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我送到边境线上,我一下地就往回跑,想回去求他们让我把他的尸体带回来。但我徒步跑回去时,城门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告诉我他被丢到了野外的乱坟堆里。那里少说有数万具尸体,大多数都被焚烧得看不出模样了,我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只找到一枚遗落在灰烬里的日曜勋章。” 路渝静默地立着,好像对巴纳德的话无动于衷一般。 如果是在从前,他会被愤怒与冲动所控,但现在,无数条信息在他脑中碰撞,织出一张漏洞百出的网。 不对,如果是这样,路峰并无错处,甚至是以身殉国,联合会为什么要抹去他存在的痕迹?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来找一个“死人”?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情。 路渝问:“你真的亲眼在城门上看见了他的尸体?” “千真万确。” “那之后,你有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巴纳德摇摇头:“路峰死后,我不敢再回军营里去,我害怕上面派人来抓我,也不敢和任何人说话,怕被人认出来,只能一个人在边境上苟且偷生。” 路渝沉默了许久,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巴纳德愣愣地瞅着他:“你...不杀我?你不恨我吗?” “恨。”路渝冷冷地说。 实际上,他并不完全相信巴纳德的话。不再轻信任何人,是这个地方给他的惨痛教训之一。 他盯着巴纳德的眼睛:“但在事情查清楚前,你还得活着,这是你欠他的。”
第二十五章 徇私 “他是什么人?”特蕾莎问。 “据他自己所说,他叫巴纳德,是路峰从前的战友。”路渝知道这次瞒不住了,“他告诉我路峰已经死了,他亲眼见过尸体。” “有证据吗?” 路渝从怀里摸出那枚日曜勋章:“只有这个。” 特蕾莎接过端详片刻:“是真品不错,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对了,他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上,还被你救回来?” “...我不知道。”路渝摇头。 “我亲爱的。”特蕾莎唇角带笑地看着他。 “嗯?” “你该好好学一学怎么撒谎了,否则以你现在的水平,迟早会被联合会识破。” 路渝张口结舌。 “我知道,在这个时代信任已经是稀缺品。”特蕾莎眼眸温柔,散发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但我们与机器人所创造的外界最大的不同是,组织里每个人都信任彼此,不是吗?” 路渝最终还是将事实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自从那次认出他后,巴纳德就一直在暗中远远跟着他。他作战经验丰富,又熟悉地形,根本没人发现他。直到他们开始攻堡,巴纳德跳出来保护他才暴露了行踪。 “路峰是你父亲?”特蕾莎惊讶道。 “是。”路渝说。 从长相来看,他与路峰并不十分相似,比起路峰的棱角分明,他的五官线条反倒更偏柔和一点,像他母亲卡米莉亚。因此就算姓氏相同,特蕾莎也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原来如此。”特蕾莎叹了口气。 “你呢?有查到什么消息吗?”路渝岔开话题。 “很抱歉,你不能再参与这次行动了。” 路渝的心猛然下沉。 “他还活着?你有他的消息了?” “我只能告诉你,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至于其他的,我很抱歉。” “组织里每个人都信任彼此,不是吗?”路渝声音僵硬地重复道。 “我自然信任你,但在执行任务中避免亲缘关系是组织的规定。”特蕾莎说,“关于你的事,回去后我会向塞维尔神父请示。” 她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路渝失神地伫立在原地。 ... ... 回到病房内,路渝一边继续照顾伤员的工作,一边思考着下一步动作。 他知道现在是不可能从特蕾莎那里得到任何与路峰有关的消息了。 忽然,一双狡黠的眼睛在脑海里闪现。 32号。那个人的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 走进病房时,32号看他的眼神略带惊讶。 “我还以为你...” 路渝知道他想说什么,平时都是他给32号换药,只有昏迷的这几天除外。 “我还活着,多谢挂念。” “不错嘛,听说这次战线直接推进了十几公里。”32号看上去心情不错,像是坐在家中谈论电视上的新闻般。 “我们的伤亡也不少。”路渝道。 “事情就是这样。”32号耸耸肩,“输了,你继续打仗,赢了,你还是继续打仗。战争从我出生起就没歇过,要我说还是想办法保命要紧。” 路渝不打算再深入和他讨论各种稀奇古怪的保命办法,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找你打听一件事。” 32号警惕地直起身:“你又要做什么玩儿命的事?可别拉上我。” “只是问你几个问题,放心,不会连累你。” “什么问题?” “你知不知道,克莱德和阿波罗最近有什么动向?除了正面作战之外。”路渝不敢直接提到路峰,只能侧面打探。 “现在还不知道。”32号摸了摸下巴,“但说不定可以知道。” “我以为我们现在是盟友。” “只靠友谊维持的关系是不牢固的。”32号露出他那狐狸似的笑容,嘴角的小尖牙折射着狡狯的光,意有所指。 “一半贡献值。”路渝说,“回去之后,我身份牌上的一半贡献值归你。” 32号无辜地朝他眨眨眼睛:“可你那牌子上原本就没有多少吧?” 路渝咬牙道:“三分之二。” 在索多玛,参战两个月所得的报酬足够半年的开销。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他挣得的贡献值相当于一位文员兢兢业业工作一年的薪水。 “成交。”32号愉快地应下。 两日后,32号告诉他,阿波罗这些天在军中挑选精英,打算组成一个侦察小队,秘密潜入敌军设下的第二道关卡——塔尔沃克镇。至于克莱德,则与其他几位军官留在战区驻守。 目前人员已经确定,不日就要出发。 直觉告诉路渝,这次行动很可能与路峰有关。 军官营帐。 “报告!” “进来。”里面传来冷肃的声音。 路渝掀帘而入。 阿波罗看到他时明显顿了一下:“什么事?” “报告长官,我请求加入此次侦察行动。” “不行。”阿波罗甚至没有问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回绝得毫无商量余地。 “为什么?” “你的作战素质达不到要求。” 路渝愤然:“我看见了你挑选的那个救护兵,他也是新兵,可他的技术分明不如我。” “这次行动的危险程度不同以往。”阿波罗从桌前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难道你就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不能。” “那么我与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路渝。”阿波罗与他对视着,他英俊的面庞如刀削斧凿,上面看不到一丝连日作战的疲惫。 无论境况如何,他始终冷静、决断、不容置疑,坚硬冷肃得让人不敢触碰。 一时间,营帐内只听到二人互不相让的沉重呼吸声,近距离地碰撞在一起,仿佛在空气中擦出爆裂的火花。 约莫有一分钟过去,阿波罗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自然的僵硬,好像刚学会说话的幼童似的。 “你不同。”他蓝绿色的眼眸低敛着,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对我而言,你与他们不同。” “那就让我一起去,”路渝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你真的对我心存愧疚。” ... ... 三日后,夜。 克莱德领军对西克里北部的蛾摩拉驻军发动突袭。 在正面战场的掩护下,阿波罗带领一组五人小队,乘坐轻型装甲车,如一支暗夜中的利箭,直奔塔尔沃克。 他们在距离目的地约七十公里外的一片河谷中停下,装甲车太容易暴露,剩下的路程需要徒步行进。 下了车,阿波罗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士兵们各自拿出干粮和水壶,犒劳饥肠辘辘的肚子。 “你和阿波罗长官关系不一般吧?”一个士兵凑过来和他搭话。 “什么意思?”路渝戒备地问。 士兵道:“原定的救护兵是艾瑞克,后来却临时换成了你。” “那只是因为我比他更合适。” “也是,阿波罗长官不是会徇私的人。” 路渝一顿。仔细算来,阿波罗已经因为他徇了不知道多少次“私”了。 “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指挥官。”士兵露出倾慕的神情,“如果不是他,索多玛军队的作战伤亡会是现在的数倍。” “这么夸张吗?”路渝有些不敢置信。 他想,当年的父亲也被人们称作索多玛最优秀的军事天才,可他现在到底在那里沦落呢? “这可不是夸张。”士兵道,“只是我想不通,塔尔沃克并非什么军事要塞,阿波罗长官为什么要冒险孤军深入。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路渝心里觉得是路峰的原因,但他当然只能答不知道。 说话间,背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阿波罗将装甲车推入了河中,它像一头笨重的巨型铁牛般咕噜噜地沉下去,直到车顶也完全没入水中,湖面上的水花渐渐平静。 路渝目瞪口呆地跑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带可能会有敌方的侦察兵,留下装甲车会暴露踪迹。”阿波罗解释道。 “但没了车,我们怎么回去?” “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 阿波罗望着他,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沉静、坚定、令人信服。 路渝明白那个士兵为什么会如此仰慕阿波罗了。 他永远强大、永远镇定,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这片土地上炮火连天,但似乎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在士兵心目中都成了任何炮弹都攻不进来的安全区。 夜色沉沉,乌鸦的怪啼不时从黑黢黢的林间飞出。寒风一卷,树林就簌簌摇晃起来,如同一片漆黑的海洋。 其他人都已睡下,士兵们两人一组轮值,路渝刚好和今天那个士兵被分到一起。 “我去方便一下,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士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可别睡着了。” “好。”路渝道。 十来分钟过去了,士兵还没有回来。只有伫立在跟前的密林,翻涌着像是要将人吞噬的黑色波涛。 这里距离塔尔沃克已经很近,万一那个士兵是被敌人发现了...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路渝起身走进了林间。 一路向林深处行去,忽然听到细碎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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