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他,所以毫无防备地让他把铁丝勒入脖颈;因为爱他,所以不惜接受残酷的惩罚也要来救他;因为爱他,所以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成全他的复仇。 认清这一事实之后,路渝近乎崩溃地摇着头。 阿波罗拭掉他的泪水,却没想到越擦越多,晶莹的泪水堆积在那双明澈的眼睛里,使它看起来像一对纯净的宝石。 对方的嘴唇因为沾了泪滴而变得湿漉漉的,红艳明润,又因为惊慌而微张着,看上去分外柔软好亲的模样。 如同惑人的魔咒,阿波罗忘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还握着对准他命门的尖刀,就着单手捧起路渝脸颊的姿势,倾身吻了下去。 就在他快要触碰到人类柔软的嘴唇时,路渝忽然回过神,猛地爆发出一股大力将他推开了。 他望着阿波罗,神色张皇,胸口起伏。 那双蓝绿色眸子里饱含深情,如同温柔的潮水向他倾覆而下,将他软化,将他包围。可阿波罗吻下时,他看到的却不是阿波罗的眼睛,而是母亲的眼睛。 临死前,她蔚蓝色的眼睛含着泪水,绝望而悲哀地朝他望过来,那就是最后一眼了。 刀子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路渝踩着满地狼藉,落荒而逃。 ... ... 悬赏通缉一经发出,每日提供线索的人类不计其数,毕竟在大面积传播空袭消息的过程中,有不少人见过无名会成员的脸。 五天后,除塞维尔神父外,布告栏上的七名成员全部被捕。 第六天,布告栏上出现了新的消息。 机器人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塞维尔神父主动投案,被抓的七名成员可以获得减刑,由死刑改为公开的鞭刑。但如果三天后神父仍未出现,则所有成员将立刻被处以极刑。 在一般人看来,这种用自己换取他人的条件着实不可思议。因为在索多玛的宣传教化下,人人冷漠自私,孤独无依,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从根本上就被切断,不会有人去为了他人使自己受苦。 但实际上,这正表明他们非常理解无名会的行为逻辑。他们知道因为一个共同理想而聚集起来的人类组织,与其他人是不同的,这群人类身上还存有从上世纪遗留下来的人性。 在有些时候,一个人会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牺牲性命,人类的确是这样一种生物。 同天,特蕾莎找到了路渝,将他带进贫民区一幢破落的老房子内。 路渝见到塞维尔神父时,几乎瞬间被沉积已久的羞愧与悔恨冲垮,就要跪倒在地,却被神父宽厚有力的手扶住。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喉咙却似滞涩般,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不必解释了,我知道是你,在我们之中,只有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神父声音温厚,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可越是如此,路渝就越是愧疚。他宁愿神父、特蕾莎,或者剩下的随便哪个成员把他狠狠揍一顿,也好过根本不追究他的责任。 路渝胸口难受得像是被火烧,红着眼睛说:“是我害了你们...” 他总是想救人,却总有人因他而死。在战场上是这样,离开了战场还是这样。 神父却摇摇头:“你救了成千上万条性命。” “可是他们...” 路渝原本想说可是他们愚昧得令人发指,因为机器人的一点赏赐就能去举报自己的人类同胞。与那一部分具有反抗意识的人类相比,他们死不足惜。 但这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他心里明白这到底是不对的。 难道一个地下组织成员的性命就比一个普通人类的性命更金贵? 机器人以黑白灰将人类分为三等,在机器人统治的社会里,黑牌人类的性命的确比灰牌人类的性命金贵。 可他们想要建立的,是一个没有等级制度的社会。如果现在就将地下组织的成员划为上等,将平民百姓划为下等,难道不是背离了他们抗争机器人的初衷? “你想说,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神父总是不需要解释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谁知道将来在他们之中,会不会出现新的觉醒者?在我们身死之后,会不会出现新的反抗力量?” 路渝愣怔地看着神父,一个他不敢去想的念头浮上心间。 “神父...你要...” 神父点点头:“是,我要去自首。” 路渝慌张地抓住他的衣袖:“不行,你不能去...” 神父握住他的手,声音坚定:“他们既然开始通缉,我被捕只是迟早的事。但如果迟迟抓不到我,他们可能还会挖出其他人。”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神父道:“路渝,时间紧迫,你听我说。我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路渝忙道:“你说。” 神父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直视着他:“阿波罗他,是否对你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路渝整个人定住了。 “这些天,你轻而易举地从他那里获取情报,而他对你几乎没有防备。你向他透露了空袭的事,他却没有逮捕你,换句话说,他包庇了你。” 见他不说话,神父继续道:“迄今为止,在我了解到的范围内,从来没有一个机器人军官会为一个人类违反法律。路渝,这是一个契机,一个人类能够将机器人的力量化为己用的契机,你明不明白?” 路渝喃喃:“可是...机器人怎么会帮助人类?而且...我的族人全部因他而死。” 神父叹了口气:“岚翎村的毁灭是注定的。你母亲与其他村民逃出去的那一天,就已经预见了这样的未来。他们甚至提前在村子下面埋好了炸药,不是吗?他们不愿意被机器人抓回来,只要被发现,他们一定会与敌人同归于尽。而那天进入岚翎村的,就算不是阿波罗,也会有别人。甚至,如果是克莱德,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一直刻意回避的真相被人残忍地揭开,路渝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胸腔里无数种情绪激烈地碰撞,以再也无可阻挡之势,撞开他为自己打造的牢笼。 “你心里其实一直明白这一点,只是你不愿意承认,因为仇恨太沉重了,你需要一个具体的对象来承载它。但是路渝,当你仇恨别人时,你仇恨的是你自己。你敢去恨,却不敢去爱。” 神父坚定不移地望着他,如同托付自己终生的理想。 “而现在,我要你放下仇恨,联合阿波罗,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在我死后,为人类带来真正的光明。”
第四十章 殉道 路渝缩在沙发上,抱着腿,望着那株紫罗兰发呆。 它被仔细收捡起来,重新放进了一个新的花瓶里。而几日前地上的狼藉,早已被收拾干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那脆弱柔软的蓝紫色花朵,显得比之前瘦落了些,蔫耷耷的模样。 阿波罗家的门锁录入了他的身份信息,他一直能够自由出入,即使在那天他们争吵后,路渝住回了自己的宿舍,阿波罗也没有删除他的进入权限。 只是路渝没想过自己会再回来。 听到开门声,他看向来人。 阿波罗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底滑过一丝惊讶:“小渝?” 路渝望着那张他曾日夜相对的英俊面庞,悄然之间,他已经熟悉了这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下的含义。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他能看出阿波罗此刻是欣喜的。 一种强烈的冲动撞击着神经,他跳下沙发,扑进阿波罗怀里,将自己的唇献了上去。 他向来不是主动的一方,也压根不知道怎么和人接吻,亲得十分笨拙。 红润柔软的舌尖带着急切的热意,一股脑儿地往人唇齿间钻。虽然毫无章法,挨挨蹭蹭间还不小心碰到了牙齿,却又因此显得十分可爱,像只拼命向人表示亲近的小鹿。 阿波罗先是愣愣地看着他,可随即,那张情绪从不外露的脸上,向来冷静如冰的外壳被毛茸茸的鹿角撬开,片片剥落,暴露出深埋其下的炽热念想。 他揽住路渝纤细的腰,把人往怀里带地紧了些,接着无师自通地接过主动权,手掌扣住对方的后脑,抱着人吻得更深。 猎人的吻温柔而强势,不容拒绝地侵入了小鹿的森林,唇舌探入柔嫩的腹地,汲取着每一寸甘甜绵软。 是小鹿轻信了猎人的诺言,还是猎人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小鹿的陷阱,从此一生也无法出来? 已经没有人去想这些了。 路渝只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一下一下,快要撞出胸腔。 被阿波罗放开时,他已经快要喘不上气,脸颊发烫,眼尾泛红,嘴唇被亲吻得像饱满的樱桃。 “你喜欢我,对吗?”路渝说,“你爱我。” 他的手还勾在阿波罗的脖颈上,形成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 阿波罗摸着他后脑蓬松柔软的卷发,问:“小渝,什么是爱?” 人类之爱的含义太过宽泛,路渝想了想,选取了一种最简单的解释:“你想亲我吗?想抱我吗?” 阿波罗毫不犹豫地答:“想。” “那除了我以外,你还想这么对其他任何一个人吗?” “不想。” 路渝说:“这就是爱。” 阿波罗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像是在努力理解他的话。 他望着人类湿润的浅褐色眼睛,他从第一眼就沉溺其中,被那眼里的清澈、灵动和泉水般涌流的生机所吸引的眼睛。 人类柔软温热的身躯,此刻就温顺地停靠在他掌下,血脉搏动,散发着甜润诱人的馨香。 阿波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正拥住了这个人。 他眼眸深深,语气坚定得像是战场上的军令:“是,小渝,我爱你。” 尽管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路渝听到回答时,胸口还是有一瞬间的失重。 他听到阿波罗问:“小渝,你爱我吗?” 抬起眼,见阿波罗有些神伤垂着眸子:“你之前说,你恨我,讨厌我。” 心脏抽紧了一下,路渝埋进他胸口,生怕他发现自己因为心虚而乱飘的眼神:“我当然...当然是爱你的。” 阿波罗讷讷地问:“真的吗?” 听着阿波罗殷切的声音,路渝心中涌起愧疚,但还是继续道:“嗯,之前的事,我已经原谅你了。你看,我亲过你,也抱过你了。” 他怎么能告诉这个机器人,他只是想要利用他,想要策反他,从而借用他的职权和手里的军队壮大人类的力量,才骗他说爱他? 阿波罗丝毫没有察觉,如获至宝般将他拥得更紧,亲昵地啄吻他柔软的耳朵,将珠玉般白皙莹润的一小块儿亲得嫣红。 羞赧地等他亲了很久,路渝才稍稍把他推开,小声试探地问:“那你既然爱我,你会帮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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