也无法打败谁,战争永远打不完,他这么做只是让无数人类白白丢掉性命!” 阿波罗面色沉肃,静默了好半晌。 最后,他还是那句话:“对不起,小渝,我不能背叛元帅。” 路渝绝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声音已然冷了下来。 “萨维特的任何命令,你都会听从吗?” “是。” “如果他要伤害我呢?” “我会保护你,小渝。” “要是他让你杀了我,你也会照做吗?” 阿波罗这次沉默了很久,才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会带你离开。” 路渝点了点头,从他怀里抽身出来:“我知道了,阿波罗,我们到此为止吧。” 阿波罗拉住他:“小渝。” 路渝扯回手:“今天我所说的话,你就当忘了吧。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窗外的沉沉夜色中,一双窥视的眼睛悄然隐去,没有人看见。 ... ... 很快便到了行刑的日子。 对于前段时间城中四起的流言,联合会需要尽快给民众一个交代。 广场的大屏幕上,塞维尔神父脸色灰败,形容枯槁,短短几天,他看上去像是老了二十岁。 头发糙乱打结,面颊深凹,颧骨突出得吓人,皮肤薄得像纸,仿佛被吸干了水分般皱陷着,能看到青黑色的血管在下面搏动。他整个人像是一具活骷髅。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 无论经历多少折磨、拷打,那双眼睛始终与路渝初见时一样,淡然,深远,平静得近乎悲悯。 这时路渝明白塞维尔神父与其他人的最大不同在哪里了。 ——他的心中没有仇恨。 路渝想起神父对他说的话。 “我知道你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依靠的是你背负的仇恨。仇恨的确是一种力量,它是爆发性的,毁灭性的,被人加以利用时,甚至比爱的力量更强大。但它不是一种长久的力量,因为它会腐蚀人的心智,拖垮人的精神,当有一天仇恨失去它寄生的土壤,它必将被爱消解。” 耳边传来粗沙沙的嘈杂声音,油光满面的男主持人慷慨陈词,痛斥神父是如何与敌国勾结,散布谣言,扰乱人心,妄图煽动叛乱,总之,将他贬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围观群众的情绪逐渐激愤起来后,审判仪式很快开始了。 广场中心临时搭建了一座圆台,上面立着一副木质十字架,塞维尔神父就被钉在上面,粗长的铁钉穿透他的手掌和脚踝。 随后,两只鹰被一个黑牌人类牵了出来。 这种鹰是专门被豢养来用于刑罚的。它们被剪断了翅膀,飞不了太高。脚上栓着的锁链将它们的活动空间限制在犯人附近,无法扑向观众席。 得到指令后,两只鹰立刻张开利爪,扑向圆台上的犯人,像是被饿狠了。它们是吃惯了人肉的,几下就把犯人撕咬得肠穿肚烂,不成人形。 塞维尔神父痛苦地仰起头,面部的每一寸皮肉都在痉挛抽搐。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喑哑哀鸣。 为了避免他在行刑时喊出什么壮烈之言,他们提前割去了他的舌头。 路渝站在沸腾的人群中,双目充血,浑身抖颤。 他脑海中又无法控制地冒出一些疯狂的念头,譬如伙同其他人一起劫刑场,或者直接拿一把枪冲进去,替神父结束这漫长的痛苦。 但他最终还是死死掐住掌心,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无名会的其他成员此刻也在人群中愤怒着,隐忍着,以沉默的敬意为神父送行。 在自首前,神父告诉他,他们已经联系上了‘铁狮’所带领的地下组织,那个组织名为‘烽火’。神父让他和剩下的成员一起,去边境的埃尔顿城投奔他们。 抓住了头领,联合会暂时不会深挖无名会的其他成员了,毕竟联合会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神父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逃脱时间。 此时,任何一个人去救他,都是在辜负他的牺牲。 人群呼号着,怒吼着,朝着屏幕上的犯人扔出各种烂菜叶、臭袜子、缺口的塑料杯。 路渝知道,审判现场的混乱与疯狂只会比他所处的场外更甚。 但神父的眼里有痛苦,却依然没有怨恨。他像一位神明,俯瞰着他犯错的子民,背负着他们在他身上抽打出的伤痕。 他爱着整个人类,相信着整个人类,对人类的未来始终抱有不灭的期待。他相信无论历经怎样曲折的过程,怎样残酷的斗争,人类终将引来真正自由与和平的时代。即使走到今天,他依然这么相信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犹如刀割。 神父垂着头,已然看不出生息。 他平和温厚的眼睛被啄瞎了,血水从烂掉的眼洞里流下来。 那两块空洞的地方虽然已经没有了眼珠,但仍然执着地望着人群所在的方向,像是在无声地祷告。 路渝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宽恕他们,宽恕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不晓得。1 注: 1、引自《圣经·路加福音》:“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不晓得。”
第四十一章 天枢 回到宿舍,路渝打开背包,最后检查一次物品有没有带齐。 行装早就收拾好了,所有成员就待为神父送行后离开。城门的守卫中有他们的人,在中午守备松懈时会为他们放行。 衣服、食物、药品... 路渝一项项清点着,东西多了容易引人怀疑,因此他只带了一些必需品。 “抓住你了。”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说。 来不及思考,路渝看也不看,挥起手肘猛地向后砸去。 但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动作,一只铁掌悍然捏住他的手臂,膝盖朝他背脊狠狠一顶,转瞬就将他压制在床上,动弹不得。 “阿波罗!” 路渝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脱口而出的,那个人对他的保护已经刻入了骨子里,形成了一种习惯。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喊出了数声。 阿波罗的宿舍离他很近,此刻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够听到。 克莱德轻笑一声:“你对他可真是念念不忘,怎么,指望着他能来救你?” 不等路渝回答,他便继续道:“可惜...他现在已经不认识你了。” 路渝原本在他手下激烈地挣扎,听到这话,心头遽然一跳,动作不由地停了下来。 他僵硬地问:“你什么意思?” 克莱德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笑眯眯地自说自话:“你是乖乖跟我走,还是打一针麻醉让我抱你走?” 路渝最终还是选择自己走,他厌恶和这个疯子的任何肢体接触。但最重要的是,既然已经落入敌手,掌握身体的主动权至少能让他安心一些。 可刚走到门口,克莱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故作姿态地“呀”了一声。 路渝回过头,冷冷地睨着他。 克莱德笑得春风满面:“抱歉,我忘记了,那里是不能让人类知道的。所以,你得在我怀里躺一会儿了。” ... ... 醒来时,路渝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绑起来,或是被关进什么漆黑的牢房,而是躺在一张十分舒适的软椅上。 灯光明亮,墨色大理石地板上光影流动,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副在这个时代早已销毁殆尽的上世纪油画。 这里看起来不仅不像是什么审讯室,反倒处处透着古怪。 回过神来时,路渝看见眼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立刻起身走去:“阿波罗!” 可阿波罗却如一柄利剑,闪身挡在了他面前,手掌半点儿力道不留,将他的肩膀箍得生疼。 路渝怔住了。 那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眼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曾经无法掩藏的炽烈爱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蓝绿色的异瞳里是一片冰封千里的荒原,寒冷,萧寂,空无一物。 那是一种没有生机的漠然。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路渝惶然望着阿波罗,难受得喘不过气。 足足有半分钟,他才回想起克莱德的话:他现在已经不认识你了。 这时他注意到阿波罗身后的男人。 男人坐在一架皮椅上,一手把玩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另一手支着头,银色长发如雪般垂落在肩上,浅金色眼瞳好似日落前的余晖,带着惬意的慵懒,含笑地望着他。 阿波罗刚才制止他前进的动作,像是在保护这个男人,怕他做出什么伤害对方的事。 一股寒意从脚底漫上来。 路渝咬牙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男人像是觉得有趣,支着脑袋的手放了下来,声音缓慢轻柔:“不问我是谁,倒先问我对他做了什么,看来...你的确很爱他。” 路渝望着这个从未在公众前路过面、却举国上下无人不晓的男人,话里刀锋暗藏:“萨维特元帅,你让世人相信你是世上最仁慈的人,可我没想到,您对自己的人也这么冷酷无情。” 萨维特微微一笑:“你误会了,阿波罗是我亲手创造的神祇,我怎么舍得伤害他呢?我不过是让他回归他本来的模样罢了。” “本来的模样?”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让他爱上你的?在创造他时,我已经剔除了他的情感程序,按理来说,他不会拥有任何人类所有的感情。” 路渝一震。 怪不得阿波罗从来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总是做出一些让他觉得奇怪、甚至是惹恼他的事情。而同为机器人,克莱德却对人类的心思和行为了如指掌,原来这是因为他们的初始程序设定不同。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阿波罗会变得像一架冷冰冰的空壳,眼里再也映不出他的身影? 路渝恨不得冲上去提起萨维特的领子,恶狠狠地给他一拳。可只要他摆出一丁点儿要往前的架势,阿波罗就会立刻制止他。 萨维特姿态悠闲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让他违背我的程序,对你产生了人类的感情的?” 路渝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无可奉告。” 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阿波罗为什么会爱上他。爱本就是世上最复杂难解的事物,可世人却总想为它找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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