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打小闹并没有引起肖立群的反应。 在他看来,这些运动都是虚名,又不产生经济利益,也不触犯他的经济利益,他便放任不管。 在他眼里,路昭只是比其他锻炼干部待得更久一点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在路昭每天看书、实践、组织运动的时候,他在喝酒打牌、呼朋引伴,把国家的拨款哗啦啦引入自己的口袋。 路昭每天晚上睡觉时,都能听见楼下肖立群的宿舍里,震天的喝酒笑闹声。 他沉住气,在黑暗中等着自己的机会。 上级帮不了他,方先生没有回音,宋悦爱莫能助,可是他还有他自己。 他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左安县待到两年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时机。 州里下发了振兴产业的规划,要在州里兴建一批国有独资工厂,专做煤矿加工。 工厂出资由州里的国资委承担,建设工程承包给了州里的建设局。 换言之,这工程是州里包揽的,各地只需要积极报名,说清自己的区域优势,州里就会过来考察工厂选址。 左安县因为具有资源优势,又有产业园这个场地,受到了州里的特别关注,还打电话来特意催他们报名。 可是这种大项目,县里没有主动权,就代表着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肖立群等人一商量,这活自己干不了,也不让别人干,竟然一口回绝,连名都没报。 好在路昭在单位公告栏看到了这份通知。 在看到通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 路昭当机立断,连夜在单位开了介绍信,坐火车赶到州里,找到州政府的对口部门,谈了一整天。 他这两年的走访,已经把左安县摸得一清二楚,介绍起县里的资源禀赋、交通优势,滔滔不绝。 虽然左安县已经回绝了州里的报名,州里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其他县城了,可因为路昭的极力争取,州里最终成立了考察组,来左安县考察。 肖立群等人知道后大吃一惊,等考察组来了后,赶紧请吃请喝,好好招待,想打探州里的消息。 然而,他一个书记加另一个县长,碰上别人问县里的资源情况,竟然一问三不知,人家第二天就不带他们了,全程由路昭陪同考察。 考察组在县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走的时候,组长把路昭叫了过来:“左安县的条件这么好,经济改革这么多年了,却一直是老样子,甚至没有人家资源禀赋差的县城发展的好,我认为这其中必定有原因的。” 他看向路昭:“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路昭毫不避讳:“一个地方、一个单位,一把手就是风向标。左安县的一把手,在这儿待了七八年了。” 组长心中了然,又说:“如果是这样,这个项目批下来,工作也不好开展哪。” 路昭脑子里急急转着,想着如何能说服他。 “廖组长,我是首都下来锻炼的干部,在这里待了两年了。”路昭说,“我的领导、朋友,都劝我回首都,说我待在一个没法做工作的地方,是虚度光阴。” “我可以说走就走,因为我不在这里土生土长,我也不需要在这里讨生活。” “但是生在这里的老百姓,却没法逃。”他认真地看着廖组长,“我知道这里的风气不好,可总得有人拔除这个风气,总得有人来做第一个吧?” 廖组长笑了笑:“小路,我很佩服你。” 他喝了一口茶:“但是,州里做这么大的工程,是要推动经济发展的,投进去的这些钱,是要有水花的。” 他把茶杯放下,看向路昭:“如果你是我,一个好做工作的县,和一个不好做工作的县,你会选哪一个?” 他摊了摊手:“两边都是老百姓,没有谁轻谁重,我为何不选一个好做工作的县?” 路昭立刻转换思路:“可是,从资源优势、交通优势上来说,西南片区没有比左安县更合适的。如果要去别的县城投资,得多花多少钱?” 廖组长又顿住了。 路昭眼睛转了转,说:“廖组长,您就如实向州里汇报,咱们等州里的决定。” 廖组长只能应下。 路昭把考察组送走,又赶紧坐火车去州里,一一拜访领导。 要放在以前,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勇气,连认都不认识人家,就敲门进人家的办公室,坐下来就开始自我介绍、开始滔滔不绝。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不怕丢人,不怕被人笑。 他也不管别人会怎么看他、怎么在背后议论他,他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李了。 不过,他比老李幸运,在他的百般努力下,第一批工厂选址出来,左安县赫然在列。 听到这个消息,廖组长特意给他办公室座机打电话,恭喜他。 电话的末尾,他感慨了一句:“小路啊,有你这样的决心和行动力,什么事办不成哪!” 路昭感谢了他,并说,等工厂建好了,再请他来参观。 左安县的煤矿加工厂正式动工,在本地招募建筑工人,路昭动员群众积极应聘,很快县里就有一批建筑工人,相应的小摊贩、小餐馆、小商店,也都冒了出来。 路昭每天都去工地看一圈,和老百姓们打招呼。 两年前认识的那位早餐店主老张,也在工地附近摆摊,每天早上和晚上都推着小摊过来,卖包子馒头。 他的儿子张平康已经读高三了,不过每天晚上还是会早早下课,来帮母亲摆摊。 路昭在他们的小摊上买了两个肉包,一个白煮蛋,笑着问:“在这儿摆摊,是不是生意比以前好多了?” 老张连连点头:“比以前挣得多多了,孩子的学费也不用愁了。路县长,多亏您拉来这个大工厂!” 路昭咬了一口肉包子,说:“等工厂建起来,你也去应聘,就算当个保洁员,以后退休也有退休金,不用康娃子负担你。” 老张连忙说:“好、好,听您的,准没错。” 路昭又问旁边的张平康:“今年都上高三了,成绩怎么样?能考个什么大学?” 张平康有些腼腆,说:“我是全班第一名呢,老师说,可以考首都的大学。” 老张忙说:“听路县长的,路县长可是首都的高材生。” 路昭笑着摇摇头:“听老师的,老师比我专业。” 看着他们脸上满足的笑容,路昭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两年以来被孤立、被架空、被边缘化的憋屈,到州里苦苦相求、低声下气一个一个去游说时受的冷眼,和这些真诚满足的笑容比起来,霎时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心中感慨万千,回家后又给方先生写了一封信。 虽然已经没有照片,而且心里装了太多人、太多事,方先生的样子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路昭多年以来给他写信,已经养成了习惯。 他好像不是在给方先生写信,而是在给他心中向往的方向写信。 他在和自己心中的目标对话——我没有放弃、没有停下脚步,我一直都在朝你前进。 把左安县的最新情况写在信中后,路昭细细看了一遍,看到自己写下的、曾经做过的那些看上去丢人又疯狂的事,不禁一笑。 [方先生,我好像完全变了,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些事。 可是做完了,回头去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只要厚脸皮和努力就能做成的事,根本不算难事。 怕的是用尽全力,却无法改变,原地踏步。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先尝试。 路昭。]
第127章 第二年夏天来临时,左安县的煤矿加工厂完全建成,生产线验收完毕,工厂正式启动运营。 工厂背靠着州里,底气很足,一口气谈拢了附近多座煤矿,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原煤矿石运进工厂,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人们一天三班,忙个不停。 这座工厂的生产链环节涵盖了洗煤、煤产品加工。洗煤就是将原煤加工成精煤,精煤又可以再加工,得到煤焦油、煤气、沥青等工业品。 这些基础工业品不愁销路,而且工厂背景实力雄厚,接到的都是大订单,因此开工不过几个月,就给大家发下了第一笔季度奖金。 拿到钱的工人们笑开了花,而工厂还在不断扩大生产规模,招聘新工人,每天都有乡镇的老百姓涌入城里,来问工厂招不招工。 路昭看见这景象,十分欣慰,计划着要在老百姓中间动员一下,把工厂附近的空地利用起来,摆摊、开商店、开饭馆。 这么多工人要吃要住,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又能喂饱好多人的肚子了。 不过,正在他为这事仔细谋划时,工厂的总负责人钱厂长急匆匆跑进他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喊:“不好了!路县长!” 路昭被他吓了一跳,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别着急,坐着慢慢说。” “哎呀,还坐什么坐啊!”钱厂长冲过来就抓起他的手臂,“您快跟我去看看吧,厂里叫人砸了!” 路昭心中一沉,赶紧起来,正要跟着钱厂长走,又折回来,从抽屉里翻出了宋悦给自己重新送来的照相机。 “走!”他把照相机塞进兜里,锁上办公室的门,匆匆跟着钱厂长往楼下走。 走到楼梯口时,正碰上书记肖立群和县长李波一块儿走上楼。 路昭礼貌性地点点头当作打了招呼,钱厂长虽然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德性,但人在左安县做生意,多多少少得仰仗这二位,连忙打招呼。 “书记好、县长好。” 肖立群笑眯眯道:“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干什么哪?” 路昭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这县里敢砸国有煤矿厂的人,除了背靠着他的郑大虎,还能有谁? 而郑大虎去砸煤矿厂,除了他肖立群指使,还能有什么原因? 肖立群无非是看煤矿厂经营得好,又动歪脑筋,想来这儿刮钱来了! 路昭压着气,冷淡地说:“煤矿厂出了点事情,我以为书记早就知道了呢。” 肖立群笑着说:“小路,瞧你这话说的,钱厂长一出事就来找你,我这儿可没打到信啊。” 路昭可不怕他,同他正面对视:“那书记要跟我们去看看?” “哈哈。”肖立群皮笑肉不笑,“钱厂长这回来找的是你嘛,等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去看。” 钱厂长的冷汗下来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在场的几个人心里都明白着呢,肖立群让钱厂长去找他,就是要入干股了,钱厂长哪敢应? 路昭冷冷道:“看来我非得解决这事不可了,省得钱厂长下回去打扰您。” 他带着钱厂长越过肖立群和李波,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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