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昨夜那一通折腾,段冷除了夺去自己的处子之身,宁愿自割手臂也不愿伤他。反倒是他,将那人后背抓成蛛网,拍了他足以致命的一掌,今早起来还不留情面地甩了他三鞭。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段冷转过身去,掩嘴轻咳起来。那声音听得谢小皇子心里蛮不是滋味。
“我承认,我错怪你了。”谢玉台不自然地双手环胸,扬起下巴掩饰歉疚。“这样吧,我准备几坛好酒,给你赔罪。你也给我讲讲,究竟为什么要男扮女装。”
他背过身去,垂下视线。“既然已经结为连理,我们就应该坦诚相待。”
直到寒风吹过,院中飞尘落定,段冷才停下轻咳。谢玉台没瞧见,那片黑纱之下略微错愕的眉眼。
他只能听见,他用如春水般动人的女音,说道。
“好。” ---- ①一种颜色较明丽的红。
小剧场:
谢玉台:姓段的,看我今天不打得你叫爷爷!
段冷:叫爷爷多难听,不如叫夫君。
谢玉台:你你你你——无耻之徒!
段冷:夫君文采见长,妾身甚喜。
第7章 柒·诉心
沉香榭的暖阁中,谢玉台和段冷坐在松木圆桌的两侧。桌上摆着精致的六菜一汤,荤素搭配,色香俱全。
谢玉台伸手,揽过温酒器上的青玉酒壶,修长手指勾着壶把,将芳香沁人的桃花醉倒入两樽银盏。
“好酒好菜已备,镜花和水月我也打发走了。这回可以说了吧?”谢玉台将其中一杯推向对面,说道。
段冷取下银佩,虎口抵着自己的咽喉,朝窗外瞄了一眼。“能不能……再升起一道阻音结界?”
谢玉台以为他怕隔墙有耳,没多想,抬手就在暖阁四周升起一道隔音墙。
“谢谢。”再开口时,那人已换成了低沉磁性的男性音色。不似春风,却像寒冷凛冽的冬雪,倒是十分符合他的名字。
谢玉台狐耳动了动,目光从那人的墨眸下移到淡色薄唇。“这是你原本的声音?”
“嗯。”段冷点头,调整了一下颈上银佩的位置。“长时间用女声说话,我的嗓子会痛。”
“噢。”谢玉台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说道,“还挺好听的。”
“什么?”桌案对面的段冷似乎真没听清。
“没什么,你快些讲,再不讲酒都要凉了。”谢玉台别过目光,端起酒盏饮了一口,掩饰住面上的不自然。“我干了,你随意。”
段冷三指拾起银盏,浅抿了一口,让清冽酒液润过干涩的喉咙,缓缓开口。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是个私生子。”
“私生子?”谢玉台听到惊爆轶闻,不自觉前倾了身子,“你父亲的,还是你母亲的?”
“我母亲,和一条千年应龙的。”段冷讲道,低垂的凤眸染上一层暗色。
故事发生在二百九十一年前的那个冬天。
洞庭之地天寒地冻,白茫茫的落雪覆盖了湖面,举目萧然。其上游的夫夫山,因食物不足而展开大战。于儿神捣了雄黄氏的老巢,深而静遂的湘水每日都源源不断地运来妖族尸体,洞庭之水也因此被污染。
以洞庭湖水为生命之源的修蛇族人,在那段时间接连染上怪病。他们口足发黑、身体溃烂,多数会在一月内死去。
那日,段冷的父亲受族长之命到宗祠中祈祷,事毕回到栖居的洞穴,发现自己的足踝也泛出暗色。他本想隐瞒此事,却奈不住病来如山倒,最终在一个滴水成冰的清晨,失去了从榻上起身的力气。
而段冷的母亲不忍心看到朝夕相伴的爱人日渐颓靡,她遍翻族中医书,最终寻到一篇记载,说南极的凶犁之丘生长着一种通体透明的净尘兰草,可治皮肤溃烂之病。
段冷的母亲即刻动身,奔赴凶犁,去寻那一味传说中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净尘兰草。她以修蛇之身在南极刺骨的冰面上滑行万里,只为在冰天雪地中找寻一株透明的兰草。
许是她的坚持不懈最终感动了上神,她真的找到了霜风中一簇流光溢彩的铃兰。她满心欢喜地将其摘下,却听到身后骤起一阵暴风之音。
段冷的母亲回头,看见一条体型比她巨大百倍的金色应龙驾云而来。龙身在她的头顶呼啸盘旋,裹挟而来的飓风几乎要将她的整个身躯带离冰面。
应龙说:“凶犁之地乃吾地盘,小小蛇妖不问自取,是为偷窃。吾理应以其妖之道,还治其妖之身。”
应龙飞驰而下,巨足将段冷的母亲抓起,飞向自己的洞穴。在离开之际,她仍然紧紧地抱住双臂,护住了怀中那株弥足珍贵的净尘兰草。
三日后,段冷母亲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爬出洞穴,一步一步,膝行回到洞庭湖水。
她不仅带回了可以治病救人的净尘兰草,还带回了一个腹中的余孽。
段冷的父母均为族中圣巫,肩负着孕育族中圣女之责,数百年前已在祭坛中使用妖术改变身体构造,此生只能结合出女婴。圣女降生事关重大,因此每日都有人给段冷的母亲诊脉。
她回到族中的第二个早晨,负责诊脉的族医便来到了她的房中,诊出了一截轰动全族的喜脉。
于是,她再也无法甩掉这个孩子。随着段冷父亲的身体一天天转好,段冷母亲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她只能每日以泪洗面,哀求上苍,祈祷自己腹中的孩子是个女婴。
然而天不遂人愿。世上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
段冷的声音低沉温柔。谢玉台听着他的讲述,好像回到了在春秋殿听说书的时光。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真的以为这人在给他讲话本中骇人离奇的情节。而没有意识到,这些充斥着血与泪的过往,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段冷身上的事。
“后来呢?”谢玉台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把玩着青玉酒壶,壶中已不剩一滴酒。“你母亲生下了你,发现你是个男婴,一定很绝望吧?”
“那日也是个严冬。我母亲看到她生下的婴儿是个男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痴痴地跟我父亲说,冷……冷……”段冷讲道,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所以你叫段冷。”谢玉台唏嘘道,“还真是草率啊。”
“我的父母不忍心杀死我,又不想将此间丑闻传出去。只能将我像个女儿一样养着,对外亦宣称族中圣女已降生。”段冷抬头,正视着谢玉台。“所以我真的是洞庭圣女,并非冒名顶替,只是……名不副实罢了。”
“这哪里是什么圣女,分明是圣男!”谢玉台一个白眼抛出去,满脸黑线。“你的父母撒下弥天大谎,到头来却把我坑惨了。”
“对不住。”段冷垂眸道。
谢玉台撇撇嘴,夹了块桌上的凉拌辣子鸡放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不是你原本的样貌吧?”他放下筷子,一边用丝帕擦去唇角油渍,一边肆意打量着段冷那张堪称完美的脸,“这柳眉、这朱唇、这美若天仙的一张女相,任谁都看不出来是个男人。”
“自然不是。”段冷坦诚。
“那你用了什么妖法?”谢玉台挑眉,“速速招来。”
他心想着,跟着段冷学会此法,或许日后能在春秋殿派上什么意想不到的用场。然而这人的回答却让他意外。
“只是普通的易容术而已。”段冷答道。
“易容术?怎么可能?”谢玉台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蹦三尺高。他窜到段冷面前,捏起他的下巴,要将一双美眸瞪出眼眶。“你这张脸上,哪有一丝一毫易容的痕迹?”
“你自然瞧不出来。”段冷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我们圣巫一脉的易容术,就连修蛇氏的族长也看不出破绽。”
谢玉台惊愕,段冷继续解释道。
“圣巫一职,本就是为延续圣女而设立,其所出圣女,均须天人之姿。所以圣巫一脉自古就极擅化妆和易容,以防圣女皮相不堪,不为族中所接受。”
段冷将杯中温酒饮尽,墨眸已不似往常清明。“圣巫一脉,至我之辈已延续百代,易容术代代相传,日益精进,已达登峰造极之境。”
谢玉台却不解,坐回自己的位置,问道。
“既然这张脸并无破绽,你为何还要日夜以黑纱遮面?”他将视线投向段冷脚边放着的笠帽,“刚才镜花和水叶突然出现在后院,你一下子就把笠帽戴上,难道不是怕别人瞧出什么?”
段冷摇头。“脸无破绽,但心却有。我的父母虽然自信于自己的易容术,但仍心虚于旁人向我投来审视的目光。所以他们令我日夜戴着笠帽,二百多年间,我只在大型祭礼中露过几次脸。”
段冷叹了口气。“我已经习惯了。”
“哦。”谢玉台怔怔点头,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目一凛,“等等,那三王妃……”
“三王妃天生丽质,并非易容所化。”段冷明白他言外所指,“此事你大可以放心。”
“嗨,其实我也没什么放不放心的。”谢玉台舒展眉目,“只要三叔觉得瞧得过去,我一个外人,哪有说三道四的资格。倒是你……”
他单手支上桌案,凑近段冷,好看的桃眸充满探索的意味。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原本的样子?”谢玉台眨巴着他的大眼睛。
段冷沉吟稍许,扬起宽袖,一晃就变了张脸。
他本相如其名。五官棱角分明,轮廓冷毅,一对眉峰似霜雪般凛冽,鼻骨亦陡峭若山脊。眼窝深邃,其中嵌着的墨眸恰如寒潭,幽深而不见底。这人左眼尾镶缀一点红痣,是整张脸唯一一点亮色,却不落艳俗,妖冶更甚。属于女人的柔媚尽数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惊心动魄的朗俊。
谢玉台痴痴地看着这张脸,觉得昨夜对小君之容那般满足,是自己的标准太低。
“咳咳……”谢玉台轻咳几声,也不知道在掩饰什么。再抬头,那人又换上了女相,美艳凤眸波平如水地看着他,深静得有几分骇人。
“看够了么?”段冷开口,吐字很慢。
“嗯。”谢玉台点头,脸不知为何有点烧,许是桃花酿作祟。
“看够了我要睡会儿。”段冷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床榻。可还没走到,人就倒在了半途。
谢玉台大惊,以为是昨天那一招灭世惊魂掌起了作用,恍然间夺了这人的小命。他麻了爪,冲过去扶起那人,张口就要喊族医。
话到嘴边,谢小皇子觉得不大对劲。段冷的双颊微红,呼吸虽浅却很平稳,全然不像濒死之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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