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昭的病好得很慢。 兴许是明尘几次三番登门的缘故。 说来也怪,每回他一来,容昭将将好转的病情就会急转直下。 曲复甚至直言道:“你若真想他好,就别再来了,他的病受不得刺激。” “容昭到底得的什么病?” “心病。” 明尘站在院子里,又望了望紧闭的门窗。 他一次都没能见到容昭。 那屋子仿佛落了重重的心锁,令人不敢轻易叩门。这日过后,他便不再来了。 - 不知不觉,赏梅宴将至。 容昭病了将近半月,下巴都瘦得有些发尖了,人也总是恹恹的没精神。曲复有时熬点桂圆莲子羹给他补补气血,偶尔也拿些梅子糖给他当零嘴。 一来二去,便混得熟起来。 “明尘昨日又来了。”曲复抱着钵研磨着草药,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他很执着,毕竟情劫是大事。” 容昭揉了把怀里的兔子,没吭声,眼底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烦躁。 “若你实在觉得心烦,我可以帮你摆脱他。”曲复轻声道,“毕竟我与无情道有些渊源,不忍心见你如此。至于要不要做,还是得看你自己。” 容昭抬起头:“怎么帮?” 曲复随手将钵搁在桌上,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冷白的瓷瓶,轻轻推了过来。 “这丹药无色无味,里面掺有污秽之地的煞气,一旦沾染便难以根除。”他说得十分轻巧,仿佛瓷瓶中盛着的只是寻常丹药,“只要连续服用三日,煞气就会污染他的仙元,令他自顾不暇,自然不会有空再来烦你。” 容昭不小心掐住了兔子耳朵,兔子吃痛,蹬了他一下。 “说起来,最近有个为期三日的赏梅宴,明尘也会去。”曲复微微一笑,“你想去么?” 容昭垂下眸子,看着桌上冷白的瓷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是上仙,此举确实有些风险。”见他犹豫,曲复抬手就要收回瓷瓶,“你的病差不多已经痊愈,是时候让山殷将你接回去了。只是他与明尘交情甚笃,还有方九鹤,想必都会偏帮着明尘一点。” 容昭:“……慢着。” 他松开兔子,将瓷瓶握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把玩片刻。 “明尘去赏梅宴做什么?”容昭忽然问道。 “逢川上仙喜爱豢养废仙,府中废仙甚多,看久了难免厌倦腻烦。”曲复怕他听不明白,解释得十分仔细,“于是每隔三年宴请众仙共同赏玩,若有看中的,便可自行带走,也不算浪费。” 容昭怔愣片刻,低声道:“明尘……想要别的废仙?” “或许吧。”曲复笑起来,“毕竟你躲在我这儿许久,他大概觉得无望,想寻个更加听话乖巧的以备不时之需,也无可厚非。” 容昭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曲复一眼,眸光又冷又清,比起之前歇斯底里的惊怒痛苦,似乎有些过分安静了。 他只是无意识地抠弄着手里的瓷瓶,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一下一下,在木塞上留下数道浅浅的印痕。 须臾,开口道:“我去。”
第46章 你才是狗 赏梅宴当日。 容昭混迹在雍容闲雅的众仙当中,坐在角落的一把矮椅上吃炙肉。 曲复似乎和宴会主人的关系不错,一来便被请走了,甚至没来得及交代什么,只是匆匆叮嘱了他一句别乱跑。 容尊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往心里去,溜溜达达地四处转悠,转眼就把人家前后花园都逛了个遍。 明尘的银发很显眼,也很好找,长发披散下来时,整个人都仿佛被笼罩在一层雾蒙蒙的光里。 容昭找了很久也没找见人,估摸着明尘还没来,于是顺手拿了几盘肉食,挑了把矮椅,专心地吃起了炙肉。 - 在曲复家养病期间,他一口肉都没吃着,曲复似乎也没有打算为他专门准备食物,有时还会用很甜的汤汤水水糊弄过去。 容昭觉得曲复并没有想和自己做朋友的意思。 山殷虽然也不会做饭,但至少会来问自己一声想吃什么。 因此曲复上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容昭分到了“不喜欢但暂时还有用所以不能翻脸”的类别里。 上一个被容尊者分进去的,是淬玉山的散养鸡。 后来病好得七七八八了,容昭就半夜三更偷偷爬起来,从储物戒里摸两串烤肉出来解馋。 吃肉串的时候,容尊者比较心平气和,不至于一想起明尘就翻白眼,于是趁此时机,细细地翻了翻上仙的旧账。 琢磨来琢磨去,他觉得明尘不应该拿自己渡劫,但如果不拿自己渡劫,自己也就不会遇到孟知凡。 时至今日,容昭仍然觉得有道侣是很好的事,在这一点上可以抵明尘许多过错。 于是越算越糊涂。 …… 肉串很好吃,腌得相当入味。 他吃着吃着就忘了翻旧账。 如此过了七八个晚上,吃到最后一串烤肉的时候,容尊者终于小心翼翼抽出了一笔他能算得清的旧账。 很早之前,他把方九鹤给打伤了,虽然不至于威胁到性命,但到底还是见了血。时过境迁,他也有了两个时时陪伴在身边的朋友,因此隐隐约约明白过来。 如果明尘因为见不到自己,去偷偷揍了方九鹤和山殷一顿,他也会不高兴。 道侣的朋友是不可以随便殴打的。 容昭继续琢磨。 遇到这种亲近朋友而疏远道侣的情况,或许,应该反过来殴打道侣一顿。 思及此处,容尊者不免忧虑起来。 他不确定明尘明白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拿不准到底是该保护好自己,还是该保护一下山殷和方九鹤。 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既然明尘做错了事以后,给自己写了很多抱歉,那自己也应该给方九鹤写几个抱歉。 于是容昭当机立断,连夜写了一封有很多抱歉的信,准备等山殷来探望自己的时候托他转交给方九鹤。 至于明尘,他决定再观望一下。 谁料第二天,便听曲复轻描淡写地提起,说明尘打算去赏梅宴,找其他听话乖巧的废仙。 容昭:“?” 曲复上仙确实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他并不了解容昭的性子。 容尊者很多疑。 在凡间那些年,他见过无数上一刻还对自己笑吟吟的人,下一刻听到“天煞孤星”便翻脸无情;有时只是路过不小心碰倒了人家门口的扫帚,又或者一点微不足道的过错,就会被铁锹钉耙追着痛打。 他从未被长久稳定的好意包容过,因此在他眼里,人是喜怒无常、随时会变的,今天这样,明天那样。 这也是为何,明尘犯了一次错后,之前所有的温柔好意都会被封存起来、重新严苛地审视一遍。 容昭骨子里就刻着不信任。 虽说取得容尊者的信任并不难,但鉴于曲复的地位和淬玉山的散养鸡差不多,又事先取出了一瓶听起来就十分危险的毒药,于是容昭先入为主地抵触起来。 之前“情劫”是真的,不代表这次的话也是真的。 他要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容昭收下了那瓶毒药。 如果是真的,那么明尘或者被明尘挑中的废仙,总得死一个。 - 以明尘在仙都的地位,这种宴会姗姗来迟才是正常的。 容昭不知道自己其实到得很早。 容尊者吃饱了炙肉,无事可做,干脆又拿了很多肉,统统塞进储物戒当储备粮,塞得满满当当。 如此古怪出格的举动,很快便引起了某位仙君的注意。 不一会儿,就有废仙来到他面前,彬彬有礼地轻声道:“这位小仙,我家仙君请你过去一趟。” 容昭:“?” 容昭莫名其妙:“不去。” 废仙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会被拒绝。 他打量了容昭一番,觉得这身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逢川上仙豢养在府中的废仙,但容昭身上既没有印记也没有信物,无主的废仙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赏梅宴里。 大概是上仙今年的口味变了。 出于谨慎,他又问了一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容昭当然知道:“赏梅宴。” 那废仙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容昭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见他走到一个紫衣仙君身边,耳语了两句,仙君面露愠怒之色,低声将他斥责了一顿。 他似是惶恐地行礼,然后又朝着自己来了。 容昭皱起眉。 这回废仙说话的态度强硬了不少:“小仙若是不肯过去,那便是看轻了我家仙君,小仙可要掂量清楚了。” 容昭正等明尘等得不耐烦,偏偏又遇上了这么个纠缠不放的,当即冷冷道:“看轻又如何?” “你——”那废仙错愕,“你说什么?” 容昭懒得搭理他,打算换个地方坐。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得罪”,身后蓦地袭来一阵劲风。 他眉眼一冷,脚步刹那顿转,侧身避过那只想要扣住自己肩膀的手,随后一甩袖袍,绕指柔喷涌而出,寒光闪过,一瞬血花喷涌。 “啊啊啊啊——!” 伴着凄厉至极的惨叫,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掉在了绛红色的地毯上。 容昭站在那里,拎着被染红的绕指柔,眼尾溅上了几滴血,衬着冷黑的眸子,愈发妖冶。 谁也没料这等变故。 竟有人敢在逢川上仙的赏梅宴上见血。 “放肆!”那紫衣仙君反应倒快,霍然起身,转眼便来到了容昭身边,不等他逃走,长袖一振,磅礴仙元猛地压下,将人重重压在了地上。 容昭闷哼一声。 自己带来的人被废仙伤成这样,紫衣仙君大失面子,又急又臊,厉声呵斥道:“不过是有幸服侍了上仙一些时日,便敢如此自恃矜骄,口出恶言,侮辱仙君,甚至动手伤人,成何体统!” 闻声围拢过来的仙君们或是以袖掩口,或是用扇遮面,议论纷纷,总之就算是看热闹,也都优雅得很。 曲复没有出现,不知去了哪里。 容昭脸被压在地毯上,挤得几乎变了形。 地毯吸饱了血,将他那半张脸染得宛如恶鬼修罗,连黑眸里都映着一丝红光。 他动弹不得,眨了一下被血糊住的眼睫,听着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嗅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忽然觉得,仙都和凡间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突然,一道仙元狠狠甩下,“啪”一声脆响,抽得容昭整个人缩了一下。 大约是觉得此举还不足以找回面子,紫衣仙君又接连落了好几道仙元鞭,还不解气,忍不住又踢了一脚。
69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