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不小心碰翻了茶盏。 茶盏转了几圈,跌下桌子,“当啷”摔了个粉粹。
第43章 心伤 临走前,曲复道:“你若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容昭坐在桌边,垂着眸子没说话。 房门被轻轻带上。 过了许久,容昭起身去到窗边,将竹帘放下来,挡住了外面灿烈温暖的阳光。 他脱去鞋子,又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自从来到仙都后,他遇见了太多太多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不是简单地用“杀”或者“不杀”就能解决,错综复杂,难以断决。 彷徨之余,容昭感到了一阵无端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那厚厚一沓的信里,明尘絮絮叨叨地解释了很多,写自己化身下界渡劫,写两人的因果纠葛深重,写天道的规则和惩戒,还有很多很多的抱歉。 却唯独没有提到渡的是情劫。 也唯有情劫,能严丝合缝地对上信中所言,所有的纠葛细节,一桩桩一件件,千头万绪瞬间清晰了起来。 …… 容昭恹恹地翻了个身,把自己蜷得更紧了些。 曲复的话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他要破你的无情道心,来渡他的有情之劫。” “要破你的无情道心……” “无情道心……” 容昭弄不清,明尘那样做究竟是为了自己多一点,还是为了渡情劫多一点。 他忽然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更好,每天睁开眼就能见到喜欢的道侣,像掉进漆黑糖罐里的小虫,一无所知,快乐地嗡嗡着,最后溺死在融化的糖蜜里。 也许死的时候,还能做着转世相见的美梦。 容昭在被子里蒙了很久,直到被子有点潮潮的,透不过气来。他霍然掀开被子坐起,凌乱的发丝下,露着一双微红的眼眸。 容尊者这一生,狼狈的时刻数也数不清。 年幼时没能抢到那半个馊掉的馒头,饿得烧心灼胃在地上打滚;少年时被人用石头和烂菜叶砸着驱赶,又痛又累地倒在雪地里;修道后被欺被辱血流满了石阶,眼底映着火烧云一样的天。 可他从未感受过像今日这样彻底的狼狈。 就好像……再也爬不起来了。 夜幕四合,星子漫天。 山殷一直没有出现,大概很忙。 朋友并不会总是在。 容昭想了很久,发现整个天海之境自己都无处可去,唯一还能算作归处的,居然只有明尘的仙府。 或许,亲自去问上一问,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推开门,迎面是冷冷的夜风,院墙上树影婆娑,天边挂着一轮有些凄清的月。 容昭记得从这里去明尘仙府的路。 山殷带他从明尘仙府走到这里,而他在梦里又走回去过无数遍,梦见回到熟悉的、亮着灯烛的屋子里,推门就能看见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宵夜。 容昭翻墙溜出去了。 无声无息,轻盈得像一抹漆黑的影。 - 明尘的仙府里还点着灯。 两道人影映在窗纸上,似乎正在对坐着下棋。 …… “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方九鹤随手落下一子。 “没有。”明尘捏着黑棋,久久没有动作,半晌,轻叹一口气,“天欲道不算清白。但这些年他们围猎无情道仙君,害得无情道纷纷归隐,是人尽皆知的事,算不得阴谋。” 方九鹤建议道:“不妨查查和天欲道关系密切之人。” “查过了。都是些……”明尘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喜,“都是些喜欢豢养废仙的人。” 天欲道重情欲,又擅长伪装和蛊惑人心,中了招的仙君最后都逃不过沦为废仙、供人亵玩的凄惨下场。 等他们玩腻了,就会将废仙送给别人,用来交换些好处,然后继续寻觅新的目标。 喜欢豢养废仙的人,私下里自然免不了与天欲道往来。 “我知道你瞧不上那种人,但要查些什么脏事,总绕不开他们。”方九鹤挑了一下眉,“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明尘终于落子,黑棋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半个月后,我会应邀前去逢川上仙的赏梅宴。” - 逢川的赏梅宴在仙都也算是盛事了。 三年一度宴请众仙,珍馐美酒多如流水,入夜后还能随意挑选一名废仙带回客寝,春宵一度。 如若实在喜爱,逢川上仙也会大方地将此废仙赠与宾客,主客皆欢。 赏梅宴的请柬,明尘回回都会接到。 但逢川上仙热衷于豢养废仙,府内有废仙近百,身为上仙还如此纵情纵欲不知节制,实在是明尘瞧不上的作派,因而从不应邀。 - “你要去赏梅宴?”方九鹤诧异,旋即笑起来,“这可真是不得了,下了血本了。” “不然,还有其他办法?” “有是有,但都没有直接去赏梅宴找逢川好使。”方九鹤又落一子,抬眸道,“不过我没想到,你竟愿意去那种地方曲意逢迎。” “曲意逢迎?”明尘蹙眉。 “那换个词,”方九鹤从善如流,“投其所好?” 明尘知道好友的恶劣性子,不与他多舌,只是拈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平静道:“你要输了。” “真是可惜。”方九鹤不甚在意,将白子扔回棋盒,继续闲聊,“容昭的衣服破得很快,他的新衣几时能做好?” 明尘不由失笑:“你怎么这么关心?” “他现在算我半个徒弟。”在有关容昭的问题上,方九鹤早就倒戈了,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性子单纯,悟性又高,骨子里的那股狠劲也十分难得。你的情劫能落在他身上,是你的福气。” “是。情劫落在他身上很好。”明尘笑起来,烛光下,眼神显得十分温柔,“定能安然渡过,不留遗憾。” - 容昭来得有些晚,棋局已接近尾声。 他远远地望着窗纸里透出来的暖黄烛光,听屋里传出来的只字片语。 “……投其所好。” “你要输了。” “可惜……容昭……你这边……” 听见自己的名字,容昭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努力收敛气息,蹲到了柱子后面。 这下听清楚了。 交谈声透过窗纸清晰地落入耳中。 “……难得。你的情劫能落在他身上,是你的福气。” 接着是明尘的声音,似乎带着轻松的笑意:“是。情劫落在他身上很好。定能安然渡过,不留遗憾。” …… …… …… 容昭眼里的光渐渐熄了,变得冷黑幽深。 原来竟是这样。 明尘留着自己,百般纠缠不肯放手,只是因为情劫落在自己身上,渡劫更为容易罢了。 可他却在信里写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字字一句句,似真非真,哄得自己差点真的信了。 容昭想站起来,却发觉自己站不起来了,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心破得四处漏风,千疮百孔。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明尘仙府的。 离开后,也没有回去山殷那里,只是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着,夜风灌满了袖袍,寒凉刺骨。 走着走着,他撞见了一个人。 “……容尊者?”曲复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你怎么独自在外面?”
第44章 不肯见 容昭恍惚地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身子晃得更厉害了。 曲复扶住了他。 “别碰我……”容昭警觉,但浑身哆嗦得实在没什么力气,推也推不开,反而一个踉跄跌在了曲复怀里,“本尊者……”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曲复低声道,“随我回去歇息片刻,喝点热茶吧。” 容昭还要挣扎,忽然鼻尖拂过一缕清苦的药香。 他瞳孔微微散了,茫然无知觉地看了曲复最后一眼,软软地倒了下去。 曲复将他抱起来,又顺手捞出一条斗篷裹上。 离开之前,在浓黑的夜色里,他回过头望了望明尘的仙府,眼底的暗色犹如潮水,似要将一切都吞没。 …… 药香。 浓郁到呛人的药香,层层叠叠地将人包裹住。 容昭昏沉地躺在床上,稍微找回了一点意识,努力想掀开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须臾,唇边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被掐着下巴,硬灌了下去。 “咳咳……”容昭被呛了一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稍稍偏过头,视线模糊,嗓音沙哑又虚弱,“你……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曲复替他擦去唇角的水渍,“你病得不轻,要好好休养。山殷那边我已经传了信过去,等他得了空就会过来。” 容昭想爬起来,刚撑起一点,胳膊一软,又跌回了被褥里。 掀起的药味几乎将他淹没。 “咳咳咳……咳咳……” “你不喜欢草药的气味?”曲复起身,又去把窗户撑开了一些,“这屋平时不住人,用来堆放药材的,味道是有些重。” 风从窗子里刮进来。 容昭哆嗦了一下,拽过被子,将自己裹得紧了些。 “你有些发热。是伤心过度,肝气郁结所致。”曲复回来,又用手背贴了贴他滚烫发红的脸颊,“好生休息吧,等会给你煎一副药,喝下就好了。” 容昭摇摇头,依然不安分地试图爬起来。 他不喜欢的陌生的地方,也不喜欢曲复,虽然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敌意。 曲复轻叹了口气,似是妥协道:“山殷好像很忙。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我这,那便把你送回明尘那里去吧。” “不去。” “那……你可有别的去处?我送你过去。” 容昭看了他一会儿,又慢慢躺回到床上,看起来蔫蔫的。 “没有。”他沙哑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曲复摸了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抚。 容昭不愿意给他摸,将头发拨了进来,然后把自己包进了被子里。 曲复:“……” - 天还未亮,山殷就被纸鸢扑棱窗户的声音惊扰到了。 看完信后,他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立刻搁下做到一半的长明灯,马不停蹄地赶往明尘仙府。 曲复在信里写道,他在明尘的仙府附近捡到了容小仙,小仙病了,被他暂且收留在府上养病,请莫担心云云。 大清早的,晨雾还未散去,山殷就开始“砰砰”敲明尘家的门。 明尘来开门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山殷?这么早?是容昭怎么了吗?” 山殷不由分说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挥着手里的信,差点直接怼在明尘脸上:“容昭昨夜偷偷跑来找你了,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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