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所以,两日后的夜晚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克莱德讥嘲道:“你确定那群新兵蛋子能快速突破防线?瞧瞧他们今天那窝囊样,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我会挑选经验丰富的老兵,与新兵组成三人小组,所有人类军分为火力、爆破、突击三个梯队,由我亲自带队。” 克莱德抄起手臂:“要我说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不如先让大波人类军冲上去消耗掉子堡火力,切断母堡与子堡间的交通沟,阻断敌人的弹药补给,再让机器军集中重火力直攻母堡。” “不可,”阿波罗坚决地摇头,“这样会造成人类军的巨大伤亡。” “那又怎么样?人类军本身就是消耗品,每年都有兵力补充,你以为萨维特元帅为什么要让一大批新兵上前线来? 阿波罗声音冰寒:“克莱德,别忘了,萨维特元帅任命的作战总指挥是我。” “好吧,总指挥官,这次听你的。”克莱德耸耸肩,摆出一副妥协的表情,“不过你也别忘了,萨维特元帅要求在任何时候都优先保全机器军。” 阿波罗沉声道:“我没忘。” “没忘最好。”克莱德笑嘻嘻地说。 ... ... 从隔离棚里被放出来后,路渝迅速回到了救治工作中。 医疗物资一车车运来,伤员们终于不用再因为一天打一针还是两针吗啡与护士争吵不休。与吗啡和抗生素一同送来的是氰化钠针剂,它们将在下一次战斗后成为重伤员们打的最后一针“吗啡”。 路渝想不明白,生物科技已经发达到可以使婴儿健康地从人造子宫中出生,可战场上却连抗生素都缺乏。一具具年轻的、鲜活的身体在战场上就像一次性酒精棉片般轻易被消耗掉,再年复一年地不断补充。 刚给一个伤员换好纱布,路渝就听到走廊上传来惨叫声,他急忙跑出去察看。 只见走廊右侧的简易病床上,一个士兵的两条腿从膝盖以下齐齐截断,大腿被裹得像两个巨大的蛹。 他只有上半身还能动,两只手紧紧抓住床头的栏杆,满脸惊恐:“我不去!我不要做手术,我不想回家...” “你的伤必须得做手术,白痴。”护士试图把他的手从栏杆上掰下来,见掰不动,又叫来几个人把他硬拖下床。 “不要...不要杀我!”他挣扎得愈发厉害,甚至打碎了输液瓶,但最终还是被抬到手术车上绑得严严实实。 他将会被运往另一栋楼,医护人员说那里是重伤员专住的楼栋,等他们做完手术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坐火车回家。不过,也有人说那是处理重伤员的地方,他们会被带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注射氰化钠针剂。 手术车从路渝身边经过时,伤员突然奋力挣出一条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攥紧他的衣袖。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路渝僵硬地任由他抓着,耳边忽然响起那个掷弹兵的声音: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别管他,他脑子被弹片打坏了。”护士说。 她把他的手从路渝衣袖上撕扯下来,像撕扯一块牛皮糖似的。 手术车正要继续前进,路渝突然握住了伤员的手。 那双绝望的眼睛里立刻燃起希冀,渴盼地望着他。 路渝原本想问他是否有什么话想要带给家人,但忽然想起这里是不存在“家人”的。 他的嘴巴几度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听见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伸出来:“做完手术...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簇火苗顷刻间熄灭了。 路渝像一尊木偶般往回挪动,手术车的辚辚声响在他身后渐行渐远。 前方不远处,一个记者打扮的金发女人背对着他,正对着伤员们咔嚓咔擦地连按快门,闪光灯映照在一张张疲惫的、毫无血色的面庞上。 她刚才就一直在这里,却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专心拍摄剩下的伤员。 那里面有不少重伤员,他们已经不能再上战场。 这些残破的身体最后的作用只是被拍成照片,被定格在一生中最无助、最破落、失去尊严的模样,经由媒体大肆渲染后在报纸、广播、电视、育民部的课堂上反复播报,突出敌国的残忍与野蛮,激发民众的愤怒与恐惧。 那个记者转过身来,帽檐下竟然是他认识的面孔。 特蕾莎脖子上挂着相机,手中拿着纸笔,步子轻快地向他走来。 “你好!这位光荣的共和国战士,我是联合会特派的战地记者特蕾莎,请问你现在有空接受我的采访吗?” 他们来到一间刚刚空出的病房内。 “你从哪儿搞到这身行头的?”路渝问。 特蕾莎冲他眨眨眼睛:“我本就是新闻部的记者呀,他们需要人带一些战地照片回去,我争取到了这个名额。你呢,这些天怎么样?” “如你所见。” “无论怎样,活着就好。我听说这次的敌人不好对付,死了很多人。” “如果药物充足,他们原本不必死。” “他们又给重伤员注射了氰化钠吧?” 路渝讶然:“你知道?” “物资紧缺时就会这样,我们所有成员都知道,但目前不会对此采取任何行动。只要人类一日处于机器人的统治下,这种事情就不会停止。”特蕾莎脸上显现出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冷静,“这场看起来没完没了的战争有太多蹊跷之处,我们要做的是弄清楚机器人政府到底在搞什么把戏,然后推翻它,从根本上终结战争。” 路渝道:“我明白了。所以你找我,是神父安排了新的任务?” 特蕾莎点点头:“根据内部人员提供的情报,阿波罗和克莱德这次前来的真正目的很可能不是作战,而是找一个人。” “谁?” “一位在十七年前就‘死去’的,从索多玛历史上消失的军事天才——路峰。”
第二十二章 子母堡 “什么?”路渝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惊讶,做出不知情的茫然状。 特蕾莎道:“知道十七年前的西克里战役吧?” “知道。” “这场战役里,明面上背负罪名的是副师长马修,但当时真正率领军队的是师长路峰。最奇怪的是,路峰原本是索多玛建国以来最杰出的人类将军,联合会曾一度对他大力宣传报道,甚至给他颁发了最高荣誉勋章。而在西克里被屠后,有关他的一切文件、报纸、录像都被销毁了,就像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路渝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问:“为什么?” “这个我们目前还没查清楚,但接到的消息说他很可能没死,并且现在就在这一带。塞维尔神父的意思是让我们探一探那两个机器人军官的动静,如果情况属实,我们最好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他。” “找到他之后呢?”路渝状似不经意地问。 “当然是想办法让他加入我们,既然联合会想方设法地要让他消失,那他必然是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这对我们有利。” “如果他不愿意呢?” “最坏的情况就是杀掉他了。他与普通人不同,在军校受过特殊的脑部训练,身体也经过了一些我们还不了解的改造,我们很可能没办法用药物抹除他的记忆。” 见路渝像是被吓到般的怔忡模样,特蕾莎拍拍他的肩膀:“没办法,在获得最终胜利前,总会有一些不得已的牺牲。” “...我明白了。”路渝却并没有被她安慰到,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庆幸自己在一开始选择了隐瞒那个流浪汉的事情。 特蕾莎叹了口气:“现在你知道我们要做的是什么样的事了。我们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回去后让塞维尔神父给你注射针剂。” 路渝摇摇头:“我会尽力完成任务的。” 比起变成没有记忆的、完全被机器人控制的行尸走肉,他还是宁愿待在这个算不上正义的地下组织里。 “好,我会在这里待上大概十来天,每隔几日我会来找你交换信息,具体时间不定,明白了吗?” “嗯。” 特蕾莎将要把门打开时,路渝忽然叫住她:“注意安全。” “你也是。”她朝他绽放出一个灿若朝阳的笑容。 ... ... 两日后,深夜。 湿黏的白雾漂浮在地面上方,漆黑的碉堡群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座座耸立的巨大棺木。 阿波罗带领着人类军,如暗影般悄无声息地潜伏在碉堡西北面,等待着东面传来第一声炮响。 “轰!” 克莱德在东面率领机器军猝然发动攻势。 砰!砰!砰!砰!砰! 外围的子堡迅速开始反击。 一时间,重机枪的扫射声、火箭炮和迫击炮的轰炸声、烟雾弹细小的嘶嘶声,伴随着借东风而来的大量烟雾,遮天蔽日地席卷大地。光明与黑暗疯狂交错,仿佛大地正在遭受一场猛烈的雷暴。 阿波罗手掌劈下。前排带着胶皮手套的工兵立刻猫着腰上前,开始用工兵钳扭剪布满尖刺的铁丝网。 碉堡的防御工事中,最外围的雷场已经在上一次的战斗中被破坏,这片高约1.5米、呈屋顶形和栅栏形交错的铁丝网,也是敌人这两日在原本坏掉的铁丝网之上匆忙架起来的。 铁丝网上密密麻麻地挂着午餐肉的空铁皮罐头,平日里只要敌方稍有动作就会叮当作响,但此刻,因为前方的冲天的炮火声,这些清脆的响动倒显得十分微弱了。 约莫十五分钟后,西南面传来阵阵瓮声瓮气的响动。那是爆破筒在铁丝网间炸开的声音。 阿波罗知道这代表东面的佯攻被敌人识破了。 而这是他设下的第二道迷雾。 若敌人发现了东面只是佯攻,必然会将转移注意力,寻找队伍真正的进攻方向。这时,西南面原本使用工兵钳的队伍会立刻使用爆破筒,以暴露自身为代价,快速破开铁丝网,同时吸引敌人注意力,用重火力和大量兵力拖住和迷惑敌人。 而真正的精锐突击小组则聚集在雾气最浓重的西北面,等到东面和西南面的两道迷雾都被敌人识破时,他们早就突破铁丝网,进入到碉堡群内了。 一般人在破开第一道迷雾时,很难想到迷雾后的答案其实也是迷雾本身。战场上不仅需要心细,有时更需要胆大,阿波罗赌的就是这一点。 又是十分钟过去,西北面,如层峦叠嶂般的铁丝网已被开辟出一条两米宽的通道。突击队三人一组,迅速从通道中穿过。 路渝把工兵钳扔在原地,正打算跟着一同前进,就猛地被人拉住。 “跟紧我。”阿波罗攥得他手腕发疼。 路渝犹豫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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