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默默观察着周围人的行径,手中动作顿了顿,黑纱晃动。 在公爵抬眼的时候,刀叉送来几块甜椒。 像是甩掉什么负担,支配者脊背放松许多。估摸着是他不爱吃的食物,做别的事情太麻烦,这样正好一举两得,还不必与他交流。 显得他们像是什么默契生活了数十年的老夫妻。 公爵的视线迟迟不挪开,客人们只好保持现状,没话找话。 伊塔洛斯面不改色咽下五颜六色的甜椒。它的口感脆嫩,味道清甜,沾染了肉汁的咸鲜,能缓解唇齿间的空寂。但它远远不如咬着代称时愉悦而亢奋的滋味。 观察人群的目光扫来又移开,公爵笑得越发满意。好像他们都是合格的礼物。 女佣为他们上前添加菜肴与酒,在人们思绪翩飞时,他们不能注意到后面的服务者。有人抬起的手肘不小心撞翻酒壶,甘甜的酒液洒满一位夫人的餐盘,荡出器具,在白色桌布上留下大片污渍。 “没关系,没事,没事!”那位夫人慌忙摆手,“请帮我换一副新的餐具。”她看见女佣被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安慰她。 不过她并不在意客人的态度,也没有立即去拿夫人提出的东西,她战栗地望向公爵,惊恐道歉。而在她身后,有新的女佣将她挤开,沉默地换掉被弄脏的餐具,又用毛巾擦干桌布,换上新的丝巾将污痕遮挡,才放上装有食物的新餐具。 沉默很短暂,公爵向众人致歉,随后,她就被两名侍卫带走。 看见这样的情形,女佣的下场显而易见。 闹剧被轻飘飘掀过。花朵们的话语缠绕在一起,不能分辨很多。 但是,‘可以加餐’四个字获得了她们的一致认同。在某个瞬间,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明明白白。 公爵夫人迷茫地望着他们,三秒后,她想要起身。不过公爵始终禁锢着她,于是她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地重新靠回公爵肩膀。 “她会怎么样?”有人顶着毋庸置疑的事实询问出口。 竟然真的会有人近乎直白的挑衅。他们不仅为这人捏了把汗。 人群在吵闹的鸟叫声中沉默一瞬,所有人都望着询问者,好像除了他,在座的无一例外全是帮凶。 这是起先与植物交谈甚欢组合的其中一人。 公爵面色不改:“会独自包揽今晚所有的餐后活计。扣掉一部分工钱,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解雇她。” 如果真是那样,女佣可不会露出这样害怕的神情。 他们在心中腹诽。 这人就真的这样又问出口:“可她好像很害怕。” 郁封皱眉,伊塔洛斯也不明白这人这么试探是希望得到什么结果。 “她当然怕我,毕竟我是雇主。”公爵说,“不论我给她们的工钱多么丰厚,我与他们的相处时间多么漫长,他们应该怕我,否则他们就不能更谨慎小心地对待工作。要是指望我总是网开一面,念着我们的情谊,恐怕你们不会看见我这样井然有序的庄园,也不会享用到这样周全的服务。一个家庭中也要有人担任严厉的角色,更何况,我是庄园之主。” 那人点点头:“我明白了。” 随后将话题引到自己的见解中,与公爵展开了一场对于如何管理才能使手下工作者更认真、更主动对待工作的交流。 众人瞪大眼睛,还能这样套近乎? 法瑞尔不甘示弱,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布兰琪拐了拐阿德拉,悄声道:“你有看出来夫人是得了什么病吗?” 阿德拉挪动椅子,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们身后的花朵喊叫起来:“天哪!他是个可以看出夫人得什么病的医生!” “他不是呀,刚才大人提问的时候他没有站出来!” 一株聪明的花朵尖叫:“他可能是撒谎!” 声浪一声比一声高,很快,整个花园都被她们喜悦的‘天哪’‘他可以治好夫人的病’灌满。 阿德拉看着急忙捂嘴的布兰琪:“……” 见证了一场传闻的诞生。 有这些花在,他们的谈话很容易被听见,传开,都不能随心所欲地交流。同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暴露的危险。 幸亏法瑞尔他们与公爵聊得火热,都没人注意到这些不同。 “我看不出来,这太难为我了。”阿德拉摇头,“我只会简单的外伤包扎,最多只能看出病人是骨折还是脱臼。” 四周静了一秒,唏嘘:“嘁~原来是个不合格的医生。” “生气。” “骗子。” “哼!” 花们的话题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句之后就是毫不相干的言论。不过它们不会放过一点风吹草动,困在原地的植物只能把乐趣放在人类身上,客人们的一切都是她们的谈资。 晚餐时间很快结束,人们分开,各自跟随商人们进入宅邸,开始挑选自己的礼物。只有少数客人仍然滞留在庭院中。比如,一直跟花朵们聊天的组合,一个平平无奇的组合,他们手牵手,在花丛小径中漫步,是不是与周围植物谈笑几句。 当然,还有移步到水池旁乘凉的支配者。 夜风有些冷意,他就那样坐着,既不开口也不动弹。伊塔洛斯自然也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美丽的夫人独自离开。他在旁侧注视对方,他们像一对置气的恋人。 就算对彼此不满也要陪伴对方,别扭的行为之下是对双方的在意与爱。 诡异的氛围直到女佣抱歉地告诉他们,晚上或许会下雨,要他们早点回宅邸为止。 郁封揉了揉额头,嗓音似乎有些醉意,上下打量一眼伊塔洛斯:“你还没走?” 于是朝伊塔洛斯伸手:“逛逛?”
第47章 夜啼鸟之歌 伊塔洛斯视线落在他身上,像审视。 他就这样无防备伸手。 郁封则全然不在意。他不屑于去做些暗地算计的事情,倘若他要做,只会坦然地摆在明面——我就是在利用你。 如果你不愿意,那尽管反抗,如果不能反抗,那就老实闭嘴。 做不做由你,他不是非你不可。 漫长沉默的几秒让他心生不满,郁封收回手:“如果你不愿意,你为什么不回去?难道在这里碍眼是你的爱好之一吗?” 黑纱遮挡下的眼尾冷艳勾人,他被喷了些闪粉,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去,总有部分闪闪发光。但人的态度又那么冷硬,与闪烁柔和的碎光背道相驰。 “我哪里不愿意,”伊塔洛斯绅士地向他伸手,“夫人的邀约,我当然乐意至极。” 当他注视着人,那目光总是灼热的,让人感受到在意。或许是他们之间现在的氛围太危险,提出邀约的人反而陷入犹豫,迟迟没有回应。 “怎么?” 像夜里嘶声游走的蛇,暗色无法掩藏它的身形,它也不打算掩饰。到底是戏弄还是狩猎,真实还是虚假,态度模棱两可,总之,郁封警惕地不想应答了。 伊塔洛斯仍然保持邀请的姿势,稍稍歪头,温柔深情,疑惑担忧。 “没什么。”最终,他手掌搭上,起身挽住伊塔洛斯手臂,“走吧。” 伊塔洛斯整理好他的披肩,语气仍然关切,刚才的异样仿佛只是郁封臆想的错觉:“夜里太冷,亲爱的,如果你所感不适,我们就回去休息。” 郁封:“……” 明知道和谐相处的局面是必然,也是他们最终需要的。可在尝试中,也不能避免那些尖锐的问题——虚伪,威胁,猜忌。每一次交谈都伴随着试探与暗示,每一次近距离的接触都伴随着矛盾与风险。 也许他们能够和平共处直到最后,也许下一刻就是万劫不复。 非常泾渭分明,南辕北辙的两个极端。 一同往花房的方向走去。 它在宅邸的另一侧,走近后必能看见庄园后方的庭院,近处,在建筑周围,总有花圃围绕。稍远一些的空处是花墙围建的迷宫。 随着他们的深入,耳旁能听见的鸟雀叫声更加嘹亮,悲亢。郁封抽出折扇,缓缓在鼻息前扇动。两人不约而同进入通往花房的那条小径。 “亲爱的,你可以看看他们的花房,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回去也修一个。”伊塔洛斯轻声说。 要是不聊点什么,也太刻意。哪有出去散步就只是散步连话都不说的伴侣呢,虽然,他还挺喜欢那样的。 足够安心的话,是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交谈。 “是吗?我怎么记得上次说想要,但你不给呢?”郁封嗓音从扇底传来。 伊塔洛斯笑了声:“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如果它能使你开心,再好不过。” 郁封不知怎么的没有接话。 玻璃花房在黑夜里并不能很好窥见,就算有几盏昏黄的灯,最多只能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范围再多一点都是奢求。 花房的门开了条黝黑缝隙,森然的冷风从里吹出,送来一阵阵更为甜腻的香味。 小径两旁的花朵昏昏欲睡,压根没注意他们谈论的话题,更没有吵着接话打断他们。 两人脚步皆是顿住。 这香味令人兴奋,呼吸急促,血液沸腾。油然而生的是某种隐秘渴望,混合甘甜的情愫,蝴蝶般轻快灵动。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感觉了,好像格外满足似的。不过伊塔洛斯不会忘记它曾几何时在心底出现过。它一直在那里,但需某个关键——一个简短的发音,才能使它再次澎发。 花香匆匆散去,即将破出胸膛的欲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遗留的满足与苦涩怀念,仍然充斥他的躯壳,可他却觉得内里空空如也。 郁封的扇子贴靠鼻尖,他垂眼望着不知名处,呼吸停了许久。 植物们清醒,盛开的花朵齐齐旋转,花蕊面对两人。 “你们是新来的客人。” “你像公爵那样风度翩翩,而你,亲爱的夫人,你像夜晚的火焰,如此耀眼,如此甘醇。我们喜欢你,能给我们浇浇水吗?”花朵们笑嘻嘻的,纤细的枝条勾了勾伊塔洛斯的裤脚,郁封的裙摆。更大胆者,伸着枝叶去触碰他们垂下的手。 “如果你们愿意,那我们就会告诉你一件重要事。” “有多重要呢?”伊塔洛斯避开了她们。 花们遗憾叹气:“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呢。” “如果不是呢?” “怎么会不是?” “对于我来说不是呢?美丽的女士,那要怎么办?” “不好办,不好办。”她们笑得乱颤,“那就带走我。” 郁封在周围找到了水壶,浇水而已,也不费什么力气。不过束腰勒得人喘不过气,他动作缓慢极了,好像再激烈一些就会马上晕倒。 水花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变成一笼晶莹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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