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渝在桌下攥紧了衣角。 阿波罗竟然在为了人类军,和克莱德发生争执?在他的印象里,机器人似乎从不在意人类的伤亡。 他听见阿波罗冷冷地说:“我自有考量。如果没别的事,请你出去。” 克莱德恨恨地骂了句脏话,这才想起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上面传来急报,说蛾摩拉最近出现了由人类组成的地下叛乱组织,很可能与我们这边的人类有勾连。” 路渝心里一惊。地下叛乱组织?蛾摩拉也有这样的组织? 阿波罗问:“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为什么这次这么急?” “这一次不一样,”克莱德说,“他们的规模比之前大了不少,甚至煽.动了局部叛乱,蛾摩拉当局正忙着镇.压,最近应该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大动作了。萨维特元帅让我们尽快结束战事赶回去,彻查此事。” 阿波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克莱德刚刚转身,忽然听到桌下传来细碎的动静。 他猛地转过头:“什么声音?” 路渝瞬间绷紧身体。 他在桌下听得入神,没注意一只蜘蛛从脚踝上爬过,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脚。 桌布被缓缓向上撩起,明亮的光线窜入,眼看就要逼近他的衣角。 阿波罗抓住那只手,声音沉沉:“你听错了。” 克莱德:“是吗?” “我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可我怎么觉得...” “克莱德,你需要检查一下体内的传感器了。” 他们僵持着,直到的路渝的脊背都被冷汗浸透,厚厚的桌布才重新覆了下来。 他听到克莱德含笑的声音:“确实,成日在战场上呆着,我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 路渝正要动作,就听阿波罗压低声音:“别出来。” 于是他缩了回去,安静地不出声。 果然,一分钟后,外面传来克莱德欢快的声音。 “啊!我忘了一件事!” 阿波罗冷声道:“还有什么事?” 克莱德眼珠子骨碌碌扫视一圈,笑眯眯地说:“忘了和你说晚安,我亲爱的长官。” 说罢,他也不等阿波罗回应,一掀帘子大步离开了。 半晌,上方传来阿波罗的声音:“小渝,可以出来了。” 路渝从桌下钻出来。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他身体还有些僵硬,起身时晃了晃,被阿波罗扶了一把。 “回去吧。”阿波罗说。 路渝抓住他的衣袖,祈求道:“我不杀你了,你也不要再去杀路峰,可以吗?” 实际上,连他自己也知道这话根本没什么分量。作为在力量上处于绝对弱势的一方,他没有谈判的权利。 “小渝。” 阿波罗只是望着他。 “我无法左右萨维特元帅的决定。” 路渝离开了。 离开前,他说:“阿波罗,我们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 ... ... 没有了指挥部,敌军一溃千里。 蛾摩拉紧急调来新的指挥官,但依旧难掩颓势,仅仅半个月阿波罗就收复了西克里剩下的土地。 三日后,队伍踏上返程的路途。 他们来时才刚入冬,而此时已经是晚春。 路上,腐烂的尸体堆积着,它们呈现出一种松软的质地,像是上好的化肥。 火车穿过森林时,能看见幽蓝色的磷火在林间闪烁。 它们从腐坏的尸体里飞离出来,像是一个个无处可去的灵魂,汇聚成一片漂浮的幽灵之海,平和、宁静,如梦似幻。 而车上士兵的脸上,没有半点儿没有得胜的喜悦,每具身体都疲惫不堪。似乎他们与那些尸体的唯一区别仅仅是肉.体尚未腐烂。 路渝望着那些如同被捶打了一遍的年轻面孔,层层叠叠的疑问涌上心间。 过去的那个世界、那个在人类被机器人统治之前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人类是否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是否有着不可分割的家庭,人们不是互相怀疑、背叛、检举揭发,而是能够倾尽所有去爱另一个人? 还是如联合会的历史所说,依旧战火连天,生活荒凉灰暗,人人惶惑无助、破落不堪? 但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真正的历史、完整的历史究竟是怎样的。 他所能够找到的、无名会所能够找到的,也仅仅是历史的残片。 路渝忽然想起他在稻草堆里捡到的那个脏兮兮的烟盒。 那之后,他一直将它好好收拣着。 他把它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侧过身,将它藏在座椅与车壁的夹角中偷看。 “熄灭掉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猛关上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足,我仍能走向你。 没有嘴巴,我仍能呼唤你。 折断我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就像用手。 停住我的心,我的脑就跳动。 你再把火焰掷进我脑里, 我就在我血液上携载你。” 他想,是了,这就是历史的证明。 诗歌的语言生涩拗口,意思也深奥隐晦,一看就不是现代人写的。 现代的诗歌语言朗朗上口,浅显易懂,力求最愚笨的民众也能理解诗歌的意思,以便正统思想的传播,你从大街小巷上每日循环播放的《和平歌》上就能够看出这一点。 他敢肯定,这首诗来自距离现在很遥远的一个时代。 火车隆隆声中,它在无声地向他诉说,那些人人互相友爱的日子,那个充满炽烈的爱与深切的情感的世界,的的确确是存在过的。 而无名会要做的事,就是将这个人类曾经拥有的世界,从机器人的手里夺回来。
第三十一章 逃避 回到都城尼尼微后,所有幸存的士兵都得到了丰厚的贡献值报酬和半个月假期。 路渝则借着圣约翰教堂在周日的活动,去向塞维尔神父汇报情况。 地窖中,幽暗的光投射在墙面上。 “关于你父亲的事,特蕾莎都对我说了,我代她向你道歉。”神父叹了口气,“她并非不相信你,只是为了整个组织的安危着想。曾有人因为私情导致了任务的失败,牵连两名会员丢掉性命。” 路渝垂下眼眸,神色晦暗不明:“我明白。” 神父的声音平缓而威严:“为情感所牵绊是人之常情,我们能聚集在一起,也正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在机器人的抹杀下,丢掉人类身上最珍贵的感情。” 路渝静静地谛听着。 “但你知道,我们是为下一代而存在的,从加入组织的第一天你就应该明白这一点。虽然肉.体尚未消亡,但实际上我们与后院那些亡魂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迟早有一天我们也要踏入那坟墓里去。因此,我们是否还保全人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若我们成功,下一代人将会重新拥有属于人类的自由、情感、尊严。只要保全了这三点,人类就不会灭亡。” “所以,在任务执行中,你必须将私人情感摒弃掉。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推翻机器人的统治,重建人类的家园,但在此之前,你得先将自己变作一架机器。” 安静像是沉闷的湖水填满了房间,不知名的小虫子在粗糙的墙面上爬过,发出窸窣的声音。 良久,路渝开口:“那有关路峰的任务,我还能参与吗?” 神父道:“如果你保证,不因一己私利而阻碍任务执行的话。” “我保证。”路渝坚定道。 神父:“根据我们的情报,他能够活下来,似乎与蛾摩拉的一个人类地下组织有关。” “可我亲眼看到,路峰在为蛾摩拉军方做事。” 路渝将阿波罗带突袭蛾摩拉指挥部的事告诉了神父。 “你说阿波罗要杀了路峰?” “是。” 神父皱眉思索:“我原以为,他们是要将他从蛾摩拉人的手中救回来,毕竟他曾是索多玛的一员猛将。可现在看来,倒像是他身上藏着什么令他们害怕的秘密,以至于萨维特要派人千里迢迢去灭口。” 路渝心中一阵激荡,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疯狂涌动。 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说明父亲很有可能并没有叛国,一切都是联合会对他的污蔑? 只听神父道:“这样一来,情况就对我们十分有利了。” 路渝问:“我们的组织,和蛾摩拉的地下组织有联系吗?” 神父疑道:“你从哪里听到这话的?” 路渝将那天在桌下听到的谈话复述了一遍,不过,他隐瞒了自己去刺杀阿波罗的事。 神父说:“目前,我们还没有和其他组织有过任何联系,他们所说的组织应该另有其人。” 路渝:“你是说,除了我们之外,在索多玛还有...” “不排除这种可能。” 路渝还在惊诧中,神父又道:“不过,阿波罗是萨维特手中最锋利的刀,以他的实力,你不可能有机会偷听。” 路渝怔怔地立着,哑口无言。 “特蕾莎说,阿波罗对你似乎有所不同。”神父望着他,“路渝,你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吗?” “他毁掉了的家,我母亲也因此而死。” 路渝最终还是将过往和盘托出。 听完他的一大段话,神父神色凝重:“你听着,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证路峰的安全,但是你必须立刻停止对阿波罗的刺杀。一旦加入组织,你就不再仅仅是你自己。任何一位成员被逮捕,都会将剩下的人至于危险之中。” 路渝低垂着脑袋:“我知道了。” 神父的脸色缓和下来:“那么,我现在需要你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去接近阿波罗,获取他的信任,可以吗?” 路渝猛然抬头:“你要我利用阿波罗来获取情报?” “是。”神父定定地看着他,“这是有史以来最危险的任务,但是目前,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 ... ... 从教堂里出来后,路渝如一缕游魂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他想起那天在树下,自己举起枪时,阿波罗望过来的眼神。那时他的大脑完全被愤怒占据,以至于现在想起来,才觉出奇怪。 哀伤、落寞、好像有一颗孤寂的心脏藏在那眼睛之后颤抖似的。 那不是一个机器人的眼神。 路渝忽然觉得胸口好像被针扎了般的刺痛。 他想起来自己用昨日刚捉过雉鸡的细铁丝,在阿波罗脖颈处勒出的血痕,以及阿波罗蹲在他跟前,神伤地舔舐他掌心伤口的模样。 路渝隐隐觉得,阿波罗对他的包庇与纵容,已经远远超出了愧疚的范畴。 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也不愿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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