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师父说的那样,最好的办法是让敌人从内部瓦解。 可这些人都是一条利益链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冲突? 路昭皱眉思索。 如果他们的矛盾点那么好找,想来前面那些来左安县锻炼的干部,也不会跑得那么快了。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人多力量大,便拿出信纸给宋悦写信。 宋悦走南闯北的,脑子又机灵,说不定清楚这种利益集团的弱点。 写完信,他将信封封好,才去睡觉。 第二天把信寄出去,路昭开始了深入的观察和证据收集工作。 肖立群不给他派工作,他干脆也不主动去要,装作已经放弃进步、万事不管。 半个月后,宋悦托来附近出差的朋友,给他带来了一部照相机和一封信。 信中又给他说了好几件事,说像这样勾结的势力,在小地方一手遮天,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要他一定注意不要贸然行动,最先确保自己的安危。 给他带的这部照相机,是宋悦自己才从国外买的进口货,拿回来给自家工厂打样的,给路昭带过来,是方便他收集证据。 这机器的说明书都是外文的,宋悦给他专门写了个说明书,说这是数码的,不需要胶片。 路昭对照宋悦写的说明书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搞明白,每天把这小小的机器揣在兜里,四处拍照,别人问,就说这是他的爱好,喜欢拍风景。 看他如此玩物丧志,肖立群更放心了,还让他给自己拍了好几张照片。 只是县里的照相馆没法洗数码相机的照片,所有照片只能存在机器里,洗不出来。 而相机又只有路昭会摆弄,所以没人知道,这机器里到底有多少照片。 他拍下了被小混混打砸的店面,拍下了产业园建设投标的中标单位,还有在工商局查到的,这些单位的法人。 都是郑大虎。 他将收集的证据全部整理起来,写了一封长信,寄到了首都。 可这封信寄出去之后,却像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路昭一直在等,等着上级派专案组下来,彻底整治这里的不正之风。 可好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丝毫消息,只有任平飞私下给他寄来的一封信,让他务必小心,保住自己最重要。 路昭便分外小心,每天只在大白天出去,只敢在家里自己煮饭吃。 可千防万防,他没料到,自己的住处失火了。 等他赶回来时,屋里已经浓烟滚滚,路昭心头咯噔一下,立刻就往屋里冲。 身旁看热闹的众人连忙把他拉住:“别去别去!火太大了!” 路昭急道:“我有重要的东西在里面!” 恰巧站在一旁的肖立群听见,也劝了一句:“小路,再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命重要哪。” 路昭根本不听,一把推开拦着自己的人,冲进了火场。 众人一阵惊呼,连忙喊着消防员来了没,乱成一团。 不过,没一会儿,路昭就跑了出来。 他满脸黑灰,怀里抱着个小相册,那上头的火应该是刚刚被踩灭,还冒着残存的火星。 围观的众人一愣,没想到他冒着危险冲进去救的重要东西,只是一本相册。 路昭着急忙慌的,把烧坏的相册好好拍了拍,赶到一旁的灯下一看。 相册的封面和扉页已经烧坏了,一眼就看见了那张被烧穿的照片。 他仅有的,方先生的照片。 路昭双手颤抖。 他小心地翻开只剩了下半截的封面,里头的照片也只剩半截了——只有他的半边身子,和方恒胖乎乎的脸蛋。 照片中的方先生,被完全烧掉了。 相册的一页很厚,后面的照片都没事,只有这一张因为放在最前面,被烧坏了。 一旁围观的人看见了,说:“哎呀,全家福被烧坏了。” 这些人不知是看热闹,还是真为他惋惜。 “路县长,您已经结婚了呀,还有孩子了,真看不出来。” “从来没听您提过呢。” “您来这儿这么久,您先生也没带孩子来看看吗?” 肖立群伪善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没事没事,只要人还在,照片都可以再拍。” 路昭紧紧抓住了相册,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消防员赶到时,他的卧室已经被烧了大半,好在别的地方没有被波及。 路昭进去看了看,火势是从卧室的书桌开始的,整个书桌的书、笔记本、信笺,无一幸存。 可他桌上根本没有任何能引起火灾的东西。 家庭火灾一般是从厨房开始的,他的厨房却好端端,一点事都没有。 如此明显的人为纵火,消防队最后却没能给出一个起火原因。 路昭抱着相册,面无表情。 他忍住了最初的怒火,开始仔细地想,肖立群肯定是知道了自己做的收集证据的事。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郑大虎手下的小混混发现了自己天天在街上游荡,拍他们的照片,觉得有异常? 还是,他寄到首都的那封信的内容,被泄露给了肖立群? 路昭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因为他寄到首都的信再无后文了。 这事被压下去,本身就说明,肖立群背后还有人。 这下事情可棘手了,他如此谨慎,可还是打草惊蛇。 而除了让上级来查处剿清这帮势力,他一个普通干部,在这里还能干什么? 路昭对着被烧毁的相册发了一整天呆。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警告。 下一次,肖立群烧的就不是相册,而是他路昭。 他路昭不怕死,而肖立群也不怕背人命。 说不定,他通过操纵郑大虎,手里已经有不少人命了。 他们就是这么嚣张,黑白勾结,官官相护,在这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把人民吃得连血肉都不剩。 路昭歇了一整天,才打起精神,把新住处收拾好。 由于原来的那套屋子被烧得暂时不能住人了,他搬到了楼上的另一套空宿舍中,独住一层。 肖立群虽然把他安排远了些,却还要让他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看来对他的忌惮还没有打消。 路昭心里有些杂乱无章,不知该如何下手,继续这盘棋局。 在绝对的优势之前,他还有什么能做的? 他不再贸然行动,沉下心来消停了一阵子,把这里的情况写信告诉了宋悦和任平飞。 没过多久,宋悦就如约托朋友过来,取走了路昭整理好的证据,还有那台照相机。 ——没错,这些东西没有被烧毁。 肖立群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些重要的证据,路昭把它们藏在了办公楼的公共图书室里,没放在自己的住处。 路昭拜托宋悦把这些证据都留下备份,并且把照相机的照片洗出来,寄到首都任平飞那里。 可惜,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任平飞的回信。 [上次的举报信再无后文,想来此事干系甚广,勿轻举妄动,注意安全。 证据我已收到,但现在举报无门,为你安危着想,暂且压下。] 路昭深深叹了一口气。 产业园的建设如期动工了。 路昭只是个被架空权力的副县长,在里头根本起不了一丝一毫的阻拦作用。 之前每一个工程的竞标结果他都看过了,可是竞标结果是递交党委会审议,他只是挂职的副县长,不是党委成员,连会议都参加不了,更别说投什么反对票。 而且,这县里的领导那么多,就他一个投反对票,也没有作用。 县里的财政大权握在县长手里,而县长就是肖立群这个书记一手安排上来的,两个人沆瀣一气,想尽办法从国家、从老百姓身上刮油水。 路昭憋着气,看着他们把产业园修得惨不忍睹,路灯装上还没三个月就坏了一半,绿化更加一言难尽,不知是哪座山里挖来的野树,栽也栽不活。 就这么离谱的产业园,修了一两年,居然还验收成功了。 国家拨下来的款花得精光,全进了肖立群、郑大虎等人的口袋里。 而产业园有了,依然没产业,县里的经济、税收,没有丝毫起色。 路昭好几次都觉得这地方真是没救了,可他又犟,怎么都不愿意向这些勾结势力低头,硬是在这里留了下来。 肖立群不给他派活儿干,正好他的人事关系也不在这里,工资归首都的原单位发,他就无所谓干不干活,每天早上进自己办公室看完早报,就溜出来在街上闲逛。 这闲得不得了的一两年里,他给方先生写了不少信,就光写这里的风景、矿产,还有今天读了什么书,吃了什么东西。 他也告诉方先生,那张照片不小心烧毁了,希望方先生能再寄一张照片给自己。 可惜,依然没有回音。
第126章 任平飞给路昭写了好几次信,问他工作如何,是否要提申请回首都。 路昭每次收到他的信都一阵动摇,认真思考自己是否真的要继续待在左安县。 在所有人看来,他一个年纪轻轻、前途大好的干部,待在这个无法作为的地方是在浪费时间、虚度光阴。 可是路昭不甘心就这样低头。 这里的老百姓也是千千万万老百姓中的一部分,没道理其他地方的老百姓都当家做主了,他们还活在旧社会被吸血。 两年时间里,路昭把左安县的乡镇村落走了好几遍。 肖立群等人在那边建着产业园,瓜分国家拨款,他就在这边走访群众,详细记录这些年来勾结势力在当地的恶行。 虽然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小,反抗不了什么,但他依然坚持,每天挨家挨户进行思想教育,普及和培养老百姓当家做主、起来反抗的意识。 日积月累的微小努力,一点一点让左安县发生了变化。 老百姓们不再沉默受罪,而是自发组织起来,同街头的小混混对抗。 每次一有混混来收保护费,整条街的商户都跑出来,拿的拿菜刀,拿的拿板凳,把混混们赶走。 一次两次,三五次下来,老百姓们发现路县长说的是对的。 当别人被收保护费的时候,自己不伸出援手,那保护费迟早会收到自己头上。 当收二十元保护费的时候,自己没有反抗,那迟早会有收四十元、八十元的时候。 而只要他们团结起来,他们的人比小混混多多了,所有人都不用交保护费。 路昭把他们分成了街区,定期去给他们讲课。 他一直坚持学习,每天都要去图书室看书,只是以前看经济学、管理学和各类专业书籍,现在潜心钻研《论持久战》。 他汲取新民党成功的历史经验,非常注重群众的组织性,他把他们分成街区、小组等群众自治组织,自行选出组长、委员,由街区和小组轮流组织学习活动、朗诵活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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