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立群微微侧身,垂着眼,拿眼角看着他们下楼的身影。 直到路昭和钱厂长走过楼梯拐角,看不见了,他脸上的笑才霎时消失了。 他盯着那两道身影消失的楼梯拐角,像毒蛇一样,阴冷地咬着后槽牙。 “小兔崽子,敢跟我斗。” 他转回脸,看向李波:“叫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 李波忙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路昭这边跟着钱厂长赶到了工厂,大老远的,就看见大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就是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为首的人正是郑大虎,这回他可算是倾巢出动,带来的小混混可能有上千人,把整个工厂都围了起来。 可是,工厂的工人也不少。 这么大的一个工厂,虽然目前工人还没招满,可三班倒的工人也有足足一千五百人,只是这会儿在上班的是下午班工人,只有五百人,再加上仓库、保洁、运输、后勤等人,也有六七百。 这些工人都是路昭从民间自治组织里做工作动员来的,因为大家原本都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营生,要不是听从号召,谁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熟悉的营生,去做一份陌生的工作。 这些自治组织里的老百姓们,两年来接受先进教育、经常参加活动,得到了良好的组织化训练,十分团结,一听有小混混来砸厂,拿的拿铲子、拿的拿铁锹,全冲了出来,和小混混们一场混战。 郑大虎吸收的小混混多是游手好闲的雄虫,他们不愿劳动,只想不劳而获,才干这些收保护费的活。要他们真和这些天天干活劳动的雌虫工人打起架来,根本打不过。 直到民警赶过来维持秩序,拿大喇叭喊了老半天,两帮人才勉强分开。 工人们受伤的少,郑大虎那边的小混混们就惨不忍睹了,一个个被铁锹铲子敲得头破血流的,不少人倒在地上哀叫。 路昭老远就拍了几张照片,才跟着钱厂长跑过来,郑大虎正同副厂长叫嚣。 “看看你的工人把我手下打成什么样子?!你们必须要赔钱,不赔钱,我就让你的工厂倒闭!” 副厂长和钱厂长一样是外地人,不太清楚左安县的情况,碰上郑大虎这样凶神恶煞的地痞无赖,一时间拿不准怎么回话。 这时,一道清朗声音穿过人群。 “郑大虎,你最好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算哪根葱。” 郑大虎听见这个声音,脸色就一绿。 副厂长身后的工人们哄堂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自动给声音的来处让出道来。 路昭穿过人群,走到了郑大虎跟前。 他的个头近一米八,在这个小县城本来就算高个,更何况郑大虎还是雄虫,虽取了个威猛名字,人却只有一米七出头。 路昭往他跟前一站,身高的压力顿时就让郑大虎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稳住气势,嗤笑一声:“原来是路副县长啊。” 按照习惯,称呼副县长是不会带上“副”字的,而是姓氏加上县长后缀,称呼正职时则直接叫县长。 郑大虎故意这么叫,就是要让路昭难堪,然而路昭应了一声,眉头都不动一下:“叫你爷爷干嘛?” 他身后的工人们又哄堂大笑。 郑大虎脸色又绿了。 他没读过几年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和路昭比嘴皮子每次都落下风,所以他看见路昭就没好脸色。 郑大虎说:“路副县长,这左安县好像还不是你说了算吧?” 路昭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想说,打狗还需看主人。” 郑大虎又被骂成是“狗”,脸色黑得像锅底,他冷着脸,说:“这工厂开在左安县,要经营、要许可证,都得县政府批,你总该知道是谁签字吧?” 路昭说:“可是工厂是国营的,背后是州里的国资委,我问问你,是州里大,还是县里大呢?” 他之所以等了两年,等到州里来开工厂,而不是自己出去招商引资,就是因为这个。 民营企业太容易被当地政府卡脖子了。要是民营投资来县里,开厂□□绝没有这么顺利,早被各个县领导、局长占了干股了,哪能等到现在? 郑大虎冷笑一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县官不如现管,难道这个道理您不明白?” 路昭也说:“你要拖、要卡,我就正常开工,反正已经营业了,能有什么大问题?到时候说厂里没许可,就让州里来评评理啊。” 郑大虎咬紧了牙关。 这也是肖立群没给他准话的地方。 路昭能到州里去活动下来这个工厂,肖立群一直担心他背后也有强硬的后台。 他敢卡工厂的脖子,拖着什么许可证不发,或者找别的理由让停工,别的没后台的工厂,怕政府追责,就只能停工。 可路昭不一样,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是真的敢组织群众反抗执法的,这些群众被他洗脑了,什么都敢干,连警察都压不住。 到时候撕破了脸,在左安县彻底制不住他了,还不是得闹到州里,得拼后台? 万一他后台没拼过路昭,那可真是要阴沟里翻船了。 肖立群一直想抓住路昭的把柄或者软肋,可路昭就像个苦行僧,成天不是看书学习,就是工作走访。 光看个人档案,路昭的家庭背景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拖后腿,肖立群就悄悄托人去首都,去路昭的原单位打听他的来历。 可单位的人也不清楚他的背景,只说有个后台很硬的人和他竞争一个职位,被挤走了。 肖立群更加心里犯嘀咕,听说路昭经常给朋友写信,还让邮政截过他的信件。 他的信件主要就是写给两个人,一个叫方曜,应该是他的未婚夫,可这封信先是寄给一个代收人,然后就追不到踪迹了,肖立群猜测是保密单位工作的。 另一个收信人则是宋悦,他在宁海是颇有名气的大老板,有海州商会罩着,肖立群鞭长莫及。 不过,就截了这么两封信,路昭似乎就有所察觉,再也不通过邮政寄信了。 他身份如此神秘,肖立群一直不敢与他硬碰硬,所以这回郑大虎得到的指示,只是搞点破坏,放出话来。 肖立群说,他后面还有安排。 郑大虎只能咽下这口气,说:“不说别的,这些工人打伤了我兄弟,总要赔钱吧?” 路昭冷哼一声:“你的兄弟们,以前没打过他们?没砸过他们的店?你们赔钱了吗?” 郑大虎一噎:“一码归一码,这回他们把我兄弟打伤了,赔钱天经地义!”
第128章 “天经地义?”路昭一挑眉,“那你以前收他们的保护费,是天经地义吗?你今天来砸工厂,是天经地义吗?” “你自己不讲天经地义在先,凭什么要求别人讲天经地义?今天被打,是你活该。” 路昭身后的工人们纷纷附和。 “就是!活该!” “罪有应得!” 闹了大半天,最后,郑大虎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路昭跟着钱厂长在工厂转了一圈,查看损失。 还好工人们反应快,工厂的机器设备都没有被砸,只是门窗玻璃有部分损坏。 “这些东西都好说,就怕他们以后经常来闹。”钱厂长叹了口气,“今天耽误这半天,工厂的订单就得加班加点,他们要是三天两头来闹,咱们的误工成本很高。” “他们倒是游手好闲,误得起,咱们是企业,要养活这么多工人,误不起啊。”钱厂长愁眉苦脸,“而且这个郑大虎,毕竟是地头蛇,他要想找茬,法子多的是。” 路昭的脸色也很严肃,两人商量了半天,只能灵活应对,见招拆招。 不出所料,郑大虎开始三天两头带人来工厂找茬。 钱厂长不得不招募了一批保安人员,专门应对找茬,防止工厂生产被延误。 这么乱糟糟地过了一个月,工厂也算适应了这种三天两头的混乱,各项工作正常运转,没有被延误。 这时已到了六月初,高考结束了。 路昭这天下班,照旧去工厂附近兜圈时,看见张平康一个人推着个小摊,在工厂门口卖包子馒头。 换班的工人们三三两两走出来,不少人来买包子,路昭也走过去,买了两个肉包。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妈妈呢?”他问张平康。 “妈妈还在上班。”张平康给他包好肉包子,“换班的时候他要打扫最后一次卫生,他就让我看着摊子。” 路昭点点头,又问:“考得怎么样?” 张平康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考得还可以。” 路昭也笑:“那就提前恭喜你了,到九月份,你就是大学生了。” 张平康抓抓脑袋,说:“谢谢你,路县长,你是个大好人。” 这个小少年已经比两年前蹿了不少个头,身上脸上都有了肉,五官也长开了,是个颇英气的孩子。 他能有这样的变化,当然是因为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了,吃得饱穿得暖、日子有奔头了。 所以他才说“谢谢”,是谢谢路昭给他们家带来的希望。 路昭看着他,不由感慨:“看到你,好像看到当年的我。” 张平康瞅着他,有些不解。 路昭说:“我也是小县城出来的,考上了首都的大学。那时候我还犹豫要不要出远门读书,是我妈妈、我的班主任老师,全力支持我,我才走了出来。” 不过,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不像张平康,母亲虽然有眼疾,却还健在。 他在这儿陪张平康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工厂换班的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老张还没有忙完下班。 摊子上的包子馒头都卖得差不多了,路昭就叫张平康推着小车先回家,最近工厂附近不太平,他担心少年一个人在门口会碰上麻烦。 张平康听话地收起了小摊,推着小车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哎,还有包子吗?”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插着兜走过来,嘴里叼着烟,身上穿着最时兴的花衬衫和大喇叭裤,裤腿拖在地上简直能当扫把。 而他身后,还跟着郑大虎,还有五六个小混混。 路昭皱起了眉。 张平康一看这些人的打扮,就知道不好惹,他家被收了多年保护费,看到这些小混混,他下意识就害怕。 “包子都卖完了。”他小声说。 这流里流气的少年不耐地皱了皱眉,朝身后一吼:“老子大老远跑来,连个晚饭都吃不上?!” 路昭一愣。 这少年吼的是他身后的郑大虎等人。 而被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吼,郑大虎居然满脸堆笑,伏低做小:“哎呀,贺少,是我们考虑不周到。不过,前面就是咱们这儿最有名的煤矿工厂了,里头的机器据说都是进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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