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信息显示他已经死亡。敌军杀了他,将他的头颅挂在城门上,在新闻里大肆报道。我们到现在才知道那是一场阴谋,他们或许只是找了个和他相像的人做替身,伪造他的死亡,暗中则将他收为己用。” 路渝想起那个流浪汉,父亲的战友巴纳德,这与他的说法相吻合。 “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母亲说,父亲是她见过最正直、勇敢、刚毅的人,曾经冲入燃烧的房屋中救下耄耋老人。这样的人,绝不会弃二十万民众于不顾。 阿波罗说:“根据我们的情报,这次战役由路峰暗中指挥。而敌军采用的战术,也确实与他曾经使用过的战术相似。” 甚至就在昨天,他们还看到路峰和蛾摩拉的高层军官在一起议事。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路峰就是投敌了。 可路渝在心底仍然抱有怀疑。 或许路峰有什么苦衷,又或许这一切只是机器人政府为了某种目的而编造的谎言。 但就算数据可以造假,那些灾难过后拍摄的照片,那些堆叠如山的尸体、被烧毁的灰黑色屋宇,都是铁铮铮的事实,再怎么也作不得假。 这次作战,他也亲眼见到了如今的西克里是怎样一片残垣断壁。 路渝抱着膝盖,蜷起身子,将脑袋埋进手臂里。 那是一个不安而无助的姿势,显得他小小一团,栗色短发微卷而柔软,脊背纤瘦,好像可以轻易被揽入怀里,又像是随时都可能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阿波罗抬起手,就在距离那微微颤动的肩膀只有几厘米时,又收了回去。 他想起来,前几次他试图这么做,路渝都将他推开了。他不喜欢他的触碰。 路渝并没有哭,他只是觉得神经都快要炸开了。无数种声音在脑海中冲撞,始终撞不出一个结果。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他抬起头问。 “收复西克里。” “我是说,有关路峰的事。” 阿波罗摇摇头:“指挥部暴露,敌人会大举清查内奸,并将路峰转移。短时间内,我们不会有他的消息了。” 路渝无比后悔自己昨夜没有开枪。 如果最后父亲真的被阿波罗所杀,那么他就是杀害父亲的间接凶手。 路渝问:“你非杀他不可吗?” 阿波罗静默了很久,说:“是。我不能违抗萨维特元帅的命令。”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阿波罗抬起头,只见冰冷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 他眼里没有任何惧怕,那清浅的蓝绿色眸子只是凝望着对面颤抖的人,神色哀伤,好像望着一个遥远的爱人似的。 “小渝。” 阿波罗忽然轻声叫道。 路渝顿时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竖起浑身的尖刺,又恨又怒地瞪视着他:“不许这么叫我!” 阿波罗说:“为什么?我见到许多人类之间,都是这样叫的。” 那些犯淫乱罪的人类男女,他们有时就这样互相称呼对方。阿波罗不知道这种称呼的含义,但他见到情绪激动的人类常常被这样安抚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会适得其反。 路渝一时气极,竟然想不出怎么和他解释,愤然吼道:“因为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砰——” 子弹射出枪膛,而阿波罗毫发无伤。 路渝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躲避的,手中的枪就已经被扔到了远处,自己则被牢牢制服在一双强硬的臂弯里,半点儿也动不了。 阿波罗的气息在他耳边环绕,声音平静,陈述着无可撼动的事实:“小渝,你杀不了我。” 路渝绝望地闭上眼睛:“那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阿波罗说,“我承诺过不会伤害你。” 路渝朝着面前的手臂恶狠狠地咬下。他发泄似的,将阿波罗的手臂咬得鲜血淋漓,几乎要掉下一块肉来。 可阿波罗没有放手。 路渝忽然觉得筋疲力尽,他不再挣扎,疲惫地说:“放开我。” 阿波罗不动。 路渝:“放开,我想睡觉了。” 这次禁锢住他的手臂松开了。 他走到远处的一棵树下,独自靠坐在树干上,合上了双眼。 第二天,路渝又在阿波罗宽阔结实的背上醒来。 显然,阿波罗没有睡觉,又背着他走了一夜。不过,机器人本身也不用睡觉,只需要短时间的休眠即可。 路渝:“不背着我,你是不是不会走路?” “我们需要尽快赶回驻地,敌人可能正在搜——” 阿波罗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根细铁丝勒在了他的脖颈上,冰凉彻骨。 “小渝,铁丝杀不死我。” “是吗?”路渝的声音如浸寒冰,“不试试怎么知道?” 就算不能死,也要让他痛。路渝近乎疯狂地这么想着。 纤细坚硬的铁丝勒入皮肉,有如刀割,血液顿时喷溅而出。可落到手上却是凉的,因为那根本不是血,而是一种红色的化学冷却液。 路渝满手湿淋淋的血红,报复的快感在胸腔里炸开。 机器人的皮肉似乎比常人更坚韧,他使出全力把铁丝往里勒,力气大到把自己的手指割出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小渝!”阿波罗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滴落在脖颈处,立刻将路渝放了下来。 铁丝随着动作唰地从他脖颈中抽出,带出细碎的肉屑,鲜血四溅。 但他没有去管,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只是捧着路渝血痕遍布的双手,眼睫颤抖。 这个无论何时始终冷静决断的机器人将领,头一次感到慌张失措。 逃亡路上匆忙,没来得及带水壶,没办法冲洗伤口。 阿波罗埋下头,微凉的唇舌舔舐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口子,动作轻柔,如同托着珍宝。 路渝气极反笑:“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阿波罗从低处望着他:“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我伤不伤害自己,和你有什么关系?”路渝冷冷抽出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第三十章 刺杀 第三日清晨,他们抵达驻地。 路渝回到野战医院没多久,特蕾莎就找上了他。 “你们这次炸了敌军的指挥部?”特蕾莎问。 路渝点头:“阿波罗刺杀了敌方的高层军官。” 他选择了隐瞒路峰也在其中的事实。 “没受伤吧?” “没什么大问题。” 特蕾莎狐疑道:“我总觉得...那个机器人军官对你似乎不太一样。过往的刺杀行动,几乎没有人类士兵能活着回来,都是给机器人充当工具的炮灰。” 路渝顿了下,道:“这次只是运气好罢了。”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特蕾莎道,“你知道,机器人和人类永远不可能真正共存,只有一方奴役另一方的份。” “我明白。” 特蕾莎:“对了,巴纳德已经偷偷离开了,他在医院待太久容易暴露身份。” 路渝:“离开?他能去哪里?” 特蕾莎:“我让他去都城找神父了,他掌握的信息对我们有帮助,说不定能成为我们的一员呢。” 路渝放下心来,有无名会的帮助,巴纳德至少不用在战乱地区成日吃老鼠肉了。 “特蕾莎。”他忽然问,““怎样才能彻底杀死一个高级机器人?” 特蕾莎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路渝:“这次行动中遇到了几个高级机器人,很难对付,我差点没命。” 不知何时,他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地说谎。欺骗、隐瞒、背叛,这就是在此地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特蕾莎没有怀疑:“高级机器人虽然智力和武力出色,但和低级机器人一样,也有死穴。” “什么死穴?” “控制中枢。”特蕾莎说,“只要他们的控制中枢被破坏,照样是一堆废铁。” 路渝:“他们的控制中枢在什么地方?” “每个都不一样,大部分在头部或胸部,也有的为了安全藏在手臂里或者其他位置,具体取决于他们的制造者。少部分的高级机器人体内甚至有两套控制系统,一套失效时,另一套会自行启动。” “这么说,如果不知道他们的控制中枢所在,几乎不可能将他们杀死?” “理论上是这样。” 路渝:“我明白了。” ... ... 夜幕低垂,细雪无声地飘落,覆盖住荒野上无人埋葬的尸骨,宛如一场圣洁的洗礼。 营帐内,阿波罗猛然睁开眼,从短时休眠中脱离出来。 一把匕首悬在他头上,距离眼球只有两厘米,锋利的刀尖被他死死握在掌心。 他抓住来人的手腕,轻巧地夺下匕首,扔至床脚。 “小渝。”阿波罗的语气近乎无奈。 路渝咬牙切齿:“不要这样叫我。” 他本应该等到万事俱全再报仇,但他等不及了。他才仅仅见过父亲一面,一想到父亲随时可能被阿波罗杀死,他就急得快发疯。 路渝想抽回手,却被阿波罗紧紧攥住。 “刺杀高层军官,如果被人发现,审判庭会判你死罪。” “我早就已经死了。”路渝冷冷道。 从加入无名会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在通向死亡的路上,他明白他迟早会成为那片无名碑中的一员。 未来属于下一代人类,而他们将永堕黑暗,以破碎的血肉、或是焚化炉里飘散的骨灰,托举起光明。 “你不会死。”阿波罗说,“我不会让你死。”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波罗迅速翻身而起,将路渝塞进桌子下面,用垂至地面的军绿色桌布将他完全遮住。 “别出声。”他低声道。 帘布被人掀开。 “嘿!总指挥官!”克莱德轻佻的声音传来。 “什么事?” 克莱德:“来问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将对面的杂种收拾干净。” 阿波罗:“不急在一时。” “为什么?我们刚炸了敌人的指挥部,现在对面就是一群无头苍蝇,应该乘胜追击。” “我不在的时候,你让人类军连续作战了五天,他们现在需要休息。” 克莱德无辜地耸耸肩:“我这不是为了掩护你吗?” “我只让你在前两天吸引他们的注意。” “克莱德,”阿波罗冷眼看着他,“袭击指挥部是为了减少后续作战伤亡,而你这几天让人类军死伤过半。” 克莱德嗤笑:“所以呢?就算人类军全灭,萨维特元帅也不会因此降我的职。” “回去后,我会以违抗军令罪,申请对你的处罚。” 克莱德气急败坏:“人类军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我看你是被那个人类迷惑了心智,忘了你自己是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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